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欢在很深的夜里散步，春天的夜里，虫鸣鸟叫，像是一组活泼的音乐会里跳出来的小音符。　

夜风习习，温凉如水。　

手机固执地响着，我无动于衷。在这个黑夜里，一切尖利的声音都是那么刺耳，即使铃声是我特别喜欢的“love　theme”，喜欢一首曲子的时候，我会过分主观不停地重复那首曲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反反复复缠绕心底。　

大学毕业，执意回来，千回百转只是为了找到我爱的那个人。可是看到的是阿来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孩，比我还瘦，比我的眼睛还大，比我还妖娆……她叫秋兰。阿来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已经明了。　

从小我就知道，生活里不只是感动与痛苦，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我们无能为力，只好无可奈何。　

八岁爸爸上吊自杀，妈妈很努力地养我，十六岁她开始与不是我父亲的男人生活。那个男人有家有儿女，别人骂母亲是狐狸精，让我也跟着她带着耻辱的印记。从此她就一直觉得负疚与我。　

十六岁我到离家很远的城市上高中，那时候我和阿来真的难以割舍，可是我始终是波澜不惊的，阿来的母亲原来对我是有好感的，可是经历母亲的事，她看我的眼神处处提防。很多事我无力改变，所以我不能故作忧愁，对阿来说再见，然后微笑着离开。读大学，然后毕业，执意回来找工作。这中间经历了多少的年和月？而我也比离家时长高了一截。冷暖真的是自知，母亲不能给我亲情，她只能把时间给那个男人，于是只好用少量的金钱来弥补对我的愧疚，不算很多但是源源不断。　

我没有多少资本把自己打扮得很妖娆，所以只能穿发白的有破洞的牛仔裤，各种各样的棉织衬衣，或者黑黑灰灰的大外套。　

不像秋兰，父亲很有钱，在本地有很有名望的公司，阿来的工作，房子，车子都是秋兰的父亲给的。看到阿来我故作平静，让自己看起来很快乐，对于这一切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从小到大心照不宣的感情，也抵不过金钱的腐蚀。　

母亲用不是我父亲的那个男人的钱，给我买了一套小小的二居室，我接受的心安理得。　

在夜里我会去楼下散步，在很深的夜里我会写字，然后一杯接一杯地喝速溶咖啡，来刺激自己早已麻木的神经。　

二　

我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也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但是有那个不是父亲的男人，我过的怡然自得。知道阿来有了秋兰后，我已经不想很努力地生活了，不想让自己太辛苦，就这样懒洋洋地重复着昨天的轨迹。　

阿来没有亏欠我，但是心里始终是有愧疚的，他的奥迪总是会在夜色初降的时候在我的楼下安静地停着，有时候是几分钟，有时候是很久，偶尔会上楼请我去吃饭，我喜欢吃大街上麻麻辣辣的火锅，吃的我眼泪鼻涕都会流下来。　

我们从来不提秋兰，阿来在我这里停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一个月也难得请我吃一次饭。那时候他总是很安静地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就好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一样。我从来不用担心自己长胖。十六岁离家的时候，在学校我不停地用食物填充自己疯也似的寂寞，我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胖子，个子不高，体重足足有一百二十斤。然后我病了，看到食物就吐，从那以后我再也回不到那时候的一百二十斤了。　

阿来怕我寂寞，每天会不停给我发短信，阿来说我说话的时候感情总是隐藏的很深，可是我敲击文字的时候，我的感情就像我真实的毫不隐藏的寂寞，我的文字总是会出卖我的心事。　

很深的夜里阿来依然会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不知道秋兰是不是知道？我很奇怪，难道真的还有一种爱情可以均分？　

在msn上，我不住地出卖着我的感情，我说我的母亲，说阿来，也说秋兰，我说的最多的就是秋兰。秋兰比我幸运，她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她母亲高贵美丽，她可以给阿来工作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说我想找一个人卖了自己，但是一定要给我比秋兰还多的钱。说完这些我哭了。　

