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看了《老男孩》，坦白说，不太喜欢前半部分，感觉有点丑化的倾向。当然，也许影片里面都是真的，只是我没有经历而已。

对于自己没有经历的事情，总会感觉遥远。影片中的老男孩，大约就是我父亲的年龄，或者比我父亲小一点儿，但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我不认为父亲或者父辈是年轻过的，我丝毫不了解他们年轻时的梦，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梦。

不对，我知道父亲有个大学梦，但是这个“知道”过于苍白。母亲的少女时期是怎么过的，我完全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是外公最小的女儿，又体弱，从小是不大吃苦的。但是母亲做女儿时有哪些闺蜜，我并不知道。前两年，母亲得知她的一个姊妹神志有些不清楚，竟抹了眼泪，我是有些不大理解的。在外婆家，母亲见了同是回娘家的少时玩伴，想要多说几句，总是因为我们的不耐烦而作罢。当时的我，确实不能理解“少年相识”的涵义。家里有一张母亲做女儿时与同伴的照片，我总是会问她身边的女的是谁，但是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记住那是谁。我想我后来或许见过照片上的人，但是我不认识她。我见过在我出生以前父母的通信，哪些还在箱子底下，但是我不能把信中的人与现实中的他们联系起来。我甚至不愿意让父母知道我看过那些信。

奶奶年轻时也是热闹过的，她们家也是大家大族的，只是后来她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奶奶到我家的时候，她娘家只剩下一个哥哥，不久，那个哥哥也死了，没有留后。听说我那个舅公也是人高马大的，只可惜后来害了病，又说是不想坑了人家姑娘，所以一直没有娶亲。舅公死后，我的曾外婆也一命呜呼，孤单一人的曾外公只得投奔唯一的女儿这里，也就是我家，约住了几年，已经老病不堪了，那时我爷爷的肺病也见深沉了。曾外公死了没几天，我爷爷也死了。奶奶葬了她的父亲，又葬了她的丈夫，回身又照顾一窝孩子。那时我的大姑母十四岁，我的父亲四岁。

跟奶奶投缘的另一位奶奶，比奶奶还要大几岁，说她年轻时，她们那里是有名的“小汉口”，又说她的姊妹有十几个，是最标致又厉害的，不知作弄了多少人。又说不是后来政策变了，给她们家划了成分，她的九妹不会嫁到我们这样的穷鬼人家。

外婆说，我的姨母在娘家是最勤快的，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插秧插得又快又齐整，做得鞋子样式好，又保暖。又说母亲不大做活，只绣花还绣得不差。但是我记忆中的姨母已经是一个吃喝完毕只会打麻将的妇人，我母亲绣花的架子我还见过，也见过她往年绣的花，但是我已经不相信那是她绣的了。小时候母亲会给我们织毛衣，前年兴起，又说要给我织一件，过年时我问她，她说还没开工，又说要给我去买，我后来约提过几次毛衣的事，渐渐也不大提了。

有时候记起来，我小时候也是能织毛衣的，毛衣实际没织过，但是小学二年级织过分出手指的手套是真的。

那天约朋友去爬山，山下恰有几棵银杏，树上树下都是一片明黄。朋友捡起两片银杏叶子，递一片给我，然后示范他小时候玩的游戏。那时候我才想起，我小时候也用过树叶做游戏的，不过是捡梧桐叶。

朋友后来又与另外一个朋友去爬了山，说是去看红了的枫叶。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去的时候倒是兴冲冲的，回来时心里就有点沉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只是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我们还不老，但是已经有很长的回忆了。这些回忆使我们欢欣喜悦又忧郁怅惘。

是的，还不老，但是已经有点怕参加同学会了。他已娶妻生子，妻子是当年的校花；他还在他乡，乃至异国；他还是每天跟父母争吵，在网吧过夜，纠结第二天要不要翘班；他从军入伍，已经小有所成；她已经订了亲，会跟你说未婚夫的长短；她刚分手，说这辈子的目标就是买个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好好地养活自己；她兜兜转转，终于进了大学；他们还在为考研还是就业纠结；还有很多很多的他们，一旦分别，就音信全无了，名字也渐渐忘了，偶尔也可能在街上碰见谁，打招呼或者不打招呼，留下联系方式或不留下联系方式；更有许多，有彼此的电话，也加了qq，但是一年又一年，在线不在线都好，不再通音信。

这时候开始懂得感激，感激我们还记得彼此的生日，感激我们还会问候彼此的父母。

或许我们有一天，我们老了，也会感叹一声：“甚矣吾衰也，恨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

还好，我们还没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