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祖父的咳嗽安童

发表于-2010年11月23日 上午11:43评论-1条

祖父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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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0岁就失去了祖父,至今唯一能让我想起他的,就是他在世时冬日夜里,长一声短一声的咳嗽,长久地持续着,直到我不耐烦地喊起来,直到他再也喘不过气来,祖母递上一杯凉茶,才又平静地睡下来。

打我记事时起,祖父就喜欢抽烟,但他抽的不是现在的纸烟和卷烟,而是水烟。一把铜质的水烟瓶,长长的烟吧像扬起的山羊的头,但也不知为什么,看到祖父握着水烟瓶吸烟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无比的安宁和平静。冬天的早晨,在我还没有起床之前,他早已生好了火,盘腿坐在热炕头上,看着还在熟睡的我,使劲吐几个烟圈圈,呛得我喘不过气来,爬起来,裹着被子,看祖父吸水烟喝罐罐茶。我不吸水烟,但我喜欢给祖父点烟,让他吸,而他这时候总会乐开了花,给我递过来一杯滚烫的糖茶。

祖父多病,这是他留给我很深的影响,那时家里经常烟熏火燎,满屋子的草药味,一只熬药的瓷罐放在他喝茶的炉子跟前。

祖父经常咳嗽,半夜爬起来咳嗽,早上刚起来也咳嗽,走一段路也咳嗽。祖母常说是祖父抽了太多的烟,现在才这么一天到晚咳嗽。但是祖父不以为然,依然每天都抽水烟,然后走出门去在驴圈旁边的一块阳坡地上晒太阳,神情十分安详。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就病了,咳得比以前更厉害,耳朵畔的肿瘤也比以前更大了。于是就到县上的医院做了手术,我原本以为做了手术,祖父就会好起来,也不会再咳嗽,但是没有想到,肿瘤割了之后,祖父咳得比手术前又厉害了一些。祖母眼前骂祖父老不死的,背后却经常偷偷垂泪,我大致以为,祖父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但就是这样的不治之症,一直拖了两年多,这病一直拖到父亲放心了,母亲不耐烦,祖母再没有可唠叨的了,我后来总觉得,也正是祖父的这病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导致所有家人的麻痹和大意,间接导致了祖父的亡故。

其实祖父做了手术后身体还是很健康,秋天刚从地里挖出的洋芋依然是祖父的最爱,母亲蒸上一锅洋芋,他还是可以就着咸菜辣酱吃上四五个。然后就是盘腿坐在炕角,端着水烟瓶抽烟,迫于祖母的抱怨,祖父已经将每天抽烟的频率减小。一般是在早上茶喝完后抽一次,然后出去转一趟,实在感觉身体支撑不住了就只在家门口的阳坡地上坐一会,晒晒太阳,然后回家来总是要狠狠地抽一把。饭后的一次当然是怎么也减不掉的,似乎就像每天赖以维持生命的饭菜一样,丝毫马虎不得。

等到祖父吃不动洋芋的时候,时令已经是深冬了,每次家里蒸洋芋,他就只能喝半碗米汤,水烟是不得不戒掉了,祖父睡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外面转悠的时间多了。在年关将近的那个夜晚,祖父还是无可挽回地离开了,那年他64岁。令祖母伤心的是,再过几天就可以过年的,可是祖父却没有等住。

2

每天放学回家最令人向往的就是在家门口可以看见等我归来的祖父,一脸的慈祥,当然有时候暖和的天气,他还是会头垂着蹲在门前的阳坡地上睡着,我跑上去大声一叫,吓得他半天缓不过神来,然后颤巍巍站起来,似乎有些头晕目眩的样子,将我的书包接去,然后问我在学堂学了些什么东西。这时候我也会很听话地给他背出白天所学的课文,“秋天到了,树叶黄了,一片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一群大雁往南飞。”祖父这时候就会笑得合不拢嘴,牵着我收向家门口走去。

