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已没了亲人,可我还是决定回去走走,如果没有“文革”这段历史,我恐怕永远不会记得家乡,在这里......
我最初到乡村时只有七岁,那是一九六六年的秋天,父亲从城市被送往农村。
“呜``````”随着一声火车的长鸣我们全家背着行李卷坐上了开往老家的火车。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尽管看着大人的脸色有些惶恐不安,但八岁的我只是好奇的望着车窗外面,那一棵棵的树在眼前一闪而过,很远很远的山会突然来到你面前还没等你看清楚便会刹时钻进山洞里,然后是一片漆黑,随着很快又会从洞里出来把山甩的很远。我就这样看着外面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快醒醒-------”我被推醒,车厢里面一片混乱,人们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往车门口挤,姐姐也塞给我一个包,让我拿好跟着大人们下车。就这样拥挤着随着人流离开了车站,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和我每人手里都拿着东西,那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管跟着大人们走,已经没有通往村庄的车了,剩下的路我们只好步行。
“快走-------”我不时的被父亲大声的喊,因为我时常被路两旁的景色吸引。脚下是我从来没走过的路,坑坑洼洼的土路两旁是庄稼地,地里有只大黄牛我正看的入神,听到父亲的喊声我加快脚步。我们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看到前面有个村庄,,父亲说就到了。
我们来到村子里天已经黑了。在一间大房子里做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位老人我们叫老爷和姥姥,大人们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小孩子站在旁边听,总感到大人们有很多担心的事。就这样我们暂时住在姥姥家。
小时候的事我大都记不清了,可就是在农村生活的那段日子使我无法忘记。
农村那时没有电,到晚上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家人多都在姥姥家住不下,后来和父亲哥哥我们三个回到了父亲的村庄,弟弟寄养在姑姑家,母亲姐姐住在姥姥家,因为母亲有病姥姥好照顾。
儿提时代就是那样,无论发生什么事就像瞎子走路前面有井不知道害怕。有的吃便吃,有的睡便睡。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从那时开始我便对人生充满了恐惧。父亲经常不在家,哥哥跟同龄人一起玩耍也经常不回家,屋里常常是我一个人住。那时我住的房子是用土呸子盖的,房里很黑很大,隔壁住着个叫二大娘的时常来关照我一下,但我当时毕竟是个七岁的孩子。
我和农村的其它孩子一样,白天背个小草筐去庄稼地里拔草,晚上回来常在二大娘家吃口饭,然后和同龄朋友一起玩耍。有一天,天气特别热,我们在村边玩耍,这时走过来一个男人说:“你们想不想要‘知了’;”我抬头望着这个男人,知道他是村子里的人,并不熟习,可其他的人都喊着要,我就随着大伙一起来到了村外的大树下。人们在大树底下点起了火,然后使劲摇着树竿,那些知了便从树枝上掉了下来。大伙都高兴的在地上拣知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我很认生,不敢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你跟我来!”刚才带我们来的那个男人对我说,我傻乎乎的跟在那人的后面,来到了玉米地里没人的地方,他站住然后蹲在我面前,手里拿着几个知了对我说:“想不想要‘知了’”。我望着他手里的‘知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想给我知了为什么离别人那么远,我木头一样的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盯着‘知了’,没有说要和不要。“想要‘知了’吧;你只要把裤子脱了,我就把‘知了’给你。”我看不清他的脸,能感觉到他眼里闪着光,手里的‘知了’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下意识的夹紧双腿,怎么也无法把知了和脱裤子联系在一起。“脱吧;脱了就把‘知了’给你,不然我就去给别人。”他像是在求我又像是在威挟我,并且要动手。我又下意识的往退。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不由自己的保护着身体不让别人动。
“轰隆隆``````”天空响起了雷声,闷热了很久的天气终于被一道闪电划开,接着刮来了一阵凉爽风,只听传来;“小敏------小敏-------”的喊声;
“哎```````”我急着回答。
听到有人喊我,那男人立刻站了起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天快下雨了,咱们回家。”
