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已经离开我几年了。但您生命最后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却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在您走之前的晚上开始,您已经几乎不用氧气来支撑生命了,小声的*吟着,也不那么痛苦了,这真是奇迹。 夜里一点半的时候,您让开灯,问我们几点了,我告诉了您,您说:“噢,10号了啊。”这时护士来给换吊瓶的药,妈望着吊瓶说:“最后一瓶!”您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我一直以为是个迷。
临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您再次询问几点了,而后您第三次要求起来,我走过去弯下腰,您依然是伸出双臂死死的搂住我的脖子任我用力把您带起来。您坐在床上,伸头向外问:“走啊?”我们就感觉您是在向门外的一个什么人询问是否现在就走的意思。我问您:“你看见谁了,谁来了?”您幸福的说:“你爸呗,你爸接我来了。快点,把这些针都给我拔了,快点,时辰到了!赶快给我擦身上,穿衣服,再不走我就来不及上不了天堂了。”
现在您说爸来接您了,而且是在极其清醒的状态下说了爸要带您在这个时辰去天堂,如果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怎么能阻拦。
得到消息的表哥、表嫂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进了病房,我们还在犹豫,我们不知所措,您看着我们都在发愣,气急了自己就首先把两根滴流管拽了下来,表嫂在弄清事情原委以后果断的决定:“拔管子,擦身子快点给穿衣服。”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乐得都不行了,那样子好象是要去教堂举行您的婚礼一样。欣弟在听到表嫂的这声命令以后,仍然死死的按着您的手,不让您去拔掉最后一根管子,当时您可是急了,以超过常人几倍的力量拨开他的手,自己一个劲儿的撕粘在小臂上的那块类似手机贴膜那样的防脱胶布。这膜太薄了,您自己手抖揭不开,我们也同样因为紧张和迷茫而揭不开,时间在我们身边流走,妈急得不行,我们也怕真的耽误了她去天堂的时间(尽管那时候我们还不十分相信)。最后我狠狠心说:“妈,我来吧,但是可能会疼,你受得了不?”您点头示意不怕。我用棉签的那根棍看准针扎进的位置,往外一掘,那根软针被我硬生生的给挖了出来,胶布随后也被我扯了下来。妈妈的手臂上冒着黑血,但我们丝毫看不出您有疼的意思,有的只是焦急和那种开怀的笑。欣弟他们打来了热水,我用大剪子把您身上套头穿的衬衣和毛衣全部剪坏脱掉。我们给您擦身上的时候问:“妈,你冷不?”(要知道,沈阳一月份后半夜的屋里该是多冷啊)您摇头说:“不冷,快擦吧。”但我们用温毛巾擦在您身上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您在用手往身上拽被子,我们的心猛的沉了一下,我们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也许现在您是因为病重昏了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我们这些清醒的人怎么就可以不做判断这样对待您呢?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在犯罪的感觉。
擦完了身子,表嫂开始给您穿上衣,那种雪白雪白的料子映着妈妈兴奋的脸宠是那么好看。这时,爱人可受不了了,他转身走出了病房,我们当时还不理解他,说他是因为面对这样的景象蒙了,可是后来我们才知道,他生气了,他不忍心看着我们这样急三火四的给活人穿衣服,他不理解。妈妈的上衣穿上后,您坐起来自己系扣子,我们有点傻眼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个个疑团从心底升起,我们有些晕了。
妈妈又在着急的催促我们快点穿。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拿着两只白色的寿鞋,左右左右的换来换去,分不清哪只是左哪只是右了。健弟给您套完裤子以后垫上一块尿不湿,因为表嫂说人临走的时候会尿最后一泼尿或是大便的,不要弄脏了她这么喜欢的衣服,还是表嫂抢过那双寿鞋给您套上。全部的衣服都穿好了以后,您又用手捋了捋头发,嫂子走过去给您梳了几下也没梳好,我把您的头发全都向后梳理,把帽子戴正,这时您才满意,您一直都这么爱干净爱整洁,身上的衣服有一点皱纹这都是您难以容忍的。
整理完这一切以后,小弟把那本一直陪伴着您的《圣经》给您拿过来,您翻看了那经常阅读的、夹着书签的那页,然后合上圣经。我们后来看了一下是“约伯记”。然后我把圣经夹在您的腋下,这时我们听到您含笑在嘴里念叨着这样两句话:“夹着圣经游仙境,夫妻双双上天堂”。您又说:“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以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吧”!我们把尿不湿从您身下抽出来,然后给您系好裤带,女儿将您的双腿摆正,脚尖儿稍稍向外,我们把您衣服上的每一处细褶抚平,再定下神来看您的时候感觉您已完全没有了病容。原本因上不来气憋得发黑、肿胀的脸如今是粉白透红的,双眼有神目光炯炯。整身洁白的寿衣加上那本黑色的《圣经》,衬托得您是那样的圣洁美丽,完全不象是一个即将要离去的老者,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个神话啊!
时针指向了凌晨3点05分,大家全都站在妈妈的脚下,神情专注的注视着您.您两眼却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们,嘴唇半闭着,脸上带着笑容。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我们,舍不得我们,但您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了。我哭着对您强挤着笑说:“妈妈:您放心的走吧,我们会好好的生活的。”您点点头,再次看我们的时候大家向您摆摆手做道别。五分钟以后您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我们疑惑的同时又开始有一些担心,如果这个时候病房里有人起夜或者是医生查房,我们该怎样解释眼前的一切,我们是在杀人吗?弟弟走到病房的门前,对着妈妈说:“妈,是不是爸在门外,我不开门他进不来呀”?您高兴的点点头,弟弟把门打开,我更紧张了,要是这时来人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尽管您舍不得我们大家,但在3点11分的时候,您开始大口的喘气了,大约三十秒钟喘一次,是那种轻轻的喘,在我们看来,只是在张嘴倒那口气。健弟说:“妈要走了”!此时的我们感觉这是一场神圣庄严的送别,其实也是因为这奇特的送别过程让每个人都云里雾里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谁也没有哭,就这样一直目送着您。3点14分的时候您一大口气以后就不动了,健弟说:“记住这个时间吧!”可是30秒以后您再次张大了嘴巴并且我们听见您喉咙里有声音,您在3点15分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我们赶紧用热毛巾去托住您的下巴,让您可以闭上嘴,这个时候我看见您的右脸上有一些唾液,我知道您真的走了,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给您盖上那圣洁的带着大红十字的白单子的时候,我们感觉您就是个天使,您太美了,面容安祥,就象睡着了一样。爱人在不停的重复着:“我这一辈子送过这么多个人,但还从没见过走得这么神奇这么安详的呢。我妈真是去了天堂,真的是享福去了。这哪有活人就自己要求穿衣服的啊?还那么着急那么幸福。我真不敢相信”。我感谢上帝给了您这一生最美好的结局,因为我们曾向神乞求过如果能给您一个没有痛苦的结束,我愿一生侍奉在他左右,成为神的儿女。
当医生急急跑来掀开白单子看到神情安定的妈妈时,原本憋着一肚子气想训斥我们为什么不通知她们来电击抢救的想法也就放弃了,我告诉她这是病人自己的选择,她走回医生办公室默不作声的给开具了死亡证明。
虽然您走的那一刻没有人痛哭,我们只是在祝福,但我却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二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老妈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凌晨的医院电梯是关闭的,我和爱人回家取户口、身份证办手续时,我走路都走不稳了,神情恍惚,是他一路架下去的。
这些事情想起来就让人心痛,我怎么会忘记您啊。愿妈妈在天堂幸福平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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