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少爷和吴小姐成亲完全是为了顺应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王家和吴家都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巧合的是这两家都只有一个孩子。在当年那门当户对的传统下，他们俩就是天生的一对。

婚后的吴小姐就改名成了王少奶奶，这个少奶奶长的小巧玲珑却很能干，每天都不停的做着针线活。王少爷从小到大就没干过活，看见媳妇天天低着头缝东西感觉很奇怪，她爱缝就缝吧，不管她，自己还是向结婚前一样游手好闲。吴家时不时的就送来些礼物，顺便看看女儿，并且少奶奶又温柔贤惠，所以王老爷和老太太天天乐的合不上嘴。

可是好景不长，老太太和老爷就开始嘀咕了：“这娶了快一年了，怎么不见媳妇有喜呢？”老人家又找来儿子说这个事，儿子说再等等看吧。一家人心急火燎地等待了两年，依然不见动静，老太太再也做不住了，直接找儿媳谈判“你过门两年多了，怎么还没怀上个娃呢？我们家就这一个儿子，可不能断了香火。”少奶奶当然知道婆婆什么意思，于是很内疚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少爷再娶一房吧。”王家又和吴家说了这个事，吴家表示理解，王家就开始正式的找媒婆给儿子选妾了。

正在老两口商量着哪家的闺女好时，少爷发言了“我就娶小莲吧。”老夫人一听就生气了，“小莲她们娘俩都是咱家的佣人，她们是逃难来到这里的，我看她们可怜才收留了她们，你怎么能娶她呢，她怎么能高攀的起？”老爷也表示如果娶了小莲就是有损门面。少爷低声说：“可是，她怀上我的孩子了。”这句话把老爷和老夫人都震住了，虽然是那丫头出身不好，但毕竟老人盼孙心切。许久老人家才醒过神来，说：“那就尽快结婚吧。”

小莲成了二少奶奶，再也不用被人使唤过来使唤过去了，天天陪着少爷吃喝玩乐，两人就像两个调皮的孩子没日没夜地嘻嘻哈哈，也给这个深宅大院带来了几分生气。小莲的娘也不再干粗活了，也有个小丫头伺候着了。大少奶奶依然每天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活，好像家里的变化和她无关似的，虽然从那以后少爷再也没光顾过她的房间。几个月后，年仅15岁的小莲为王家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为大宝，王家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大少奶奶也跟着高兴，每天都到小莲房里去问候他们母子，还拿来自己做的小棉袄给孩子穿，抱着孩子唱歌谣，好像孩子是她生的一样。

坐月子最折磨人了，小莲好不容易盼到满月了，吃完早饭就和少爷商量着去哪里玩，大少奶奶说“你们可别走远了，记着回来给孩子喂奶。”小莲不耐烦的答应了一声就一溜烟跑走了。大少奶奶哄着孩子玩，孩子一开始还很乖但很快就饿了，大少奶奶让仆人小柱子去把二奶奶找回来，小柱子去找了，大奶奶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把小柱子盼来了，答案却是“找不到”。看着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大奶奶急得都落泪了，小柱子说：“咱家有几只羊刚生了崽，给小少爷喝羊奶行吗？”大奶奶一听也是好办法，就让小柱子赶快去挤羊奶。不一会小柱子就端来了半碗羊奶，大奶奶用小勺一点一点的喂大宝，大宝吃饱了就睡下了。太阳都偏西了，小莲和大少爷才回来。见大奶奶正在床上逗孩子玩，小莲一边解扣子一边说：“这奶快涨死了，大宝快来喝吧。”小莲抱着孩子喂奶，可是孩子并不饿，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大奶奶说：“孩子刚才饿的直哭，我让小柱子去找你也找不到，就给他喂了点羊奶。”小莲一听就生气了“怎么不等我回来呢？哭一会又怎么了？奶子快要涨炸了，你真气死我了。”少爷说：“好了，别吵了，挤出来吧。”小莲没办法只好气呼呼地用手挤奶。大奶奶说“孩子饿的快，你以后别玩大会儿，早点回来。不然你和孩子都受委屈。”

第二天小莲他们又去玩了很久不回来，孩子饿了没办法，大奶奶给他喂了羊奶。小莲回来后又气呼呼地用手挤奶。第三天直到天黑了小莲才回来，回来后也没急着解开衣扣。大奶奶问“今天不涨吗？”小莲一边照镜子一边得意的说：“不涨，永远都不会涨了，大夫给我开了回奶的药，吃了一副就没奶了。”大奶奶惊讶得问：“大宝才这么小，你没奶了怎么行。”小莲说：“你不是喜欢喂他羊奶吗，以后就天天这么喂吧。”大奶奶很生气，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晚上听见孩子哭了，哭了很久，然后听见小莲说：“你娘没奶了，再哭也没用！”然后是少爷哄孩子的声音，但是孩子依然哭。小莲不耐烦地说：“送到大房那里去吧，让她喂羊奶去！”不一会，大奶奶的房门响了，少爷抱着孩子进来了“你看着孩子一直哭……”大奶奶正在做针线活，站起来接过孩子说：“我喂他吧，你回去歇着吧。”