是玲玲,她顺着声音钻进玉米地,来到我跟前。看到天气变化的很快,我们也就顾不了许多,拉着手急忙往回跑。各自回到自己的家。
外面开始下雨了。我回到那间大的黑屋子里,忐忑不安的我还没有从刚才的那一目清醒过来,我点着了小煤油灯,没有一点睡意,突然我感到周围是那样的黑,小灯苗不稳的来回摆动。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那样对我,我想不明白。
“轰隆隆```````”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雷声中加带着闪电。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害怕急了,缩成了一团,这个时我才觉的我缺少什么,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那一夜我的每根神经都极度的紧张,在我的周围像是有个巨大的黑影,用那看不见的大眼睛盯着我,等待时机向我扑来,动一动就会把我撕碎——侵吞——,我在恐惧中还是睡着了。
“这孩子像个小大人。”大人们都这样说我。在乡村过的那些日子里,我不在父母身边,身边也没有兄弟姐妹,每天我看着大人们的脸色做事,只要他们能给我一份笑容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年头,我每天都盼着能回到妈妈身边生活。我时常想起玉米地里的事,我想告诉妈妈。
春天来了,枯干了壹冬天的树枝发了芽,我从大人们的嘴里听说我们全家要返城。我心里暗暗的高兴,我很想念城里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城里比这里好多了,有电灯,有平坦的马路和楼房。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看到大人们又开始打行李卷了,在一起商量走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到了晚上没让我和妈妈她们住在一起,他们把我领到了姑姑家。
那一夜,我心里很不踏实。大人们除了给我口饭吃,不跟我多说,我也不敢多问。因为没人在乎我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只有在妈妈面前我才敢说、敢笑、敢哭。我不敢睡着,生怕误了明天的事。
“怎么妈妈还不来接我?”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看到外面天已经亮了。
“不来接你了,你妈妈她们已经走了,你留下不走了”
“不!-——我不留下!”我似乎意识到什么,腾的一下从炕上跳到地下,撒腿就往外跑:
妈妈------妈妈------ 我哭喊直奔通往县城的大路:妈妈-------妈妈------- 我的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人们截阻我,我一边大声的哭喊一边挣扎,我拼命的喊着妈妈,想让妈妈听到我在喊她,妈妈听到我的喊声一定会把我带走!妈妈——唔------ 大人们拽住我把我拖了回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很多,我一句也没清,我只是拼命的哭,绝望的哭------
我哭累了;我喊累了;我睡着了------
事情不知过去多久,我还是平静了下来。我住在姑姑家里,当时农村生活很苦,多了我这么张嘴,尽管我很听话,姑姑和姑夫还是因我常常生气,没过多久他们就把我送到了姥姥家,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童年呵!
姥姥,个子不高是个小脚女人,身材微胖圆乎乎的脸,待人总是和颜悦色,说话总是细声慢语,但是个很有胆识的女人。姥爷个子也不高留一撮山羊胡,是个老实胆小怕事的人。在姥姥家的门旁边挂着一个牌子:‘地主’ 我当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挂上这个牌子的人被别人常常拽出去‘批斗’,懂么?什么是批斗?就是让你站在高处低着头脖子上挂个地主的大牌子,底下所有的人都可以指责你,你不能反抗,你只能低三下四的说:我是坏人,我接受改造,态度稍有不满就会招来拳打脚踢。我住在姥姥家自然也就受到一些人的歧视,不能去上学。姥姥对待眼前的一切总是很坦然,看到姥爷被批斗回来立刻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来;来;多吃点,不然下午撑不住,然后不紧不慢的骂一句:王八羔子们,怎么德罪你们了,这样对俺,总有一天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姥姥生养了五个孩子,全在城里工作。只有妈妈因病在家没有工作,而且同样也生养了我们姊妹五个。那年我已经九岁不能上学,姥爷是个有文化的人,每天拿出纸来总要教我学写几个字。
