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天,远离乡村,几乎听不到悦耳的蝉鸣,,我差不多忘了蝉的存在,而在我的记忆中,越是炎热高温的日子,蝉叫得越是欢。
中午,当我从睡眼惺忪中醒来,走出空调房,夏日的燥热把我紧缩的毛孔一下子就喷张开来,感觉人都要窒息了似的。这时,不知从哪里划过一阵熟悉的蝉鸣,我惊喜地赶紧把身子探过窗口搜寻声音的来源,却令人失望的是,那声音早已消失在这城市的喧嚣中了。
我喜欢这蝉声,特别是在这样的夏天,它总是给我一份不一样的感觉,你甚至忘了这个夏天是如此的炎热,于是我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故乡,那些蝉声不绝于耳的夏天。
在老屋的四周,有一大片树林:有杉树、有杨树、有樟树……参差不齐,整个瓦房就掩映在一片绿荫里,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被切割成细小的光斑洒在地上,随轻风一同摇曳。这样,每个绵长的夏季就成了一章悠长的乐谱,而蝉声成了最美的音符。
这个时候,辛劳一上午的父亲,就会在母亲早已在树荫下准备好的竹躺椅上惬意的躺着,此时一切都好像凝固在这厚重的空气里,唯有这醉人的蝉声,在树林中总是随着短促尖利的一声,一下子带动了一树的流响,高低音交织在一起,却又有层次地配合着,持续那么十来分钟,然后慢慢地隐入树林里,这短暂的宁静不一会儿又会被另一处隐隐约约的蝉声打破,由远而近,一下子又覆盖了整个树林,我想,父亲一定是枕着那蝉声入眠的,要不那古铜色的脸上怎么会露出舒心的笑容?于是那些醉人的蝉声裹着父亲的鼾声装饰了整个夏季。
蝉声、竹躺椅、门前大场坪里曝晒的稻谷,组成了夏季一幅没有题字的雕版画。
这个时候,我们也不会再嬉闹追逐,生怕每一声欢笑都会把父亲从睡梦中惊醒来,母亲忙碌的脚步声也会压得很低很低,她总会微笑着看着我们懂事的样子,那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和欣慰。我们用手指叩击着床沿,和着蝉声的节奏,不知不觉地也进入梦乡,等我们从熟睡中醒来的时候,竹躺椅早已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们知道父亲此时一定又在田间劳作了。
于是,在我们的记忆中,那些蝉声并不是这个季节带来的,而是父亲带来的,有父亲忙碌身影的夏天一定有蝉声!
记忆中的夏天,我总是追寻蝉声,爬上高高的树干,找寻那些晶莹透明的蝉壳,有时甚至还能看到蝉脱壳而出的情景,此时我会屏息凝神地趴在树干上,看着蝉慢慢地从盔甲似的蝉壳里挣扎着露出上半身,然后慢慢地展开双翼,那整个过程是那样的神奇,更是让我感受到了脱变的惊险和刺激,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当蝉扑扇着翅膀带着暗哑的叫声飞走时,那晶莹的蝉壳还紧紧地贴附在树干上,我小心翼翼地收集这些蝉壳,放进挂在脖子上的布袋子里,然后跑到药铺,踮起脚尖,换取一些零钱,然后去买我们喜欢的学习用品或者图书之类的。
虽然这些钱不能贴补家用,但这个夏季我们根本就不必开口向母亲要零花钱,只是少不了她的抱怨,当我们被树枝刮破衣服的时候,母亲就在油灯下给我们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唠叨;当我们从树干上摔下来,擦破了膝盖的时候,看着母亲总是心痛的皱着眉,而父亲把舍不得喝的老酒拿出来倒一小瓶盖,然后用软棉花醮着轻轻地替我们擦拭伤口,一边静静地听我们叙说蝉脱的情景。
这个时候,我们听到的不止是母亲的唠叨,以及父亲关于蝉脱的一些耐人寻味的话,还有屋外醉人的蝉声。
离开故乡有一段时间了,父亲的竹躺椅还在,醉人的蝉声还在,只是那泛着金黄的稻谷肯定没有了,我可以想象父亲眼中的苍老和落寞。
我们总是劝他不要再去田间地头辛苦了,只想他能安享晚年,父亲却把我们的好意看成了自己衰老的证明,于是他总是在人前人后证明自己还很硬朗,把他这个年龄会佝偻的腰杆挺得比年轻人还要直。
父亲还是从我们担心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确实老了,但他仍然不愿意留在城市,每次想说服他,他总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又不好说舍不得那些水田什么的,当我们追问得急的时候,他居然冒出了一句:“我听不到蝉声睡不着觉!”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是夏天。
当时我一点不明白父亲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此时我才懂得了他的意思。
是这醉人的蝉鸣,父亲无法割舍;又是这些蝉声,让我始终无法释怀,多少年以后的今天我也像蝉一样经历着脱变,原来父亲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如这蝉声醉了我一生!
这个夏天,我想此时的父亲一定躺在竹躺椅上,眯缝着双眼,哼着小调,品着一壶小酒,那些蝉声就如那一嚼就“嘎嘣”作响的花生米落入口中,又被父亲咀嚼了整整一夏。
想到这里,我内心油然升起一种甜蜜,那是一种久违的甜蜜。
是啊!我离开故乡已有一段时间了,那些树荫应该更浓密了,我真想自己能够像父亲一样去享受这醉人的蝉声,可惜我再也不能爬上高枝,只是我的记忆早已攀上了高枝,屏息凝神感受一份人生的蜕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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