第二天大奶奶向老夫人申请说：“小莲没奶了，她年龄也太小不会照顾孩子，这孩子就由我照顾吧。”老夫人一听小莲没奶了也很生气，但是也没办法，考虑到大房的确比二房的办事稳重，把孩子交给她也放心，就只好答应了。从那以后大宝就在大奶奶的照顾下成长了。

转眼间大宝开始咿呀学语了，老夫人说大宝应该叫大奶奶大娘，可是大宝偏要叫她娘，小莲让他叫自己娘，可是大宝死活不叫。为此小莲很生气，威胁大宝说：“我才是你娘，你再不听话就打你！”大宝吓得大声喊着“娘”转进了大奶奶的怀里。一家老小齐动员软硬兼施也没能让大宝叫小莲一声娘。老夫人只好安慰小莲说：“不管他叫谁娘，你都是他亲娘，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尽管大奶奶也告诉大宝小莲是他亲娘，可是大宝见了小莲就躲。小莲越来越讨厌大宝和大奶奶了，觉得他们在和自己作对。小莲隔三差五地找理由和大奶奶吵架。大奶奶只好带着大宝回娘家住着去了。吴家的人也都很喜欢大宝，家里的佣人也都争着送给大宝一些好玩的小玩意。住了半年多，突然王家送来信说王家老夫人去世了，就把大奶奶和大宝接回去了。吴家也来人吊唁，办完丧事之后王家老爷子又突然病倒了。大奶奶只好带着大宝天天在床边伺候老爷。少爷和小莲依然天天游手好闲。这天老爷对大宝说：“孩子，你一口咬定这个就是你亲娘，你以后就要把她当亲娘一样孝敬。听你娘的话好好做人，二房的成不了大事。”话音刚落，老爷头一歪就咽气了。

办完老爷的丧事，原来的少爷也成了老爷了，小莲的地位更高了，在家里颐指气使的没有人不怕她。这天她让大奶奶去井里打水，大奶奶说让小柱子去，小莲一下不乐意了“小柱子还有其他事要做，你去了能死吗？”大奶奶只好提着水桶去了。一会大宝从外面跑回来了，一进家就喊“娘”可是一直没人答应。大宝跑去问小莲“我娘呢？”小莲说“我不就是嘛。”大宝气急败坏的说：“快说，我娘到哪里去了，不让等我长大了我就打你。”小莲没好气的说：“那女人去井里打水了，去了半晌了也没回来。”大宝一听气得都快跳起来了：“井边上都是冰，她又是小脚，你怎能这样！？”一边说一边向井边跑去。井边空无一人，井里浮着娘的尸体……大宝一下子就傻了，很久很久才反过神来，大声喊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佣人们都匆忙跑来了，七手八脚地把大奶奶捞了上来。大宝趴在那湿漉漉的身体上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他娘再也听不到了。大宝站起来说“你们把我娘抬到堂屋里去，我去我姥姥家。”大宝说完就跑了，一路跑到吴家大院，进门就喊：“快去替我娘报仇啊，他们把我娘害死了。”吴老爷和老夫人一听这话，当场就昏倒了。管家带了一帮人就跟着大宝浩浩荡荡地到王家报仇去了，因为小姐平时待他们不错，这次为小姐报仇也是应该的。小莲和王少爷一听吴家来人了，吓的赶紧藏了起来。吴家的人先在小姐的遗体前祭拜完然后把王家的东西能砸的就砸能摔的就摔，王家的佣人们也都四处逃窜没人去阻拦。吴家的人一边打砸一边喊：“把姓王的那小子和那个女人找出来给小姐陪葬！”大宝也在一旁大声叫喊“你们两个滚出来，给我娘陪葬！”突然一只手捂住了大宝的嘴，另一只手又把大宝拉了过去，原来时王老爷和小莲。小莲说：“别叫了，你是我们的孩子，他们也不会饶了你的，快躲好。”小宝却拼命的挣扎，一个四岁的孩子要挣扎起来大人也不容易按住。大宝终于挣开了，从草堆后面跑出来就大喊：“坏人在这里，快来给我娘报仇啊。”吴家的人很快就聚集过来了，那一对男女从草堆后面钻出来，吓得直发抖。管家突然让愤怒的人停下了，大宝抱着管家的腿哀求“替我娘报仇啊，就是他们害死了我娘。”管家对那对男女说：“看着孩子的份上留你们一条生路，大小姐不在了，你们要好好照顾孩子。你们把小姐厚葬了吧。”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大宝趴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喊着：“娘，等我长大了一定替你报仇。”

