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卡诺沙城堡一带爆发了一场特大型的地震。震后,各种建筑物都被拧成了碎抹,各式交通设施也都瘫痪不起——窀穸屯集,薨然凿地,血海汪洋,潦芜斑迹——茫茫一片惨淡衰败的景象。
然而,废墟上好像还幸存一个人,个子高高的,怔怔地站着,动也不动,隐隐约约,模糊不清。
忽然,一阵叫喊声从废墟底下传来,执意在和高个子说话。那是一位饥贫寒苦的农夫,蓬乱的头发下,镶着一双柳叶眼,窄小而深邃,顺着副沟壑高垒状的喀斯特脸,现得尤有几分灾民的样子。地震时,农夫从睡梦中惊醒后,果断地躲到了老房的墙角。后来,房子倒塌了,农夫却借着墙三角结构的支撑力,并没有被砸压到,反倒给他余留了一小部分空间,并依托着侥幸存活了下来。
农夫发现堆坨的左侧没有被瓦砾完全封死,还留有一个小空隙,能较模糊的看见外面,与之沟通。于是,农夫发现外面的高个子后,迷茫的塞满失望的眼就惊地一下子明朗起来,宛若乡巴佬看到城里人满桌子大鱼大肉,丰盛佳肴时的气派情形,迫为喜出望外,直直地盯着高个子强悍的身躯,心急如焚,还不停地朝着他叫。
可是,高个子的身影突觉犹豫了几许,结巴说,他现在很忙,没有闲功夫,无法脱身。农夫默默地想了想,说:“那如果等你忙完后呢,是否就可以帮我了?”
“或许吧!”高个子迟疑着,暗地里却琢磨着,掂量起两件事情的重要性来。经过一番熟虑后,像面临一场重大抉择似的,高个子郑郑地摇了摇头,尴尬地回答说:“可是现在我真没空。”
由于堆坨左侧的小空隙经过农夫用手挖蚀后够得有头般大小,并且高个子就在附近一旁,不停地搬弃一些废墟中的杂物,寻找什么东西。因此,农夫就使劲着把头从空隙里往外伸。可还没等农夫完全把头伸出去,发话就直接从高个子那头开始了。高个子回侧过脸,撇了农夫一眼,痴笑到:“要是你真这样不自量力的话,就尽管钻好了,不过你自己要清楚:要是再这样白费气力的话,你就等不到我忙完后搭救你那一刻了。”
农夫开始意识到了逃生的困难性。不是都说人间有温情有爱心吗?可为何高个子对苦难者如此漠不关心,连一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感都欠缺,连一丝扶危济贫,救死扶伤的同情心都没有,人面兽心,铁石心肠啊!气愤,愁苦,懊恼,无助,农夫的怨言越埋越深。这可恨的地震,它摧毁了我的房子——至今唯一的家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呀,你怎么就这么不通灵啊!
房子或许还是不要紧的,它已经久未修,十分破旧了,可我积攒的那些钱呢!那些可是我汇集了几十年的血汗啊!往日里,我把赚来的钱一一叠放好,装置在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里。那盒子虽算不上精致漂亮,右下角已被老鼠给啃噬过了,略有磨损,不过它的彩绘花纹任使我痴爱若狂。盒子的四壁上都刻有一幅幅美妙绝伦的图文,红褐色的紫檀木,虽历经风霜雪夜,可依旧熠熠生辉,光彩动人;正上方则雕凿着一对龙凤图案,龙凤昂然俏丽,戏着一颗宝珠,栩栩如生;宝珠的正中心还嵌有一块宝玉,粼粼的闪烁中,浅藏着耀眼的光环,艳人至极。
为了安全,农夫把盒子封存在衣柜的左角落里,精算着年底买一套新房,安享晚年,可如今??????他停了下来,思绪像触及到他什么了,不忍心再往下说,沉默着转向思索着。要知道这笔钱可扛得起他命根子啊!清静会后,还没等农夫祛除完内心的疑惧,新一轮的怨言又从嘴角撇起。金钱真有那么重要吗?和生命比的话呢?可能会轻些吧!现在重要的是我的生命正在面临威胁,我的左臂和腿都被划破了,鲜血还不止地流淌着,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手堵住伤口来止血。哎哟哎!我可不想永远被困在这鬼地方,还有很长的路等着我去走呢,很多事情也都没有完成,对,很长——很多——他悲切得*吟着??????