三　

夏天快要过完的时候，小梦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小梦是个年轻而又干净的男孩子，微卷的头发随意搭在肩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我一直以为msn上的小梦只是一个孩子，喜欢运动鞋，永远的牛仔裤，永远的纯棉衬衣。　

小梦在我面前看着我傻傻地笑，肩上只有一个大大的挎包。　

小梦对着我吹口哨，吹着我不知道的但是很好听的歌，我说：小梦，我不是孩子了，你别这样对我。小梦只是我在聊天室里认识的朋友。　

小梦，你有很多钱吗？有秋兰多吗？我直视着小梦那双单纯的眼睛，看到里面受伤的表情。　

在我二十四年的生活里，小梦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过着一帆风顺的生活，没有经历任何的人情冷暖。这么千里迢迢放弃自己的工作跑到这里能干什么？　

我没有顾虑小梦的感受，我的二居室里除了阿来再也没有陌生的男人来过，虽然我不止一次地像小梦描绘它的温馨，不止一次嘻嘻哈哈地请小梦来这里做客，可是我只是在开玩笑啊。　

小梦嬉笑着对我说：丫头，我还会来的。　

他狡黠地冲我笑，摆摆手离开，然后小梦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自己租房，自己买家具，自己找工作。在一家杂志社搞策划。　

阿来的奥迪依然会在夜幕降下的时候停在我家楼下，小梦骑着破旧的单车，在我楼下吹口哨，奥迪和单车？我谁也不理，拉紧窗帘，开着木质的仿古壁灯，任微弱的灯光在屋子里独自妖娆。　

小梦终于知道那个停在我家楼下开奥迪的就是阿来，小梦自然是忿忿的。阿来和小梦在我家楼下打了起来，把阿来领进家门擦拭伤口时，我看到小梦倔强、不服输的眼神心里战栗了。小梦固执的看着我，看着我扶着阿来上楼，转身小梦骑着单车离开。　

送阿来走的时候，我去了和我隔了一条街的小梦的出租屋，屋里凌乱不堪，随处乱扔的易拉罐，堆积如山的脏衣服，臭袜子难闻的气味……小梦斜靠在床上，我看到年轻的小梦眼里流露出的伤感。我第一次想去拥住这个孩子，我第一次想去照顾他。虽然小梦只比我小了几个小时，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始终都是孩子。　

四　

小梦搬到了我的两居室里，我会帮小梦洗衣服，用带着茉莉香味的碧浪洗衣粉给小梦洗棉织衬衣，洗永远的牛仔裤，我坚持用手一点点洗掉上面的污渍，然后看着他在阳光下微笑。　

我会拿着菜谱，照着上面做菜，无论多难吃，小梦都会吃的津津有味，当然小梦会给我数量不少的生活费。我知道小梦是个没有花钱观念的人，那些钱我都一点一点帮他存着。　

小梦说让我去找一份工作，不能总呆在阳光照不到的屋子里，人会发霉的。我坚持不去，我已经不适应有阳光的日子了。　

小梦很慷慨地对我说：依依，我来照顾你，我的工资都交给你。　

除了那个男人的钱，我有时候会写写字，够自己的温饱，小梦的钱还是以后留给他娶媳妇吧。　

小梦在我身边，好像是我的依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亲情了，就连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也只能给我少得可怜的亲情，可见这世界又多么冰冷。小梦就像我的弟弟一样，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所以我愿意照顾这个为了我，放弃优越生活的孩子，我总是习惯叫小梦孩子。　

小梦从来没有提过感情，只是嘻嘻哈哈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小梦不像阿来，永远的沉稳，永远地让人深不见底。记得十六岁我离家前，我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高高的天桥上来回走着，数着天上永远也数不清的星星。　