为了让我有点事做姥姥让姥爷从集市上买了只小羊羔和草筐,上午我牵着羊背着草筐走出村子,我把羊拴在大树底下,羊在那里啃着地下的小草,我便一头钻进庄稼地很快把草筐装满,等我回到大树底下,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我总是望着通往县城的那条路,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在想,什么时候家里人才能把我接回去,如果我沿着这条路走会不会找到家。那一段日子我没有朋友,也不用出去疯耍,没人敢和地主成份的人沾边。到了晚上吃完饭,姥姥盘腿坐在炕头上,手里拿着一团线绕过来绕过去,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央求姥姥给我讲故事。姥姥的故事可真多,从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到孙捂空的七拾二变,还有聊斋中的鬼怪我都听的很入迷,一边听故事我一边问姥姥各种不明白的问题,大概这就是我童年受到的唯一的教育。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冬天到了,那只小羊羔已经长成大羊,我夏天拔的草堆在后院,那是给羊过冬准备的食物。我呆在家里每天学写字或到后院去喂羊。姥姥的生活来源主要是靠姨妈和舅舅往家寄钱,他们不敢直接寄给家里,如果被村里的什么干部收到就会被没收充公,既使是花钱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被看见,整天就跟做贼似的,有好几次我想跟他们论理,总是被大人们制止。我压抑的要死,我们又不是坏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幻想着我要是有孙捂空的本事该多好;我要是聊斋里的鬼该有多好;我什么时候能和别人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村里最受气的是老爷,白天到队里干一天活,晚上还要到地里下夜。逢人低头虾腰,见面好好------行行------;回到家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时常说:我不是怕他们,我是不惹他们,也许是为了一家人的安宁老爷才那样做的。
冬天的夜很冷,这天老爷没有被派去下夜,姥姥把火炕烧的很热早早的睡下,今天不用但心老爷在外面挨冻睡个安稳觉。
咚咚-----咚咚------ 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弄醒,接着便听到门外有很多杂乱的讥诂声,其中一个人大声喊到: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革委会的,从现在起你们不能离开屋子,我们要对你们的家产进行清查!姥姥老爷已经披好衣服坐了起来,老爷颤抖的回答:不离开.不离开。姥姥坐在炕上,嘴里嘟囔着:这群王八羔子又要做什么事。我有些害怕朝姥姥身边靠了靠。夜,是那样的黑那样的长,我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醒------天还不亮我便被姥姥叫醒,她把只要能穿在身上的衣服都穿在我身上,把家里所剩的钱藏在我的衣服里面,我们坐在炕上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天终于大亮了,门外唔哩哇啦的来了很多人,接着便听到敲门喊到;开门----开门的声音,姥姥开了门,一帮人横冲直闯进来:“都出去!”他们把我们撵了出来,接着开始往外搬东西,我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非常的气愤,我抬头看看大人,只要他们说让我抢回来,我肯定会去,他们拽住我,不叫我出声。他们把东西搬的差不多了,不知那个人发现后院还有只羊便去牵羊,这下我急了,羊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顾大人们的扯拽,一下冲了出去:“这是我的羊,不能牵!”那人并不里我,只是朝老爷望去,他们便过来拽我,啊——我急了,朝牵羊人的手上狠命的咬去。我被大人拽开,我开始大声的哭:给我的羊------给我的羊------,无论我怎样的哭喊都无济与事,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拉着东西牵着羊走了。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我们把仅有的东西收拾好,老爷一脸的心事和姥姥商量我是否呆下去,姥姥吩咐我去后院拿柴点火做饭。我去了后院,看到羊没了眼泪又流出来,我无奈的抱起柴往回走,不经意发现柴底下一片白,仔细一看是鸡蛋!我惊呆了,下意识的立刻把柴又盖了上去,生怕被别人看见,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姥姥跟前却半天说不出话。等我把话说完姥姥不相信亲自去看,回来说确实是。我们一家立刻忘了一天来的不快,每人都喜笑颜开,老爷说老天有眼帮我们来度难关呢。其实那鸡蛋是姥姥喂的一只鸡秋天下的,那时过了鸡下蛋的季节,可那只鸡却每天在后院咕咕蛋的喊,谁也没在意它在后院整整‘工作’了一秋,在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以至后来返城后我还多次问起那只鸡,姥姥说鸡死了,把它埋在了后院。在我11岁那年父亲捎话说要接我回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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