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大卫阿伦的《上学第一天》，愣是没笑出来。回想自己上学第一天的情景，应该更有笑料。这情景到现在换这么清晰。

早晨妈妈给我一块巴掌大的石板，和一小块石笔，让我去上学。于是就从这一天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

这个小学叫东方红小学，位于大食堂旁边。经过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泥水路，就到了。学校只是个破庙，庙门半边是木板，半边糊着报纸。门不用敲，隔着上面的洞，老师就看见了我。

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老头眯缝着眼，伸手扶住门扇看着我，我看见那门扇快要倒了。我不知道是看门扇，还是看老师，只有害怕，害怕，我只有四岁半、五岁，当然只有害怕。

老头：你想干什么，小孩？

男孩：我妈妈…我妈妈和爸爸说，让我到这儿上学。

老头：是吗？好吧。要上学，就必须是毛主[xi]的好孩子。你是毛主[xi]的好孩子吗？隔着他的秃头,我看到里面还有个人，他就挂在黑板上面，斜着眼看我。

我嘟囔了一句什么，老头伸手摸一下我的脑袋。我以为他要让开门口，让我进去。可他的手从我头上挪开，又扶住了门，我还是进不去。我想，还是扶着吧，要不然砸下来，可不好玩。

他们接着问我：你知道毛主[xi]是谁吗？

男孩：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什么？你不知道毛主[xi]是谁？老头回头对课堂说，孩子们，我们这儿有人不认识毛主[xi]。孩子们都笑了。这一笑，把我的脸也笑热了。

老头：让我告诉你，小孩，毛主[xi]是什么。

男孩：什么？

老头：他是什么。

男孩：是什么?

老头：他是领袖，他是舵手，他是统帅，他还是大救星。你懂了吗？

男孩：我只有四岁，我哪懂？这问题太难——又是衣裳，还能剁手，还是会眨眼的星星，这合起来是什么玩意——很自然我不懂。（众笑）

男孩：他在哪儿？

老头：在这儿！老头用另一只手指指胸口。

男孩：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

老头：你看不见并不意味着他不在这儿。

男孩：是吗？他在柜子里？

老头：他不在柜子里。毛主[xi]不钻柜子！（众笑）

男孩：他在粉笔盒里？

老头：他不在粉笔盒里！（众笑）他在我们心里，他和我们在一起。他在路上，他在讲台，他在共产主义，他无所不在！

我想问题大了，一个大活人能钻进人心里，莫非是孙悟空，这可不得了。我怎么看不见他呢？（众笑）

我又被问：你爱他吗？

男孩：什么？

老头：你爱他吗？

男孩：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老头：毛主[xi]爱你，你也要爱他。如果你不爱他他就把你扔进黑暗的旧社会。

男孩：什么？

老头：他就把你扔进黑暗的旧社会。你知道旧社会吗？

男孩：是的，我妈妈给我说过。

老头：说那时怎么样？

男孩：说那时候很黑但不挨饿。

老头：你能想象一辈子都那么黑吗？如果你不爱毛主[xi]的话，你就一辈子生活在黑暗里，跟瞎子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男孩：我爱他，我爱他！（众笑）

老头终于让开一条缝，让我进去。

我问，黑板上的大人头是谁？

老头：伟大领袖。

男孩：谁是领袖？

老头：他就是毛主[xi]，我告诉过你了。领袖，统帅，舵手，救星。他就是毛主[xi]。

男孩：哦。

老头：他万寿无疆，他永远健康，他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孩：他真的不生病也不死吗？（众笑）

老头：他生病也是因为你。

男孩：因为我？

老头：毛主[xi]为百姓的幸福，自己受尽了苦难。你幸福吗？

男孩：我饿。

老头：你饿，毛主[xi]比你更饿。

男孩：可这不能怪罪我，妈妈说家里的粮食都交了。要是树皮也交的话，我们只有饿死了。（众笑）

男孩：不生病也不会死的毛主[xi]也要吃饭吗？

老头：毛主[xi]当然要吃饭。因为他是人，他是我们的爸爸，是我们的恩人。

男孩：可我爸爸在家里啊。

老头：那个爸爸是你自己的，这个爸爸是我们大家的。

男孩：奥，那么说我们大家也还有妈妈啦？

老头：是的，我们还有妈妈。共[chan*]党就是我们大家的妈妈，祖国也是我们大家的妈妈。

男孩：所以毛主[xi]同时跟共[chan*]党和祖国结婚了？

老头：不，毛主[xi]没结婚。共[chan*]党不是人，祖国也不是人。（众笑）

老头说到这里，就很生，骂了句闭嘴后，就终于放开我，给我指个砖头让我坐下去，于是这上学的第一天就结束了。

上学第二天，老头给我一本书，带我们一起念。

第一页上是林副主[xi]的指示：伟大的领袖，伟大的舵手，伟大的统帅，伟大的救星，毛主[xi]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页上是更大的字：毛主[xi]万岁，

第三页上是：打倒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

我回家给妈妈念，妈妈笑了。我问妈妈舵手是什么？妈妈想了一阵子说舵手就是不听老师话的孩子要被剁手！我拿起两个小小的手，想象一下手被剁下来的样子，吓得出了一身汗。从此就再也没敢不听老师的话。

第三天，接着学。后来的几页上有伟大的中国共[chan*]党万岁，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看着党就是一把镰刀和斧头，祖国就是个门楼子，怎么也不像妈妈的样子，觉得老师说的就是对，毛主[xi]这个爸爸怎么能和这些妈妈们结婚呢。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晚上，老师说带着我们去斗私批修吃忆苦饭。路上，一个老头戴着很高的纸帽子，低着头走在我们前面。我们这群小孩子们除了跟着老师喊口号，还要不时的走到这老头面前踹上一脚、吐口吐沫，这要是对别人，一定会挨打，可这老头不哭也不笑，一点也不生气。还有几个孩子一起动脚，将这老头弄倒了。老师还表扬了他们，说就要打倒他，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不过，没过一会儿这老头就站起来了，和我们一起到了村东头的牲口棚里。

那里已经有很多人，还有一口大锅冒着汽。不大功夫，我们每人就分了一碗饭。里面有谷糠、红薯，更多的是草。不容提咽下去，可跟在家里比好，吃完了还可以去要，让吃饱。

更有意思的是那个戴纸帽子的老头，他端着个破碗，低头跟我们要饭。我们当然不给他，反而是把那破碗摔碎了。

这一声摔碗的声音，惹得一群人大笑起来。

于是，我就知道，此时此刻，大概就是共产主义了，看看大家多幸福。

从那时开始，我就真的启蒙了，到现在都一直想着感恩感谢跪拜。

于木鱼宅

2010-12-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