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初春,乍暖还寒。我心情悲切,身穿重孝,脚步沉重地跟在黑色的棺木后面,缓缓向墓地走去。
此时,我才真正的相信,祖母走完了她的一生,正如我写的一首诗那样:“祖母老了天涯路”。就在昨天早晨,祖母还催促我起床,不要迟了上学;叮咛我吃多点,不要饿着;嘱咐我穿厚点,不要……。我这个傻孙子,浑不知这是祖母对我的最后告别。
约第二节课时,我看见邻居大婶急匆匆朝教室走来。我眼前一黑,脑子一片空白,祖母大限已到,她已卧床两年多了。
我不知道弯弯曲曲的山路是怎样走回家的,那段陡坡是怎样登上去的,那条小河是怎样过去的。我看不见头顶天空,我听不见深树鸟鸣,一路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到家的时候,祖母已经入殓,棺木已经封好。我没有见到祖母最后一面,泪眼朦胧中,爷爷的烟锅冒出灰白色的烟雾,仿佛要把我的泪珠串起,泪流如雨。
不知天空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父母亲没有及时从部队赶回来。我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爷爷默默地走在最后,一夜之间,显得苍老了许多,雨珠在花白的头发上颤抖,随风飘落。
我是奶奶抚养大的。很小的时候,母亲随军,祖母照顾我。我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走路,祖母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勤劳动。我幼小多病,是祖母日日夜夜守护在我的身旁。我清楚的记得,我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浮肿,去了好多医院,甚至是大医院,都看不好。祖母急得日夜难寝,茶饭不思。她为了医好我的病,逢人便问,多方打听,知道后山一位老中医医术高明。祖母披星戴月,走了一天的山路,讨回了18种草药方。从此,祖母早起晚归,到深山老林里,寻找草药。然后,煎上一大锅,让我喝。一年后,我的怪病全好了。祖母高兴得逢人便讲那位老中医的神奇,全忘了她扭着小脚爬山越岭采集草药的辛苦。村里人见我就说:“你的命是奶奶在山里拾回来的”。是的,我的命是奶奶从山里捡回来的,我爱奶奶,连同奶奶背后的那座大山。在我的心目中,祖母如山,崇高而伟大的山,给我以生命的山。
小雨继续下着,时不时夹杂些细小的雪粒,天冷了许多。祖坟的前面,墓穴已经挖好。那高大的柏树,已有些白意,山风吹来,滴落的雨珠,是我的眼泪;那簌簌作响的叶片,是我的哭泣。祖母就长眠在这里。从此以后,我只有在梦中、在回忆中,见到我亲爱的祖母。
不久,我回到了父母身边。然后上学、工作、娶妻、生子。一晃就是38年,我没有回过老家,也没有到祖母的坟上拜祭过。我懊悔,我悲痛,我采取的唯一方式,是在祖母的忌日,面向家乡的方向,跪倒夕阳借来月色,化作悲思回忆我的祖母。
祖母如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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