地震后,世间百态都陷入了死寂,如同位打了镇定剂的病人,一眨眼功夫,喧嚣就物化成了静谧,连心跳声都能一一细数出来,增了几分可怕。农夫看了看高个子慌乱的举止,及传入耳的那一声声急促的呼吸响,心一软,决定还是再等一等吧。或许他真的很忙,不然就等他忙完之后吧!继而他又沉默了。
农夫和高个子两人像许下承诺一样,各自为着口头磨合的誓言践行着捍卫权。高个子继续在一旁搬运杂物,找东西,有时还能辨出几阵嗤笑声;农夫呢,只是在一旁愁情地凝视,目不转睛,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样,日复日,年又年的,一转眼就很多年过去了。在此期间,农夫一而再,再而三地恳求高个子,许诺要是能把他就出来,要他做牛做马都行。可结果,总是被高个子回绝。
每天,高个子都会给农夫送来一些食物和水,但送完后就马上又回到原处找起东西来。对高个子的渴望而言,没有比寻找更能让人心满意足的了;而给农夫送食物和水,只不过是他能在排除寂寞时添个解愁的附属品。渐渐地,农夫意识到了现实中矛盾依赖并存的不可避免性。此后,农夫一拿到的食物和水足以供应当日的需求时,总会设想出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可能高个子他要找的东西真的很重要,可能我该再给他一些时间,可能??????
多年下来,农夫从未停止过关注高个子,总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切入逃生这一话题,如何才能真诚地打动他的心。农夫甚至把其余一切后顾之忧都给忘了;对他生命而言,这巨石下的脱身,就是前行道路上唯一的障碍。慢慢地,农夫的怨言又被重新挖掘开来。不过这次所指的对象却替换成了自己。他咒骂自己的懦弱无能,一副消瘦的身子骨,搬不动巨石,拯救出自我,只能封禁于底,孤零零地等待着,期盼着,看不清未来。
前些年,农夫还很郁闷,很悲伤,怨气也很大。可是到了后来,不知是否因为年龄大了,痴騃了,还是更成熟稳重了,怨气渐转小了,只是有时任会絮叨几句。最后农夫竟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你见死不救,不是个好人,我要告诉警察叔叔。”
终于农夫头发苍白,老眼昏花,容貌枯槁,难以支撑下去了。憋了多年的愁与恨凝沏的泪水,一时如潮水般涌了出来,模糊了农夫双眼;它抹去了高个子的高大,也掠去了蛰伏内心的憔悴。在弥留之际,农夫的全部气力都集中在了最后几句话音里,问了高个子一个迄今为止从未牵涉过的问题。此时,农夫双腿无力,支部发酸,颤抖的后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便一头倒在了碎瓦砾片上,垂下头,艰难地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了,只好伸出僵硬的手向高个子挥了挥。高个子很快便注意到了农夫,就不紧不慢的朝他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奇特的小盒子,它的右下角缺了陷;盒上洁白细致的宝玉和着月辉泛出刺眼的光。或许高个子此刻已经猜到农夫积怨多年的疑惑了,索性把苦苦寻得的“财富”也带了过来,到有点想靠到贫者面前炫耀财力,来满足自宣者标榜“高阶层”的虚荣心。
高个子走到农夫面前,得意地举起盒子,笑着向他示意。农夫则紧锁着眉,深皱着脸,一肚子不解的疑惑。
“不是”农夫沙哑的喉咙开始不清的发音了,他定了定神,猛地吸了口气,微侧起脸,正准备和高个子说话时,眼前浮现的立体三维画面掐的他的逻辑思维戛然而止,并为之一震,一时吐不出一个字。可能他发觉,原来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对待此刻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了。农夫晃了晃头,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活像夺权篡位的臣子,篡改历史时蔑视的神情一般,目空一切。
高个子见状,追问:“你已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知道什么?”
农夫听罢,精神反有些抖擞,如回光返照时的现状,回问:“可是,人不都渴望自由,渴望新生,渴望能脱离苦海吗?”农夫有意放忙了语速,断断续续的,但每个字都咬的很重,“为什么在这片废墟下,只有我一个人恳求你帮助我逃生,难道就只有我,没有别人?”农夫绝望的喃喃着:“怎么可能?不可能,到底为什么?”
高个子听了后十分坦然,像早在他意料之中,连答案都背好似的。为了能让农夫听得更清楚些,高个子弯下腰,朝着空隙,大喊:“因为我就是你,是你舍弃了自己,现在,我也该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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