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心

搬家整理旧物时，在箱底发现了一枚鸡心。它是一枚极普通的鸡心：红色，有机玻璃制品。它跟随我已经许多年了，一直舍不得丢弃它。每当看到它，抚摩着它，都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想起与它有关的那段青涩却美好的岁月。

那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位于城郊的集体所有制小厂当技术员，不久后他也来到了这家单位。二十年前大学生在那样的小厂尚属凤毛麟角。他一来就很引人注目，准确地说从他走进我们办公室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被他吸引住了。从此，我生活的宁静被打破了，我的生活因他而快乐而忧伤；而一切的一切在他又都是不知情的，他似一个局外人，那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他属于高大挺拔型的，伟岸、阳刚，皮肤光洁而黝黑，眉宇间带着英气和笑意，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洋溢着自信、不凡的气质。不知是他英气洒脱的外表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第一次看到他时，我的心就莫名的怦怦乱跳，不能自己。以后每次遇到他，尤其是遇到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我都会脸红心跳，不敢迎视他灼灼的目光。在他面前我感到自己非常卑微、渺小，而他于我却是那样尊贵、高大；要知道在他出现之前，我原似一个骄傲的“公主”，是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些毛手毛脚的小男生的。

我是很在意着他的。早上上班走进车棚停放自行车时，我会神不守舍地在车棚中找寻他的“坐骑”——一辆28寸黑色的有着黄色塑料筐的男式自行车，然后我会在相隔几辆车的地方摆好我的自行车；我可以从不同的脚步声中判断出他已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只是我并不参与他和办公室同事的谈话、说笑。那时的我非常害羞，人多的场合讲话我会脸红，更由于有他的在场我会窘迫、羞怯得说不上话来；况且我又很怕别人识破我的秘密，（暗恋男生多没面子啊！）我只是偷偷地紧张地聆听他与他们的谈话，不愿漏过他说过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片言只语。尽管如此，我与他却是很少有机会直接接触的。

虽然我拥有一双大大的、美丽的眼睛，却是个近视眼，为了美目不被遮挡，我一般场合都不戴眼镜。所以每次迎面碰到，根据体形轮廓走路的姿势等确认是他时，我会马上给他一个最最灿烂的笑；但没等我仔细看清他的表情，两人就已擦身而过。其实我很想再回头一望，但虚荣羞怯的我却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常常恨自己：我怎么这么无能、胆小，为什么不敢多看他一眼。

认识他一年多以后，我们终于有了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共同到上海去出差，同行的还有一位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到上海办完公事后，最后一天的活动是逛街。走在繁华喧闹的街道上，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沿街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令我们目不暇接；在一个商铺门口聚着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好象在争抢着什么，我们好奇地挤过去看，原来大家正在选购一堆廉价的首饰：有表面镀成金黄色、银白色的项链，有各式各色的有机玻璃鸡心，样式都挺好看。我和他都挤进去挑选。我选中了一条镀成金黄色的项链和一枚红色的鸡心，满心欢喜地付了钱；他也选好了付了款并郑重地装进了上衣口袋。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斗胆问他：“让我看看你买的鸡心好吗？”他有些迟疑，但见我认真诚恳的态度又无法拒绝，只得拿出来摊在手掌心，带着一丝腼腆：“回去骗小女孩的”，眉宇间流露着柔情和爱恋，让人心里酸酸的，有些妒意。原来他是准备送给女朋友的，我装成不在乎的样子凝神望去，摊在他宽厚掌心里的，是一枚翡翠绿的鸡心，而别致的是：在它的中间却是镶嵌成红色，比我的那枚漂亮多了。那中间的红心特别触目，当时的我仿佛被击中般感到一阵眩晕，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兴奋激动的心一下子被那镶嵌在其中的火红色震撼了，我突然意识到那枚鸡心所承载的爱意和深情，那是我无福消受和无法承载的。我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极点，一下子变得兴味索然。　

一路上我们各怀心事、默默无语。忧郁的我低头默想：让我心跳的人就在眼前，可我不是他的最爱！西下的落日将我们青春的倩影拉得好长好长。残阳如血，晚霞映红了大半个天。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旅馆的，只记得夕阳中那追随我们的长长身影和漫天的落霞。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先后都离开了那家小厂。他的那枚鸡心定是早已送给了他心仪的女孩。反正女孩后来成了他的妻；他们过了几年平淡又充满了争吵的日子然后离了婚、各奔东西。后来听说她出国了，他则又娶了一位更年轻的女孩。他过得应该还好吧？

那枚镶嵌着红心的翡翠绿的、曾经见证过一段青葱岁月的鸡心，安在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