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总是在我脑海中回荡，夜深人静的时候，挥之不去。——题记

&艰难的高中

南方一般不太下雪，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下了，下在了我的心坎上，一直下到如今。

就像轮回的人生，山里的孩子，就绕不出大山，本以为到山外读书，从此不用回到山里，爬山过河，晨看霞光，暮看梯田，在阴差阳错中真就回来了，记忆中那一年真的好冷。

远离了那个小山村，我到县城读高中，在那个时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从一个调皮捣蛋的野孩子，一下子就成为全村人教育自己的子女好好读书的模范，当时，只要是读过高中的人，基本就“招干”有工作了，就连那些在镇上读到初中的小丫头，回去以后也没闲着，去偏僻的寨子里的小学代课呢。自豪之余，我知道，能够到县城读书，是父母姐姐们付出了很多的结果，是咱家世世代代的期望。

于是，我很努力的读书，虽然生活很艰苦。当时学校食堂，还吃包谷饭，就是用包谷，磨成半颗粒状，兑上水搓揉后蒸出来的“饭”，大米少得可怜，一般人是没有钱吃肉的，我从家里一个学期带点辣椒酸菜之类，把包谷饭兑上开水，和着辣椒酸菜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真馋不了，就打一个一毛钱的小菜，里面多少有点油水。本来就瘦弱的我，从此更是如一根甘蔗般“苗条”。

我的成绩，在年级里也是佼佼者，记得每次学校安排竞赛，我都少不了，甚至还和上一级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参加，他们总是鄙视我，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至今还留在我的心底。当竞赛成绩出来以后，我获奖了，他们才一窝蜂来巴结我，说我那件邹巴巴的衣服真好看。后来，我写的很多作文，被那个胖嘟嘟的想做拐杖的班主任女老师，叫字写得好的同学抄写了，作为范文帖到学校的黑板报上。

高考前一年，学校分文理科，一直以来，我数理化三科加起来的总分，没有超过语文的，教语文的班主任老师很肯定的对我说，“美泉，你不用说了，去文科班吧！”

文科按当时的规定，是不准考中专，必须考大学的。我就写信回去问我三姐，她说，不用问父母了，他们不识字，是不知道这些的，作为一个山区农家的孩子，读到高中已经凤毛麟角了，如果还要读，目标就中专好了，你看看在镇上工作的那个姓李的中专生，得意洋洋的样子，连镇长成天小李长小李短的叫着，平时都也让他三分。

读中专，就得报理科了，人家是扬长避短，我在班主任摇头叹息声中，扬短避长，从此极不情愿的去读理科。后来，那个和我同桌，天天抄我作业的肥得像头猪的城里人，去读文科，还考起了市里的专科院校。

到高考时候（以前没有中考高考之分，都是高考），考化学的时候，我纯粹不会做，就胡乱写一气，什么周期表元素呀，它们就不认识我。更糟糕的是，我生病回家休养了两周，等考试前回到学校，我放在课桌抽屉里的课本被人偷了，只剩下用粗糙的废纸订出来的笔记本。

有时我想，很多事情应该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小，我就羡慕老师，总想当一名教小朋友的老师，于是，报志愿的时候，第一志愿就报了师校，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却成了财贸学校，真是奇哉怪也。

一同考起的几个同学中，我的分数遥遥领先。带着家人和亲戚朋友给的20多块钱，坐着那张破旧的外壳上涂满了紫红石膏的客车，我去市里读书。

没有人送从来没有出去过县以外地方的我，家里离县城确实很远，父母姐姐来回要出车费呢，母亲对我说，你是我家唯一的男孩子，是男子汉，就该勇敢，自己去！我知道，其实他们心里也特牵挂呢。破车每行一段路，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从此，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学习生活了。

那年没有下雪。

&快乐的中专

读中专的日子，记忆深刻。

对那所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学校，记忆中只有破旧的几间瓦平房。我们的教室和宿舍都是一样，到冬天的时候，除了冷，就什么也没有。

开学不久，就到了中秋节。

很多小女生悄悄的哭了，从她们第二天来上课时红红的眼眶上看得出来。我知道，她们是想家呢，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父母。

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小碗大的月饼。是夜，月明星稀，我和我的下铺，两人走到离学校很远的刚收割过稻子的稻田里，爬山高高的草垛，躺在上面，用手一点点吃那个小月饼，两人一直呆呆的看着天上那轮永恒的月亮，都没有说话。

月亮西移，天气渐冷，我们捂了捂单薄的衣裳，在稻田旁边，有一块蚕豆田，豆子已经干了，但还没收割，豆杆伴着微风，沙沙作响。看看四周一片寂静，我们就悄悄摘了很多，直到口袋装满。