阿来为了找我，打遍了所有朋友的电话，敲开了认识我的所有人的家门，可是直到看到我，阿来表现得依然是淡淡的平静，仿佛一切不曾发生。小梦总是嘻嘻哈哈的小梦，仿佛尘世里的苦难对他都不曾存在过。　

五　

母亲节的时候，小梦执意要陪我回去看我的母亲。小梦说：依依，她是你的妈妈，你们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那天母亲以一种懒散的姿态斜倚在床头，她的脸、她的心千绕百转，全是皱纹，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无数无数，好似一株行将枯萎的植物，细小、皱缩、干瘪。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皱纹竟化成了无数的网，显得无限温柔而有无比坚固。　

“母亲已经老了。”　

母亲看到我和小梦很是高兴，急着下厨给我们做饭，我和母亲始终是有隔阂的，还有那个不是我父亲的男人。倒是小梦围着我的母亲转，逗得母亲哈哈大笑，很少看到母亲这样笑了。　

是啊，她是我的母亲，我和她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母亲已经老了，我和她还计较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梦沉默地走着。　

依依，放下你心里的怨恨，不要整天感觉自己苦大仇深，这世界上没有人欠你啊？你和他的感情已经没有结果了，我就在你身边，你还有我呢？　

第一次，我看到小梦很庄重地对我说这些话。是啊，我不过就是谈了一场失败的恋爱，不过就是爸爸死的早了点，妈妈做了第三者，可是这世界并没有因此改变什么，何必要自己这么狼狈呢？　

阿来要结婚了。我生日那天，手机不依不挠地响着，小梦在厨房准备着大餐，因为今天是我和小梦的生日。　

我想去见阿来，透过窗户，看到阿来的奥迪就在楼下，我披了一件衣服，不顾小梦的阻拦头也不回地离开。坐在车里，看到小梦跟在后面叫着我的名字。我的泪流了下来，那天我和阿来在车里静静地坐着，“love　theme”响了一遍又一遍。　

阿来和秋兰要结婚了，他们马上就要出国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喜欢那首曲子只是因为阿来喜欢。　

夜很深了，我拒绝阿来送我回去。一个人走在窄窄的小城，熟悉的铃声一次次响起，我始终没有接。　

六　

小梦走了，房间里到处都充满了小梦的味道，但是小梦已经离开了。　

那天我一定让小梦伤心了。　

阿来已经走了，小梦已经走了，我的母亲也已经老了，我的心在那时候已经冰冷了。　

该过去的都会过去。　

我依然会在夜里散步，依然会在很深的夜里写些出卖自己心事的文字，依然会一杯接一杯地喝速溶咖啡来刺激自己的神经。　

我过着温饱的生活，我已经不会再埋怨母亲了，也经常会陪母亲散步，叫那个不是我父亲的男人父亲。　

只是在心里会常常叹息，想阿来，想秋兰，想那个叫小梦的孩子。　

夜深了，踩在积满落叶的街道上，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抬头看到从居民楼里发出的微弱的亮光，想到：万家灯火中一定会有一盏灯照着我回家，我一定不会再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走回去，看到一辆奥迪安静地停在楼下，我以为是阿来，已经没有那种惊喜了。我看到小梦从车里走出来，穿着黑色的西服……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跑过去抱住小梦，那个叫小梦的孩子回来了，回来照顾我一辈子。花谢了，所有的花都谢了，可是在那一刻我却清晰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小梦，真的是一个傻孩子，为了聊天室里我的一句冷暖自知，不惜千里来到我身边，放弃优越的生活来照顾我。　

我和小梦又骑着那辆破旧的单车，走在这个小城的角角落落。这里到处留下我的欢笑，因为那个叫小梦的孩子。　

（写了和小梦太多的悲剧，心里总是苦苦的，我想听到自己心里花开的声音，我知道在这里有一个小梦一直在我身边，小梦不会让依依枯萎的。小梦，亲爱的小梦，因为有你，未来的路不再难走。小梦，在这里，你将会是我永远的爱人。小梦，我亲爱的小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