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弥天,冷风无情地肆虐。
天地死寂,偶有瘦鸦掠过晦暗的苍穹,空留下几声哑哑的孤鸣。
旷野上唯一的一棵树下有一个奇怪的雪人。
那雪人的胸口一片殷红,业已成冰。
无边落雪簌簌而下,很快就覆盖了雪人胸口的殷红,同时也掩盖了雪人后蜿蜒的脚印。
天刚刚擦黑,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雪已下了三天,已积得很厚。
据镇上的老人们讲,吉祥镇已经近二十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宝雁刚刚关上店门,就听见街上传来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她推开窗望去,只见一个淡淡的人影正从街的尽头走来,一直走向她。
那个人也许是看见了宝雁,所以停住了脚步,望向她。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一个很年轻的江湖人。
他的手中有一柄剑,剑刃上有血。
剑刃上有血,且只有一滴血。
这已足够。
“我需要一壶热酒和五个馒头。”他慢慢地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而宝雁却在刹那间感到一种久违的感动,毫无理由的感动。她呆呆地望着他,望着他的剑,望着他剑上的一滴血。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恐惧,反而有一种暖意逐渐包围了她寂寞的心,所以她点了点头,为他拉开了门。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向门口。他一动,身上落满的雪便扑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他的脚印很深,看起来好像走得十分吃力。
宝雁痴痴地望着他单薄的身影,忽然感到有种心痛的感觉,于是,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她感到手心一震,然后自己就好像被他硬生生地推倒。他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她美丽的眼睛里慢慢蕴满了泪水,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她忽然感到自己所有的寂寞都被这个人淡淡地一瞥驱逐了。他轻轻地为她擦去流出的泪,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暖、稳定而干燥,当他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滑过的时候,那一丝令人动摇的麻痒的感觉让她的心倏然漏跳了一拍,脸便火烧般红了起来。
宝雁带他走进一间客房,为他填了火盆,然后便退出房门。房间很温暖,他身上的雪逐渐融化,被雪水濡湿的衣衫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身上,就在他的发梢落下第三颗水珠的时候,宝雁抱着一叠干燥而柔软的衣服走了进来:“这是亡夫的旧衣,你若不嫌弃,就先换上吧。”她静静地站在门外,等他换好衣服才走进来,很自然地为他整了整衣服。
他后退了一步,苍白如雪的脸微微红了红:“你的客房需要修葺一下,桌椅也不是很稳。”
宝雁一怔:“你愿意为我做这些事?”
他望着她的眼睛:“在春天到来之前,我无处可去。”
宝雁:“那么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阿兴。”
昨晚刮了一夜的风,下了一夜的雪,天气冷得让人心颤。就在每个人都窝在温暖的被子里懒懒地与枕缠绵的时候,阿兴已经替宝雁劈好了一堆小山一般的柴。他慢慢地走回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盅热气腾腾的白果粥,当然,还有宝雁淡淡的微笑。
他走到桌旁,端起瓷盅,却一口也喝不下。
“不合口味?”宝雁惴惴地问着,双手用力的绞着衣角。
阿兴淡淡地笑了笑:“不,很合我口味。”他望着宝雁一脸安心的表情,心忽然轻轻地抖了一下,就仿佛有一根麦芒正刺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你累不累?”她轻轻地问,温柔得就像水。她的目光痴缠着他,仿佛多年以前就已与他相识,只是他忘记了她而已。阿兴闪避开她炽热的眼神,微微一笑,把动摇了的心重新安稳下来:“你对每个流浪的人都这样吗?”
宝雁:“我……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它……”
他看着她无措的样子,不禁伸手抚摸她柔滑的脸颊,把她散落的碎发掠至耳后。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就是此时,他脸色忽然一变,吐出一口黑血。
雪冷风寒。
房间里的小火炉烧得很旺,宝雁坐在阿兴的床边,眉头微蹙,心情却异常的平静。她不是不担心这个年轻人,而是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不会死——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如此坚信。
她在看过他的眼神之后,就知道自己决不可能改变他,所以她决定放任他。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第一次由衷地希望这个不太一样的冬天永远不要过去。
(一) 初会
陌路,天涯,草长莺飞。
一只春燕投入了那片月亮般皎洁的梨花之后,竟然无声的坠落,绕林的一弯溪水上有一架小小的石桥,犹如飞虹。
江湖上有处名叫虹桥雪海的地方,据说,每年春天那里都会有无数梨花盛开,一眼望去只能看见香雪深处隐现的清风小筑。
此时正是春深时候,也正是花雪纷飞的时候,就在落英飘入溪水,清风略止的刹那,一个黑衣男子慢慢走出,在石桥上留下一行脚印。
石桥即是虹,梨花即是雪。
虹桥溪水本是清澈的,而此时却沾染上了一层绯红。
雪的意思通常也就是血。
风起时,揭起的一丝血气,使天地间霎时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机,以至于弱小的生灵竟因这重重杀气而从青天堕入尘泥。
风止时,陆王便已站在虹桥之前。
“春风得意”是一家酒楼的招牌,酒楼老板就叫做李得意。李得意年近五十,是吉祥镇的首富,膝下一双儿女也都成才;据说他就是因为有了这么得意的名字,才会这么得意,才能这么得意。
萧放看起来很累,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肯放松,他的鞋很脏,仿佛走了很多路,可是他的眼神却很锐利,很可怕,仿佛一柄剑,能够刺入人心,窥探所有的秘密。李得意虽然不是江湖人,可是他见过不少江湖人,其中也不乏名侠大盗,但是他却从未如此忐忑。
因为那些人虽然看起来可怕,可眼神却没那么可怕,至少没有萧放的眼神那么可怕。
他选了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把手中用黑布包着的狭长包袱放在桌子上,冷冷地望了李得意一眼。李得意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恶寒,连忙把头转到一边去,然而他却仍然感到背后有一道阴冷之气,于是他硬着头皮走到萧放桌旁,讪笑道:“这位客官,您来点儿什么?我这儿有上等的女儿红,还有……”“随便哪种。”他打断李得意的话,脸色阴沉。李得意站在一边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看到那个狭长的包袱。
李得意之所以这么得意,决不仅仅因为他有个得意的名字,而且还因为他识相。
萧放静静地望着门外,仿佛在等着谁,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等任何人,因为他已不具备等待任何人的资格。
他望着门外是因为他已无处可望。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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