回到学校，大门已经关了，我们不敢叫门，绕着围墙，打算从低矮一些的地方爬进去。无巧不成书，上一年级的一个男生，带一个胖嘟嘟的小女生出来玩，他在围墙下面推着那个女生的屁股，那女生用双手很吃力的往上爬，爬上去又跌下来。看到我们来了，两人喜逐颜开，四人同心协力，总算神不知鬼不觉的爬进了学校。

还记得当时的算盘，那时没有计算机，计算器是有了，但那一人一把大算盘，成为我们的工具，每天半小时的珠算练习，全校统一，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还有练数码字，从0写到9，每天不拉，我那鬼画符章的数码字，在一次竞赛中，意外的获奖了。发奖那天，除了领到现在的小学生那种奖状外，还领导了一支金星牌钢笔。

学校每月发给我们12元钱，33斤饭票的生活补贴。对于饭票，男生是全部发成学校的饭票，女生一般是发28斤，剩下的就补给粮票（当时粮票可以换零食吃）。刚开学后的第一个月，总务老师看了我名字，就没有看性别，发给我28斤饭票后，补给5斤粮票，一个从地区军分区来的女生，叫张少林，看了名字总务老师就把她当男生，发的和我恰恰相反，她鼻涕眼泪的哭着去找总务处，老师说，发了，就不会改，你去找美泉换一下。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女生，一头披肩长发，映衬着她红润娇媚的脸庞，窈窕的身材，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妩媚动人。那时男女生还不时兴说话，那怕是一个班的。她无奈来找我，说，“总务那些烂杂种，就不帮我换，我怎么吃得了那么多，你帮我换一下好吗？”看着她清纯明亮的眼睛，我内心是想换给她的，但她像她当军官的老爸一样说脏话，我就没有好感，就故意逗她说：“不换！除非5斤饭票换一斤粮票。”她嘟着嘴，扭头就走了，我看到她的背影，边走边擦眼泪，活该，我想，谁让你一个小女生说脏话。

那时，家里是没有钱寄给我的，每学期开学，父母姐姐卖了山里采来的野菜，也给我带着20块左右的钱来，但睡在我下铺那兄弟可就更困难了，他家里有兄妹8个，他是老大，可能是他母亲孩子生多了，就经常病怏怏的，要吃药，家里是一个子也不给他。平时，我从家里带来的炒面，酸菜，就只给他吃一点。

那时的粮票，一般人家是没有的，要家里有当干部的人，或者亲戚当干部，才可能有粮票。我把学校发错给我的5斤粮票，给了下铺2斤，到星期天，我们两个就去市里的街上闲逛，什么也买不起吃，就用粮票换了一点麦芽糖，一路一点吃着回学校。

要毕业的那个学期，发生了很多大事情，铭刻在我的心中。

那年，中国女排获得国际冠军，一个学校顿时沸腾了，大家敲着吃饭的瓷碗洗脸盆之类，只要是会响的，敲锣打鼓，到街上游行。想起了小时候文化大革命，好玩死了，我们高呼着中华民族万岁，热烈祝贺中国女排获得国际冠军之类的口号，反复穿梭在市里那几条破旧的大街上，身后跟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孩子，街道两边看着莫名其妙的居民。

那年，改革开放后的第一部武功片《少林寺》意外上映了，我们几人凑了钱，在周未的时候，去看电影。电影院门前，灯光暗淡，我们人多票少，就悄悄撕了一小张贴在墙上做广告的白纸，拿在手上，快速让检票员看一眼，就进去了，等管理员来查票的时候，找黑暗的地方东躲西藏。

看来看去好几遍，《少林寺》的武打动作和对话我们大部分记得了，于是，每天晚上吃了饭自习前的时间里，我们跑到郊外的一片田地边长满青草的地方，按照电影里的动作，练少林武功。

武功没练会，倒是拉帮结伙，和来自不同地方的同学打了很多架。还记得来自江川那个小二哥和我打了很多次，直到他甘拜下风。

那年也没有下雪。

&那年那场雪

两年的中专，转瞬即逝。

学校让我带着档案，领着同去的几个人，就回到县人事局报到。我们6个人，男女各半，但就数我的成绩最好。

那个个子小小的，面目清秀，两条辫子粗黑透亮的小女孩，名字真就叫小芳，读书时候，她就坐我前面的课桌，我和同桌乘她不注意，就用火轻轻的把她辫子点着了，她就大哭起来，自然我就得到了学校的处分。

