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源生堂临窗的位置，他们问我喝什么？我说，柠檬水。我喜欢它透明的质感和酸酸的味道。那个位置我坐了很久，开始构思一些东西。

服务员在大厅里不停地走动，一拨拨的客人来了又去。在那些人频频举杯的嘻笑背后，我确定自己看见了你深藏不露的眼睛，于我那是一束纯净而温和的目光。

风，不懂雨的漂泊。如果风有颜色，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有蝴蝶飞过。

----写在前面

1、

子竹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城市的夜色一起被关在门外。子竹按下发送键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床头柜上，他在静静地等着，等着屏幕再次亮起来。象是个不变的约定，零点整一束光从床头柜上低低地射出来，那是被压抑的光亮却有慑人的力量。终于，屏幕恢复成黑色。卧室象一个密不透风的城堡，此时儿子挨着妻睡得正香。

其实，这是一条空白信息。每天零点他会准时发给那个早就烂熟在心的号码，等着系统提示“发送成功”，然后再沉沉地睡去。

这个习惯子竹坚持了6年，他不知道现在的柳青在哪生活得怎么样，6年来每次拨打她的手机总是打不通，有天他试着发信息过去他收到了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他明白了原来柳青一直在往那个号码里续费。

2、

绿油油的竹林深处，老房子，青砖灰瓦，木头楼梯。清晨推开窗子一股潮湿而带着植物气息的日光味道扑面而来，　老房子后面的山坡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蝴蝶花，有风吹过，淡紫色花瓣随风舞动象蝴蝶灵动的翅膀。。。。。。

“柳青慢点跑，你等等我。”

“快点呀，子竹，你看，蝴蝶花，真美。。。。。。。”

柳青出神地望着窗外，视线里出现两个嬉戏打闹的身影，那些葱茏的时光倒影，仿佛一切都未曾走远。阳光冷不丁射进来刚好落在柳青脚边的地板上，她把床边的抱熊拿起来朝着阳光的方向扑打，一些微尘就在空气中慢慢飞扬，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一不小心，微尘掉进眼睛里，迷了，她用手轻轻地揉着，眼角掉出一滴红彤彤的泪。

这里是子竹的家乡，只是他并不知道柳青会在这里。

早饭过后柳青给自己泡了茶，淡淡的香气从紫砂壶里飘出来。她从桌上一个玻璃罐里拿了菊花放在杯里，瞬间菊花在茶里绽放，一朵一朵地浮上来。当年她在子竹家里也见过这样的一个玻璃罐子，圆滚滚的身子装满菊花。子竹妈妈边冲菊花茶边说：喝吧，菊花明目清热的。。。。。

菊花茶是菊花眼里噙满的泪。唇边沾上了菊花的湿润，柳青听见自己跟自己的低语，这样的诉说很平静却比以往更真切。她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任凭它们一天天潜伏在心底。

如果，如果没有那场变故。。。。。。

当柳青再次站在开满蝴蝶花的山坡上时，邻居说子竹妈妈早被子竹接到城里。那个季节雨很多，望着昏昏欲睡的阴暗天空，柳青不知道她该去哪。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天上地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让她无法逃脱。泪水融入雨水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她筋疲力尽跌坐在泥泞的山路上，脸上溅满泥水。柳青听见风雨中蝴蝶花抖动翅膀沙沙的声音，倦缩着身子抱成一团，当她停止哭泣的时候，脚边落下一地的花瓣，浅浅的粉紫薄如蚕翼。一些剔透的雨滴还残留在那些花瓣上，它们是天空的眼泪更象她那些欲落未落的泪。柳青决定用一段时间去旅行，在下一个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那个晚上，山里的星光很碎，象某样发光的东西被人扭碎了扔在夜空的一角，闪着憔悴的光。

柳青带着父母最后留给她的钱开始把一些时间扔在路上。

某天w大图书馆。

“子竹，毕业了我们去看青海湖看日出看鸟岛看盐场，我做梦都想去。”

