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浊
1
当冷风吹掉最后一片树叶的时候,叶月新刚好死去。病榻前唯有三两个侍女,还有一个叶月魂派遣的使者。
她死的很凄凉。
“嘚哒,嘚哒……”的马蹄声响彻山谷。
这一阵清脆的蹄声,几乎要将黑夜敲碎。两边山石飞腿,但马上乘客仍嫌太慢,不住的抡起马鞭催打坐骑。
“哒!”的一声,飞矢若流星掠过。不同的是,流星只会贯穿天际,而这一枚飞矢贯穿的确是马上乘客的身体。
江雨燕再也支撑不知,不禁把手一松,整个人摔下马来。
不多久,从远处追来十几乘快马,马上乘客各个弯弓搭箭。当中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人昂首冷笑,道:“姓江的!我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将弓箭挂在马背上,一纵身跳了下来,两步来到江雨燕身边,怒道:“快说!肉灵芝在什么地方?”
江雨燕是个硬朗的汉子,见此只是冷笑,心道:“即便我此时死了,也救了她的命了吧!只是我死了,她又会多么伤心呢?”诚然,这个硬汉也有柔情的一面。当他想到自己死后,情人孤单的身影是,他的心……也禁不住颤抖了起来。
“快说!”随着一声断喝,那青年用脚狠狠的踩在江雨燕的胸口,这一下只听得“咯咯”声不断,想必踩断了不止一根肋骨。
江雨燕从剧痛中清醒过来。他抬眼看着那青年人,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雀回……”不知在何时,与青年同来的几个人中多了一个头戴斗笠、轻纱遮面的男子出来。这人犹如幽灵一样,来去无踪,让人捉摸不定。
那名叫雀回的青年猛听见那面垂重纱的男子叫他,脸上傲慢的神色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恐。
雀回急收敛笑容,毕恭毕敬地转过身子,头也不敢抬,只压低声音,回答着那男子的话,道:“属下在。”
那男子缓步走到江雨燕的身边,忽然挑开面前的轻纱——那轻纱下是一副极其俊美的脸孔,正如此时天空中的月亮一样。
“哈哈哈……”江雨燕大笑起来,大声说道:“想不到,闻名遐迩的黑忙楼主也被我算计了,嘿嘿……哈哈哈。”他笑得很得意,似乎在炫耀,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忽然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而在大人面前自夸自垒一般。
而被他取笑的男子,正是名动江湖的黑忙楼主——濮雨师!
雨师摘下斗笠,轻轻的盖在江雨燕的胸前,用一种近乎于菩萨般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江雨燕忽然不笑了。
“对不起。”雨师轻轻的说道:“肉灵芝是我教会圣物,千百年来,代代珍传,赎不能奉君。”
江雨燕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生出无望的神色,一时间泪水翻涌,视线渐渐模糊,模糊的好想又让他看见了那个如花般娇笑的美人,那个他用一生挚爱着的情人。
2
三年前,江雨燕刚刚结束了漂泊的剑客生涯,投身在水月寒宫。
三年前叶月魂刚刚继任宫主。那时的她正值青春勃发,充满梦想的年纪。
而这三年前,也正是新月公主同剑神山庄少主人阮枭定亲的日子。
当然,这三年前,也正是一切的开始!
也许是出于对江雨燕人格的欣赏,也许是对他勇气的赞许。总之,那个初出茅庐的英俊男人在众多同辈面前,备受新任教主的宠信。乃至于入教的第二年,他已经从一介默默无闻的鬼卒,晋升为一名高贵的月台侍者。当然,他的晋升同他出神入化的剑法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水月寒宫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有着不寻常的过去,同一身不寻常的功夫。
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晋升的如此神速,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江雨燕同叶月魂也感觉茫然。
曾有一次,叶月魂独自在水潭边上,她一边看着水里的鱼儿,一边想着遥远的未来,正当思绪渐远的时候,却忽然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乐坛圣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说话的是个青年武士,他横眉立目,他剑拔弩张,那一脸雄赳赳的模样,正是叶月魂一生所未见的:想必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在一个拥有数百名亡命徒的头子面前,露初如此的凶相——除非他不想活了。
叶月魂看着他,良久。她脸上的神色忽然从震怒、不解、平和一直转变到淡淡的一声轻笑。
“你就是那个月坛侍者?”叶月魂用近乎调侃的口气问他,道:“就是那个爬的最快的小子?”
江雨燕不屑的笑了一声,说道:“正是在下。”
叶月魂笑道:“还好,在你平步青云的时候,还不忘自己的身份。”
江雨燕问道:“什么身份?”
叶月魂笑道:“你方才不是自称‘在下’么?如此,你不就是自知在我之下么?”
江雨燕怒道:“在下没功夫同你作口舌之争!月台禁地,有妄入者杀。你还是快走吧,不然让别人看见,我也救不了你!”
叶月魂笑了笑,她并不着急。她当然知道,休说在这月台之内,就是整个江南,敢杀她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若再往前几年,根本就是没有的,不过是近几年中,才忽然出了雨殇、雨师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出来。
叶月魂从来很少说话,她天生的从容是继承了父辈血统,也是一种与生俱来高贵的表现。
“我还会来的!”叶月魂似乎在戏弄他,用一种你奈我何的神态。
看着江雨燕一脸愤怒又一脸无奈的表情,月魂忽然想笑,她飞快的几乎是用逃的走开了。当她回头时,那个强壮的武士仍旧站在原地,气呼呼的看着自己。
很多人相信,那亮金面具下的脸孔必定冷艳且美艳,可相信那面具下的脸孔竟然如此美丽的,恐怕只有新月公主一个人了。叶月魂是从不会在外人面前脱掉面具的,就好像她的心事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一样——当然,这一切除了她庶出的妹妹。
3
“哈哈!”月新用调侃的口气问道:“那个傻子竟然不知道一直提拔他的人究竟是谁?”
“我本就从不脱掉面具同长袍的!”在月新面前的,正是新任的水月寒宫宫主。她一身黑色长袍,头戴桂枝金叶造型的高冠,脸上是一副亮金打造的面具,周身上下没有一块裸露的皮肤,即便是手掌,也用黑纱包裹着。
月新上上下下的看着自己的姐姐,看了许久,带着一脸的疑惑,不停的眨着眼睛。
“你看什么?”
“你有了爱情?”月新用懵懂的、羡慕的口气问她。
“……”
月新蔑视的笑了,忽然说道:“你爱上了一个人!却要把我嫁给一个陌生人?”她的口气越来越硬,到后来,几乎是在断定什么:“你牺牲了我的爱情!”
月魂冷冷的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那由是怎样的!”月新忽然抓住姐姐的面具,用力的将她扯下来,摔在地上,然后用眼睛鄙视着她,硬要她对刚才的话作出答复!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月魂开始踟蹰,她不敢坚信自己的话。她的眼神开始游移。
“你我生来,就是要被牺牲的!”月魂犹豫了很久,终于想到父亲临终前的话。
月新咒怨的说道:“可你却得到了爱情!”
“我以月神之子的名义启示,我不会拥有爱情,若违此誓,必将以……月宫覆灭,以、相、抵——”这些话说得如此决绝,就好像她一生的宿命,已经被这句誓言所禁锢。
月新忽然抱住姐姐,她懊悔自己的自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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