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天,早晚寒。天冷,太阳也不愿意出来。只有微风勤劳地吹打着贴在窗户上的大红喜字,是向行人炫耀呢,还是提醒屋内一对新人,赶快起床。
秋生实在是太累了,睁开眼睛看看日历,又看看睡在身边的新娘,他不忍心叫醒她。他悄悄地穿好衣服出去了,收拾昨天婚礼盛宴的残局。
三间大瓦房砖墙院套,红漆大铁门。院内干净利索,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户殷实勤劳人家。秋生有个姐姐出嫁好几年了,现在玉环进了家门,还是四口之家。大凡农村都愿意在十冬腊月娶妻嫁女,农闲了有时间,卖粮了手头有活钱。
昨天是秋生和玉环结婚的日子,十辆黑一色的轿车风风光光地把玉环接来了。从城里请来的专业司仪和乐队,本来就热闹的婚礼场面更加热闹了。新娘穿上婚纱,妩媚动人;新郎身着西装,更显英俊潇洒。这对新人出尽了风头,引来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秋生和玉环结完婚,又是回门又是住对月,紧接着就是过年。耍正月闹二月,走亲戚住娘家,一晃年就过去了。
看着同伴们陆陆续续地外出打工走了,秋生也萌生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吃完晚饭两人看着电视,秋生把闷在心里好久的话说出来了,“玉环,我也出去打工吧?”秋生看着玉环试探着问。玉环看着秋生不是在说笑话,“不行,你走了,那我怎么办?”“你在家帮爸妈种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好好孕育咱们的宝宝。”玉环沉默了一会,两眼瞅着秋生说:“咱们订婚时不是讲好的,不带饥荒吗?”
“就那十几亩地,能出多少钱。再说我爸都是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干几年,那么多饥荒啥时能还上啊?”
“不管,当初讲好的,反正我不还。”秋生自觉理亏,起身给玉环剥了个橘子,掰下一瓣放到玉环嘴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玉环你知道,那些饥荒多数都是长腿的,光利息每年就得一万来块,就是把我爸妈累死也还不上啊”。玉环知道,秋生孝顺。当初媒人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提亲,就是看中了秋生孝顺,将来也能对自己爸妈好,才定下这门亲事的。事儿就在那摆着,公婆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们还不上饥荒,也就得我们还。想想那八万元外债,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秋生赶紧下地拿来毛巾,给玉环擦眼泪。“美人掉眼泪了。结婚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看见我家美人掉眼泪。刚才没注意,再掉两滴,我好好看看。”秋生这么一逗,玉环一下笑了。秋生赶紧擦掉还在玉环脸上的两滴泪水,并在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玉环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去年春天和秋生订婚,十二万元的彩礼,让同伴们羡慕了好一阵子,她也自我感觉好像比同伴们漂亮了许多。女人嘛,啥都与人比。相貌与人比,穿的衣服比,找的对象比,彩礼那更要一比高下。同村的晓玲,论各方面条件都不如她。找了个城里对象,彩礼给了十万外加楼房,这让她羡慕了好长时间。羡慕再往前迈一步就是嫉妒,长得越漂亮的姑娘,嫉妒心越强。这不,和秋生订婚非十二万不行,还不带饥荒。
玉环翻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熟睡的丈夫,那么多饥荒压在他身上,再结实的肩膀也扛不住啊,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去就去吧,多挣些钱,早点把饥荒还完。想好了,轻松了,觉也跟着来了。
玉环很早就起来了,和婆婆把饭做好。进屋一看丈夫还没起来,顺手掀开被子,“懒猪,起来。”秋生揉揉眼睛,刚想说话。“秋生,我想好了。你出去打工吧,我不拦你了,你别把我忘了就行。”秋生听完这话,一骨碌爬起来,顺势抱着妻子一顿猛亲,“亲爱的,你真好!”玉环双手推开丈夫,“赶紧穿衣服吃饭”。
秋生告别妻子跟着同村的伙伴们一起打工去了。玉环送走丈夫,回到家里。两个人的天地,一下就孤零零地剩她自己了,心里也不知是啥滋味。她拿起手机想给丈夫打电话,说啥呢?丈夫刚走。放下手机,躺在炕上眼睛望着天棚,由天棚移到家具。如果当初不和晓玲较劲,这新房不装修,不买这样高档的家具……,不会有这么多的饥荒,丈夫也不会出去打工。想着想着,泪水顺着眼角向两侧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枕头上。她任由泪水自由地流淌,就让它流吧,流出来心里好受些。
丈夫外出打工第三天,玉环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他在大连的一家海产品加工厂打工,不用挂念。上班时间不让接电话,有时间往回打电话。玉环把电话铃声调成丈夫最爱听的音乐,每天瞅着电话盼着铃声。玉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靠幻想来打发时间。她幻想着丈夫寄回来很多钱,把饥荒还完了;幻想着丈夫突然回来了,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幻想着丈夫发财了让她去大连旅游……
在丈夫外出打工第九十二天,玉环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他在渔船上打工,不要给他打电话,等出海回来再往回打电话。
漫长的等待,把玉环折磨得有些麻木了。玉环只好把一半的精神用在丈夫身上,祈祷丈夫平安到岸,快一点听到丈夫亲切的声音;另一半用在正在孕育的孩子身上,想象着孩子能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有在这时她才不感觉孤独。
没有听到丈夫慰藉的声音,更没有丈夫的陪伴,孩子出世了。孩子的笑声和啼哭声抚慰着玉环寂寞的心灵……
和秋生一起出去打工的同伴们回来过年了,还是不见秋生的消息。
年是在等待和煎熬中过的,没有欢乐更没有笑声。饺子蘸着泪水度过了难熬的除夕之夜。
过完正月十五,玉环把孩子交给婆婆,告别亲人踏上了寻夫之路。她就像大海中的小船,没有桨不知道方向。任由海浪拍击着船身,不知道漂向哪里。
溅在脸上的海水是咸的,泪水也是咸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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