我们平时在一起，男女生是不说话的，经过那件事情，她也心中愧疚，不就是烧了一点点吗，何必那么认真。她小巧玲珑的身材，像个布娃娃，有天上课上到一篇课文，叫小商品不可小看，我就给她去了个名字，叫小商品。

几年后，小商品后来成了我老婆，又是几年后，为我生个女儿出来，也和她一样，小巧玲珑，但聪明俊秀，人见人爱，可听话了。

人事局分工，不按照学习成绩，是以照顾女生为主，3个女生，就分在县城或离县城不远的乡镇，我们可就惨了，分到很远的乡下。

刚开始，我去的地方，是离家30多公里的一个在山巅之上的乡。离家去报到的那一天，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孩子，你一个人去工作，自己要注意安全，要和领导同事搞好关系，任何时候，不要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对老百姓一定要好。

用一根扁担，挑着行李之类的用品，带着父母的嘱托，我一个人再次走上工作的路。沿途遇到有村子，那些老百姓说，喂，小兄弟，你是卖什么的？他们还以为我是走村串寨的货郎呢。

忘不了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那是区里最好的房子，是解放前地主家的套院，没有改造就成区政府了。几间小瓦平房，是我们的宿舍，住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刚招工不久叫小焕的女孩，是区上煮饭的炊事员。

每天，我像在学校一样，很早的起床，沿着那条土路去跑步，然后站在高高的山顶上，迎着曙光，大声背唐诗宋词，然后回来，帮小焕劈柴，她很是感动，每次到打饭菜的时候，我的总是比别人的多。

天长日久，她对我讲了她可怜的身世，3岁时候，她母亲就死了，父亲好酒贪杯，天天喝得大醉，然后就打她，不是旧社会，但她在苦水中长大，好在她是非农业，初中毕业，就招工了，占不着人，就没有好工作，成了人家不喜欢做的炊事员。

那年真就下雪了，在我的记忆中，是第一次看到雪。因为工作的乡镇，是在海拔近3千米的山巅上。

小焕很喜欢我，并不是我长得帅，是我帮她同情她的缘故吧，她清纯无邪，总喜欢听我将很多故事，包括肤浅的解读唐诗宋词，她说，我是她遇到的最有知识的人。

我人长得黑不溜秋，但人缘却很好，当时供销社招合同工了，当地的几个小女孩，就让我教她们珠算，经过财校的学习，我打算盘不论加减乘除，都不用背口诀。

在没有考起的小女孩中，有一个叫“野小子”的，性格太刚烈，受不了家人外人的鄙视，和她弟弟吵架后就自杀了，当我去山腰上看那堆黄土时，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

那年，不知道为什么，就“严打”了。区政府有个老革命，可厉害了，他是解放初期的高小毕业生，就能够写书法，画图画。区政府的墙上，天大地大的画了一幅油画，叫“毛主[xi]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光芒四放，是区政府的才子呢。

有一次他去下乡，看到一个女孩子在犁田，随口就唱出山歌，“小哥出门好几年，没见过女孩会犁田，母牛犁田逼朝后，女孩犁田逼朝前”，就把那个彝家女孩气哭了，在一个赶集的日子，来到区政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党委书记，说，你们区政府那个人调戏我了。

书记勃然大怒，立马召开党委会议，经研究，决定，给予老革命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扣发一个月的工资。书记说，美泉，你去找他做一下思想工作，我们是革命干部，任何时候，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特别是不能调戏妇女。

我找到他说，老叔，党委政府领导研究了，说，你的问题比较严重，我们党的纪律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还是要服从党委的安排，接受处分。

他嘟哝着说到，不就是瞎编了一首山歌吗，值得党委这样兴师动众。警告就警告了，能不能少扣一点工资，全家老小，还等着我拿钱回去过日子呢。

我说，这是党委政府的决定，你有意见，去找李书记。他说，这党的政策应该不是这样吧，什么都不因为，就唱了几句山歌，值得吗？

我无言以对。

后来，因为严打，我和小焕的事情，被人诬陷了，天地良心，我们是清白的，只不过，同情她，帮她劈柴，难道这也错了吗，我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我被调到离家更远的乡镇，毫无怨言的工作了八年。

小焕后来嫁给了一个当地的彝族，不是她想嫁，是那个比我还黑的民族，成天手里拿着一把跳刀，死乞白赖的说，你不嫁给我，我就杀了你全家。

无奈之下，小焕只得嫁了。

就是那年的那场雪，害我和小焕，天各一方，害我到父母离开人间，就没有调回家乡，愧疚的心，折磨着我的每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