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今天是阳历几号？高二三班的班主任夹了课本进得教室，开口就问。

十二月三日。有个男生举手答道。

很好，那么就由第三位同学给大家讲讲成长中最刻骨铭心的事情。老师的话语一出，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座位前排一个胖乎乎的女生身上。

马思梦同学，请你站起来，给大家讲讲你的成长历程，选择其中一节也行。老师面带微笑，又重复了一遍。

我……这个名为思梦的女生脸顿时涨得通红，竟然结巴的连话也说不出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师这节课出其不意地给她来了道难题。说是难题，其实也不算，不过是她平时沉默寡言罢了。这刻老师安排她讲，实在有点为难她的意思。但她无法拒绝，老师又不是故意，是轮也该轮她了。

她清了清嗓子，稳住情绪，开始不紧不慢讲起来……

八年前的那个冬天，气候格外冷。我们的家更冷得出奇。不只是房间阴暗潮湿，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也出现从未有过的裂痕。主要原因是爸爸的赌博毛病越来越疯癫，也难怪妈妈怨言四起。要是以往，妈妈不会多言，可年后我们家就要盖房了，爸爸还不收敛，妈妈就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揣着她日夜兼熬的工资踏上了去县城的客车。

临走，她叮嘱我千万别乱跑，呆在家乖乖等她。她是从没有撂下我独自出门的，不管发生天大的事情，她都带着我。这次她却一反常态。我问她干嘛去？她说豁出去一回。我听不懂，就问她会给我买糖果和花衣服么？她说买许多。我抱住她的头，亲吻了好几口，而后笑的格格响。

从小到大，她都是以我的喜怒哀乐为中心，此刻的她非但没笑，反而哭了。

我吓得不知所措，于是，我痛哭流涕说我也要去！妈妈搂紧了我，一再保证，她尽早赶回来。好不容易哄住了我，谁料她前脚刚走，爸爸瞪着血红的眼睛就进门了。他问起妈妈的行踪。心无城府的我如实相告。他气得骂了个天昏地暗。又不解恨，便向我牢骚满腹诉落妈妈的种种不是。说归说，但他在家的次数极少，对我的关心和牵挂也寥寥无几，我心里自然很排斥他。

天黑了，妈妈终于回家了，且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爸爸本身输的很惨，看见妈妈大肆挥霍，就趁势将她购买的玩具和衣物摔砸了个粉碎。等我听到他们的争吵，匆忙出得房间时，恰好和端着一盆开水的大妈撞了个正着。开水顺着我的衣领灌进去，以至于顺着内衣烫伤到了我的脖子，肚皮！

我无疑尖叫，且尖叫的竭斯底里。爸爸不见动静，而妈妈疯了似地跑出来，无视发呆的大伯和大妈，一把从炕上揭起床单，心疼地裹着我，抱着我顷刻冲向医院。

医生处理掉了我烧坏的皮，另外敷药，并对妈妈说得吊消炎针。妈妈跑的气喘吁吁，也哭的肝肠寸断，可她仍然支撑着体力取药，直到盐水缓缓流进我的血液，妈妈这才抑制住了自己悔恨的哭声。这时候，大妈和大伯赶来了，邻居们也相继看望我。而爸爸不知错，还乘人之危将一切的罪过推到妈妈头上。

所有人都悲愤地望着妈妈，妈妈像个罪犯一样，低倾着头，一句也没有反驳。在她心里，我是第一，也是她的全部。我伤势这么严重，医生说过了元宵，我也不能上学，在这节骨眼上，妈妈又有什么心情和爸爸争执不休呢？又有什么精力向那些人解释？她总是习惯将不满埋在心里。

春节了，爸爸继续把光阴浪费在麻将桌上。妈妈的重心是我，一大早就喂我吃了半碗饺子，随即望着流淌的盐水说她陪我一起疗伤。门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心如刀割的妈妈却将我抱在怀。每换药一次，疼痛就袭击一次，我哭闹着又要求她讲我最喜欢的神话故事。

