妈妈又在衣柜里收拾衣服，跟以前一样，旁边放一个大大的包，把自己不用穿的衣服全部整理放进大包，然后送给她的嫂子，我的舅母。

如果不是自己的亲舅母，我真的不相信现在这个年代里还存在这么可怜的女人。

舅母刚满月不久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外公家门口，外公外婆已经养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了，幸亏当时外公还是个小官，所以妈妈说，他们没有像别的孩子还挨过饿，外公当时看到是女娃还挺高兴，和外婆商量着养大了做儿媳妇，妈妈说那时候读书很困难，每个孩子都读书根本不可能，外公给自己的儿女多多少少都读了点书，除了舅母，给二舅读的书最多，因为大舅天生智力障碍，小舅又顽皮，听妈妈说，外公是打算把二舅培养好，能补偿一点舅母的遗憾，舅母很懂事，从来没有抱怨，每天都去放牛，砍柴，和二舅处的也非常好，似乎他们都知道什么似的，关系可好了。

不幸的是，外公在妈妈13岁时因病去世了，那时二舅初中刚毕业，小舅已经太调皮读完初一便辍学了，外公去世的那一年，外婆没有想象的坚强，经常发脾气，经常半夜起来抽泣，妈妈说，那一年他们姊妹几个好象都突然懂事了，二舅也坚决不读书去学了裁缝，小舅也早早走上了社会，大舅是最幸福的，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只知道吃饭，舅母，妈妈和两个姨妈他们就放牛，砍柴，做鞋子，妈妈说他们经常在山上四个人抱头痛哭，哭外公丢下了可怜的他们。

别人的日子似乎都越过越好，可外婆一家的日子却似乎看不到什么希望，外婆的身体也不怎么好，精神更不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二舅和舅母结婚，那时候二舅20岁，在村里开了一家店铺，那时候这个行业十分红火，二舅的生意也很好，因为要维持一大家子的生活，日子过得还是非常紧凑，结婚要花一笔不小的费用，舅舅总是说再等等，舅母一向温顺，何况结婚的事情，女孩子家怎好意思开口，大姨妈比二舅小两岁，很多人上门提亲，结婚娘家也是需要嫁妆的，否则到婆家去会低人一等，容易遭欺负，就连同村的人也知道她娘家条件差而欺负她，二舅为了妹妹，拿出所有的积蓄为她置办了嫁妆，接着是二姨妈，再接着是妈妈。

他给妹妹最好的，自己转眼26岁了，他和舅母说再等一年就可以风风光光的结婚了，可结果，舅母的肚子日益大了起来，而舅舅那时候没有钱，就那样，她没有婚礼就生下了一个女儿，外婆见是女娃，脸就拉下来了，也不愿意照顾她，舅母在月子里就要起来为孩子洗尿布，二舅依然没日没夜地为别人赶工，多挣点钱养家，一大家。

还没等到抱上孙子，外婆也走了，舅母发了疯地抱着外婆冰冷的尸体哭着喊“妈，我一定会让你抱上孙子的，我会给你生很多很多的孙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外婆在天有灵，舅母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又生了个女儿，总算结扎不生了，舅母除了带孩子还要干农活，二舅也只能养家糊口，反正都忙，孩子都不知道怎么长大，没有现在时髦的家庭教育，确切地说，都是放养的，两个儿子只差一岁，非常调皮，舅舅意识到孩子需要管教时，却已经管不住他们了，大女儿倒是长的楚楚动人，小女儿也很乖，还很聪明。

舅舅的生意慢慢地变的不好，农村的人也不再喜欢穿手工做的衣服了，都上街去买衣服穿了，确实，做的衣服跟不上时代了，式样都差不多，穿起来也显得土气，没撑几年，舅舅关门了。

表姐16岁去外地的服装厂打工了，两个表哥一个15，一个14，分别去学了漆匠和木匠。

我那时候好象七八岁的样子，经常听伙伴们骄傲地说外公外婆什么的，而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这样的词语，我和弟弟拽着妈妈不放，非要妈妈带我们去看外公和外婆，我记得妈妈转过头说眼睛进沙子了，现在想来，妈妈那是哭了，爸爸妈妈答应我们那年过年就带我们去外婆家，我和弟弟每天都在数日子。

大年初二，我和弟弟兴奋地一路上又蹦又跳，我们走了好多路，很多的山路，翻了几座山，出现了一个小村庄，当时觉得特别神奇，在那样的深山老林居然还有人家，不过一共也就五六户的样子，车开不进去，只能步行，当时弟弟好奇地问爸爸“外婆和外公舅舅他们一家有神功吗？”爸爸说“有！”