在以前身体好的时候,祖父是可以去河里饮驴的,我喜欢随祖父一起去。祖父拉着老驴的尾巴,我则骑在黑驴的背上,村里人看见了都会打趣地说一声,真是爷爷孙子老弟兄,一对活宝。由于祖父在后面,我就此养成了倒骑驴的习惯,因为这样才可以看到祖父,看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每走一段路总要停顿一下。等到家里的最老的一头毛驴产下最后一个崽并且卖给村里人后,老驴老驴再也动弹不了了,最后不得已卖给了集市上的屠宰贩子,祖父也再一次病倒了。他不但不能和我一起去饮驴了,就连家门口的一段陡坡也走不上去,即使有我搀扶着也是气喘不已,还要吐出几口颜色浑浊的浓痰来。

在我的学习写字上,祖父几乎从来都不参与,即使父亲强烈要求好好给我传授一些知识,得到的也只是一点姿势的纠正,写字要摆正身体,手握铅笔要适度,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很多的时候还是我在写字,他在一边有心无心的看着,然后埋下头想心事。

病了的祖父不肯在家里呆着,他还是拄着一条松木的拐杖,去平坦一些的地里瞧瞧,看看远处的山坡上的方格一样的土地,看看前方的一撮一撮的房子组织形成的村庄。祖母经常对着不懂事的我说,祖父这是在为自己找墓穴呢,为别人选了一辈子的墓穴,自己的墓穴却还没有着落,有时候祖母还说,祖父还年轻呢,他还是在留恋着这些土地和村庄。那年祖父63岁,我上二年级。

3

按照农村的习俗,只要家里的老人还没有去世,面北朝南的那座客房一定是家里的老人们居住的,西厢房和东厢房才是晚辈们居住的卧室。祖父在世时,家里的客房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房屋中央厅堂悬挂的中堂已经被雨水冲淡了好几次,又被父亲拿到集市上重新裱糊了挂上。

只要是下雨的时节,每天晚上我都可以在怀里抱一个小小的脸盆,因为我在土炕中间睡,也就是在祖父与祖母的中间,想钻到谁的怀里就钻到谁的怀里。但是房顶上漏雨的部位之一正好是我所睡觉的中间地带,所以每到房顶上漏雨的时候,滴滴答答的雨声就在我的怀里响个不绝,当然能让房子渗漏的雨肯定是大雨或者雷雨。

祖父经常往客房的炕上一坐,我就可以感觉到一种安详。家里有什么大事祖父必然会招来大叔二叔商议,他还是就坐在那个位置,大叔二叔就分别跨坐在炕头的两侧,父亲最小就坐在斜侧的木椅上。我则可以斜靠着祖父坐着,感觉到能坐到祖父身边也是一种很有地位的表现。

祖父走后,客房就空下来了,由我和祖母居住,半夜还是忍不住翻身过去以为可以钻入祖父的怀中,但是左边的祖母还在,右边的祖父却已经不在了。祖父一走,整个屋子空了,再也听不见祖父的咳嗽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老屋整天安静得像一座废弃的旧园。父亲将墙上裱糊了数次的书画最终也扯了下来,挂了一幅新买的书法,与烟熏黑的老屋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小的三弟从学前班放学后还是习惯冲进客房,大声喊一句祖父,发现土炕上空空如也时才转身去西厢房写作业。

祖母最后还是开口说话了,偌大的屋子到孩子上学去就感觉空荡荡的,实在是不习惯了。祖母不知道孤独时什么,但是房子空得让她不知所措,让她心慌,她让父亲搬进去,自己要去侧房。父亲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只是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在后半夜一觉醒来的时候听到祖母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叹声,好几次我推推祖母,竟然祖母是在梦中叹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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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推荐: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感情深厚的文章,记录了祖父的生活,
今天再回想起来,一切是那么近,又那么遥远。
许多时候就是如此,当我们追忆昨天的时候,
会感觉到一阵阵的痛。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问好老朋友!晴天,雨天,阴天,愿你快乐每一天!at:2010年11月23日 下午4: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