那是一部非常动人的神话小说，名字我记得很清楚：《一副壮锦》和《猎人海力布》。

尽管当时的我只有九岁，然而，这两个故事妈妈已经讲了百遍了，她每次都讲的绘声绘色，而我每次也听得如痴如醉。这次却是个例外。妈妈说她给我讲个新故事，我得认真听，因为，她此生只讲这一回。我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她说今天讲过，以后的她就得了失忆症了。我追根问底失忆症是什么？她说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妈妈说了她生我的年龄：十八岁。又说了离散多年的外婆，小姨和舅舅。接着说了外公过早的撒手西归，最后才说到了大她六岁的爸爸，以及长我三岁同父异母的姐姐。我问妈妈的想法和做法？具体的回答我没有印象了，末了的那一句，我是她的心甘和宝贝，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事实上，妈妈没有用物质娇惯我。无论是九岁前是九岁后，妈妈贵重的礼物我数得清。第一次是我四岁了，还不会走路，小姨咬紧牙，花了二百元给我买了一辆小自行车。为了这辆小车，妈妈弥补了小姨半生的情。而当妈妈亲眼目睹我笨拙地骑在车上，并在之后骑的娴熟时，禁不住泪花盈盈。

是的，没有一个正常的孩子四岁了还不会蹦跳。尤其当医生判我弱智，脑瘫的死刑，妈妈更是泣不成声，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更让一个母亲揪心无语的了。可妈妈没有扔掉我这个累赘，也没有选择离婚，妈妈说她要尽所能，即使治愈不好我，也要养活我一生。我想，我在她心里不只是孩子了，而是她生活的信念，对人生一种执着的追求了。

第二次是我得那场罕见的百日咳，发病日期三年。妈妈带我去了省城游玩，并买了高档的衣物和玩具。我的忘乎所以可想而知，妈妈却在背后二十四小时的上班，加班，必要时，带我吃住在厂。也许世间的每个母亲都是这样劳累，而我的妈妈那时才二十多岁，年轻的她承受着丧父的不幸，承受着亲人的七零八碎，又下咽着婚姻的辛酸，且还为我的顽疾每时每刻提心吊胆。

最煎熬的要数那笔昂贵的医药费。医院已经拒绝赊欠给她了，她求遍了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竟然无一人伸出援手。走投无路的她领着我徘徊在医院门口半多个中午，那是个雪天，雪花漂白了她的眼脸，而我蹲在雪地玩耍，完全不顾四十多度的高烧，完全不顾孤苦无依的她是何等心碎……事后，她去教堂祷告，第一个先向牧师祷告我安然无恙。

亏得上帝怜悯，我的病情略有好转，妈妈脸上也绽放了第一次的笑。

烧伤这次，瘦弱的妈妈都抱不动我了，却还是费劲地拥我入怀。外界的压力依旧没有减少，反而日益加剧。妈妈吞噬了所有的白眼和委屈，仍然继续着孤独的姿态穿梭在医院，仍然和着昏黄的灯光给我讲故事，仍然和爸爸过着不如人意的生活。有次，我问她，就这样打算下去吗？

她说从我烧伤后她就不是真正的她了，虽然她不是别人的什么，却一定是我的妈妈。

新房盖好，她也下了决心，抛开婚姻及婚姻外的一切，一心一意做我的后盾。再苦再忙，都要抽出时间带我去河边看水浪，去田间看花开，去草地捉蝴蝶和蜻蜓。夏天的夜晚，我们通常睡在窑顶数星星，数九寒天，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她织毛衣，我则在一旁唱歌跳舞。讲故事当然是必不可少。她时常对我说，物质是次要的，精神才能永存。

她没有教导过我，我却从她沉默的行动学会了坚强。还有一副壮锦和猎人海力布，这两个故事改变了我的个性，也影响到了我的人生。妈妈说我要做那个为求幸福而不怕上刀山下火海的三儿子。纵然是梦幻般的幸福，也要不畏艰险。还要像猎人海力布一样，为了全村人的安危，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而宁愿变成石头。

我就是靠着妈妈这种不声不响的鼓励和支持才进了高考的门，并来到了咱们重点班。

……　……　……　……

这个名为马思梦同学的演讲暂停了，全体同学立刻爆发出阵阵掌声。老师更是被感动的一塌糊涂。而我蜷缩在家里，早已泪流满面。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主要的她的内在品质，完全令我刮目相看了。这还是我曾经那个病恹恹的小不点吗？是我用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换来那百分之一的奇迹吗？

不是我的骄傲又是谁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