失去女儿以后，吴老爷和太太一病不起，不到半个月就双双过世了。临死前把家产分给家里的仆人每人一份，并把房子和大部分的财产留给了大宝。王老爷替大宝接受了遗产。大宝跟着亲生父母一起生活了，但是仍然不叫一声爹娘，而且很叛逆，父母一教育他，他就说：“你们害死了我娘，吞占了我姥姥家的财产……”夫妇二人觉得心中有愧，也就不再和他争论什么，一切由着孩子自己的性子。由于王家夫妇都不懂得理财，家业逐渐败落。接着又解放了，显赫一时的王家大院一夜间就成了人们唾弃的对象。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成了别人的，身为地主和地主婆的他们再也不敢昂首挺胸的招摇了，而土改的指挥部就设在了王家大院里，那些房子不能挡风雨的人家也都住了进来，而王家的一家老小只住进了原来养牲口的小房子里。小莲的娘经不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撒手人寰了。小莲天天抱着大宝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里，大宝的爹就天天跟着其他人一起在地里干活。偏偏这个时候小莲又有身孕了，在那阴暗的小房子里生下一个女孩。家里又多了一张嘴，生活更贫寒了。

这天土改指挥部里来了个省里的领导，那领导闲着无聊就在院里里瞎逛，还由几个人陪着，很是威风。他们逛到那个小房子附近时听见有婴儿的哭声，随行的人说这里住的是原来的地主。领导就进去了。里面光线很暗，只能看见有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旁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莲见家里来了这么多人，不知又有什么麻烦，小心的抬起头了看着那些人。只见中间的那个人穿着一身军装，腰里还带着枪，小莲更是害怕了，可是再仔细看看又那么面熟。那领导说话了：“这就是地主婆和地主羔吗？”旁边的人回答“是。”一听着熟悉的声音，小莲惊呆了，她抱着孩子走到门口，门口的光线好，她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她做梦都想找到的亲人。“哥！”眼泪随着这一声呼喊汹涌而出，多少的辛酸在这一刻都涌上了心头。她哥也认出了她，可是在这个环境下，有亲情也有阶级仇恨。最终还是亲情占了上风。哥哥说：“你把孩子留下，跟我走吧。现在是穷人的天下，地主的待遇会越来越差，你会受很多苦的。”这时大宝的爹也回来了，他也劝小莲走。小莲抱住大宝说：“我不能走，我放心不下这个孩子，他的命苦。”大宝用力的推开母亲，对他舅舅说：“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娘，还霸占了我姥姥家的财产，你把她带走砍头吧。”舅舅很是吃惊，但看着妹妹哭得泣不成声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回办公室了。第二天小莲的哥哥要走了，临走前又来让妹妹和他一起走。小莲哭着说：“如果我走了，我的孩子就没有活路了。”哥哥让随行的人把妹妹抬上车，可是妹妹紧紧的抱着门口的大树不放手。没办法，哥哥坐上车就离开了。

果然像哥哥说的那样，地主的待遇越来越差，原来的地主现在天天在庄稼地里干活，稍有失误就被人拳打脚踢。小莲也不能在家里照顾孩子了，每天天不亮就去扫大街，村里的大街每天扫无数遍还是有人嫌不干净。隔三差五的还要他们夫妻俩带上高高的帽子在游街或者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挨批斗。小女儿因为没人照顾又吃不饱，得了病夭折了。大宝也有了份喂牲口的工做。他们一家人每天只有三个黑馒头，大宝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小莲和丈夫商量着给大宝吃两个，剩下的那一个馒头小莲吃一小半，丈夫吃一大半。有一天小莲回到家，见一群人正在打儿子，一边打一边喊“打死地主羔子。”儿子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小莲推开那些人把儿子拉了起来。那些人可能也累了就都笑着离开了。大宝瞪了母亲一眼撒腿就跑，他跑到原来的大奶奶的坟前，哭着说：“娘，咱家败落了，幸亏你走的早，不然你也受不了这罪啊。”

地主经不起这些折磨，在一个夜晚上吊自尽了。小莲依然扫大街，挨批斗，为了儿子坚强的活着。终于重见了天日，国家的政策变了，地主婆和地主羔不再受歧视了，他们母子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后来大宝就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小莲，到远方淘金去了。小莲一个人种点庄稼勉强维持生活，后来用荆条编一些篮子筐子拿到集市上卖，说是攒钱给大宝娶媳妇。大宝每年清明节都会回来给他娘上坟，但从来不去看看小莲。有一年清明节，天还没亮就等在坟地里，等着见大宝一面。到了半晌，见一辆小汽车停在了坟地旁，大宝和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了。小莲欢喜着去迎接，大宝对旁边的女人说“这个老太婆就是害死我娘的刽子手。”小莲的心一瞬间就掉进了冰窖里。从此每年清明节小莲就远远地看着大宝带着老婆孩子来上坟，看见儿子很健康很幸福，小莲也就知足了。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孩子健康幸福吗。

远在他乡的大宝收到一份家乡寄来的信，内容大致是：你娘去世了，你回来处理后事吧。大宝回信：我娘在几十年前就去世了。如果是那个老太婆，你们就帮忙把她埋了吧，我寄去五千元作为她的安葬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