那是第一次去，以后接连了三年都是这样，每次我都和表姐姐表哥玩的很开心，再后来，爸爸妈妈不去了，那里也通车了，每年就我和弟弟两个人去拜年了，只是我们的心情不再澎湃，每年都是完任务似的去送礼，那个破房子，那个旧电视，那黑暗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可怕的呻吟声，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们反感。

终于有一年，我和弟弟把东西送到，吃完点心马上就要走，舅母那时候发脾气了，她没好气地说“你们俩回去告诉你爸爸妈妈，明年你们也不用来了！”

从此我和弟弟终于卸下了包袱，不用再去那里了，改成爸爸妈妈结伴而行，大年初二。

表姐19岁时因人介绍嫁进了城里，当时她死活不同意，可舅母向她下跪了，求表姐为了家庭着想，以后可以照应着两个弟弟，劝表姐和什么人过日子其实都一样，不能再像自己那样苦一辈子，就这样，表姐结婚了，和一个家境不错的人，双腿残疾，膝盖下面部分都没有，城里人。

两个表哥却似乎不愿让父母省心，学了几年后就四处打工，过年回来身上倒是收拾的很干净，就是没有给过家里一分钱，而舅舅常在外面靠在工地上拎泥挑砖挣点辛苦钱，碰到下雨天还没有活干，有时候工地出了事情，工头就消失了，辛苦的血汗钱也就没着落了。

两年后，表姐怀孕了，早已结扎的舅母居然也怀孕了，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居然生下了那个孩子，取名“超生”，自己的儿子比自己的外孙还小一个月，妈妈说这件事情她都不知道，舅母瞒着亲戚。怕他们阻止她生孩子。

表姐的孩子很可爱，很健康，表姐一直没有让表姐夫去自己娘家，怕被邻居看了丢脸，也怕丈夫被她的穷家吓倒。

我和弟弟长大了，懂事了一些，再次要求去舅母家拜年，路修通了，我们可以骑摩托车直接到舅母家门口，那里的以前的土砖房子都变成了好几层漂亮的楼房，外面装潢的也很讲究，除了舅母家，还是那座旧房子，那厕所，那电视，还有那黑暗的屋子里的声音，一切都没有变。

在桌上吃饭时表哥哥特别自信地说让我们下一年再去，他们一定会盖新房子，说否则就让表妹表弟看扁了，结果，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一切依然，听说的，我也没有再去了。

二舅劳累，最后晕倒，被检查出肺炎，不能干重活，常年在家里休息治疗，做些家务事，舅母整天就在地里干活，表姐经常寄些生活费回去，那些钱妹妹弟弟读书，给二舅抓药，还要管日常开销，给两个弟弟都安排了工作，可是他们没有干多久就走了，她的家也不是那么富裕，力不从心。

听妈妈说小表弟很是调皮，经常偷东西，几次来我家都偷走了妈妈的一些东西，我不喜欢听这些令人心烦的事情，只觉得舅母太可怜了，就是写故事也舍不得把一个女人写的这么惨，再惨，到结局总归还是甜的，可是，我看不到这个女人的美好结局。

两个表哥都已到了娶媳妇成家的年龄，也有外地姑娘被他们哄到手，可一来看家，都被吓跑了，每每这时，舅母就大骂儿子太不争气，让他们去死之类的。

聪明懂事的表妹成了舅母唯一的希望，妈妈也说，舅母这辈子只能靠两个女儿了，想想，还得到点安慰，表姐出钱把妹妹从农村接到了城里，让她进了城里的一所私立高中，那学校高考成绩很好，她把妹妹放这里很放心，一年两年后，一个淳朴的农村丫头就彻底改头换面了，一天，哭着回家，说自己不读书了，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

舅母气的大哭，绝望地喊，冷静后，知道孩子是个街头混混的，那个混混家里也很穷，舅母认命让表妹把孩子生下来，那混混成了她的女婿。

一个表哥被一家做生意的看上，做上了上门女婿，另一个表哥终于找到了一个女孩愿意跟他在一起，也怀孕了，她和表哥就挤在舅母家，等待孩子出生。

舅母照顾着自己的大肚子的女儿和媳妇，把家里的鸡，猪全宰了，现在，估计孩子已经快一岁了吧。

当我知道了这些的时候，我责怪妈妈没有去阻止一些事情，比如别让她生小表弟，生下来也不能太宠，让表妹把孩子打掉等等，妈妈长叹了口气说“你舅母这辈子，就是倔啊，从不听劝”

我压抑，很想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的悲惨一部分确实是上天的不公平，是她无法改变的，可是有些呢？能改变的呢，这样的女人，悲惨的将是一辈子，整个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