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去大鹿岛,路过丹东的时候,看到道旁迎风摇曳的栗子树,一个个小刺球儿在阳光下蹁跹,那么赏心悦目,一种熟悉和久违的感觉突然间荡漾开来。又看到一个客车,目的地正是我魂牵梦系的故乡,那气息就在眼前,我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就像柔情的发缕已披拂在我的脸上,灼热而动心。原来你离我并不远,就在袭来的一念之间……
映山红开满了山坡,远望像一片片粉色的云霞,挂在一个个树丛上,被颤巍巍的小手放进了瓶子里,展现难得一见的笑脸。桃花盛开的地方,妖娆的,妩媚的,风情的,朵朵纯美就在和煦的春光里招摇,肆意地挥舞。大片油菜花,嫩黄的,泛着梦的晕彩,就那么印在了童年的记忆里。赤着的脚,清澈的凝视,春天的风,春天的阳光。
哗啦啦的小河,清凌凌的水,有小鱼蜿蜒其间,在波纹间出没,在柳枝覆盖着浓荫的深水区,有更令我叹赏的鲫鱼在划着水花。掀开一个大石头,躲藏在里面的蝲蛄或者小螃蟹,被突然打开了光明的天地,慌乱无措恼怒异常。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挥舞的铁钳,捏住它的腰,或者后背,放在了我的小盆里。这些丑陋的家伙们,在锅中点点变红,最后像喝醉了一样变得红通通的,东倒西歪地一动也不动了。
那是个离海不远的地方,却没有见过海,只是潮润的风一次次地刮过茅草屋顶,传来哨子一样的回音,从我茫然无知的眼前经过。挑着担的人,担子里有很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海鱼。很鲜的蛤蜊汤,从头鲜到底,现在还能回味那不曾消失的鲜呢。多年以后,当我在重重大山里迂回时,才恍觉传说中的海曾在我很近的地方徘徊,也许我梦中的摇篮曲,就是它低吟浅诉的涛声。
西边屋子里到处都是绿色的蚕,一撮一撮的绒毛,吭哧吭哧地嚼着柞树的叶子。麻雀把隐秘的巢建在了屋檐底下,在漆黑的夜里被我们缘梯而上连窝端了。肚皮有些红的燕子,大大方方地从窗户里进出,屋里的梁上有它不断扩展的领地。在村口的池塘里,生存着类似青蛙的东西,称为气鼓子,个头不大,底气却异常地足,每到傍晚,铺天盖地的吼声,如波涛汹涌连绵不断。
最爱槐花飘香的时候,乳白色的,从带刺的槐树上绽放。清香的,甜甜的味道,在齿颊之间留馨。那一簇簇在枝头荡漾的花团,令我阵阵欣喜。雨过天晴后,黑色的外壳闪着光的水牛(一种小昆虫),纷纷从沙堆里爬出来,大摇大摆到处游走,很轻易就能逮住。乌鸦在高高的树上,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我们,那里离蓝天很近,对嘈杂的叫喊置若罔闻,没人能奈何得了它。
后山坡是一片小树林,有很多高大的栗子树,个个毛球在枝叶间引诱着我,有的被风吹到了地上,我们摇晃着树干,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用石头砸开,里面是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的果实。就在享受的时候,一只彩色锦绣的野鸡扑棱棱地飞起,就在几步之内,却怎么也追赶不上。而那些嗜睡的蝙蝠,就藏在身边的灌木丛里,一动也不动,直到连同干柴一道背回家,才突然惊醒。
不记得下雨,只是有一回,有一个球形闪电,像太阳从那个大树的顶端经过。不记得下雪,只是有一次,尝了一下手里的小雪球,真凉啊。不记得寒冷,只是有一天,从篱笆墙胡乱折了些树枝,放在火盆里点燃,亮闪闪的火苗很温暖。不记得光明,只是每晚,昏黄的油灯下,有些吓人又很喜欢的故事,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走进我的心底。
扛着糖葫芦的人,在很远的山道上消失了,然后又出现,是那么可望不可及。一只壁虎出现在眼前,眼汪汪地看着你,以为是蛇呢,血一瞬间凝固了,突然转身忽嗵忽嗵地逃掉了,激起一路尘烟。追赶着一架飞机的影子,跑了很远,却越飞越远。一个小小的身影,无边地穿行在田塍上,稻浪里,麦海间。在高过头顶的茂密的野草深处,我深藏已久的秘密,在寂静地生长,像那只警惕的蚂蚱。
秋风起了,呼啸的海风无边地刮过半岛,那株曾果实累累的桃树,即将卸落最后的沉重,可是会有一两片叶子,即使经过深冬也不会凋落,一只硕大的桃子,就隐藏在后面,又红又艳,即使想想,也会口舌生津。我默不作声地摘下它,走向一条僻静的小路,在蒿草疯长的山上,那里睡着我最亲的人。然后轻轻说一句:姥姥、姥爷,我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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