“好的，小傻瓜。这个学期好好考，我们拿奖学金。”

当柳青一路颠簸的脚步停在这个叫黑马河的镇子上时她发现说是要忘记，其实旅行是唤醒某些记忆的一种方式。柳青选了当地人开的旅店住了下来，说是旅店不如说是客栈简陋而朴实。那是一个午后她斜着身子靠在墙边高原的阳光洒在身上，闭上眼睛细细地嚼着地产的牛肉干，那是一种很粗糙很亲切的味道。

青海湖的蓝，炫目，凝重，无垠，水天一色。天边出现一抹红晕，柳青眼睁睁地看着太阳从湖水里跳出来，慢慢升腾，仿佛她的身体跟着它一起升腾。她俯下身体抱住自己，湖水与天空就这么娇柔地连接起来，湖边的花儿旁若无人地开着。

做伸开双臂的姿势柳青想拥抱这片湖水，冰凉的空气在她的双臂间流过拂过脸庞。柳青笑了，僵持的笑容之后眼角的泪冷冷地滑过嘴角滑过脖子，她微张着嘴，想努力发出声音却没有。

柳青知道那些如虫子般轻轻噬咬她心里的东西，是一个名字。

到达漠河盐场是在一天之后。如果说青海湖是高原上最后一滴眼泪，那么这滴泪便在此凝固成盐。走在空无人烟的盐湖边上仿佛空气都被净化过，白花花的盐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在天地之间生出苍凉之美，给我一个理由好吗？让我忘记你。

在柳青触手可及的地方，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把盐攥在手心里轻轻抚摸，和高原一起呼吸，青海，我来了。

住在青海的最后一个夜晚，她突然惶恐起来，说不出的惴惴不安。她听见一些叹息声，那样沉重。她的黑暗中从此没了余音，无边的黑暗之后还是黑暗。她瞪大眼睛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不敢睡，直到一丝丝光亮撕碎了夜空的一角。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柳青用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点钱在子竹的老家租下一套老房子，格局跟子竹家的那套一样，推开窗子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蝴蝶花。

3、

6年前。

某天傍晚妻拿出一张化验单轻轻地抚着肚子说，子竹这个长假去江城旅游吧，再过几个月我就走不动了。

到达江城子竹趁妻在宾馆休息的时候去了趟w大。

走在w大的校园里，仿佛时间在倒流，一切都还在。枝繁叶茂的樱花树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个季节的绽放，子竹在树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找寻当初他跟柳青的影子，似乎图书馆里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他们的温度。

13号宿舍楼前他停住了脚步，当年柳青就住在三楼，寝室的窗口正对着门前的小路。这条路他们走过太多次了，宿舍楼管理员阿姨已经记住了子竹。

咦子竹，回来看母校啊？柳青怎么没跟你一起？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好象是你们毕业离校前两天她爸爸妈妈出了车祸。她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赶回去了，寝室的同学帮她打好包，哦，包还是我给她寄的呢。。。。。。

究竟是怎样的浩劫让子竹失去了柳青？他已经听不清阿姨最后说的是什么，象个罪人低着头一些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折磨着他内心深处的脆弱，他已经无力回答。

本来说好的，毕业子竹去见柳青的父母。离校前的那些天里，子竹忙着跟同学老乡道别，沉溺在兄弟的酒桌上每天都喝到好晚才回到宿舍。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他没见到柳青，等他赶去柳青的寝室时门已经上了封条，人都离校了。

子竹突然感到双腿象灌了铅，仿佛这条路是世界上最难走的一段。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宾馆的，他更不敢想象柳青是怎样度过那些日子的。

从江城返回，子竹四处打听柳青的情况，当年的同学都说不清楚。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号码，一天中拨打好多次，要不关机要不就是无法接通。

似乎子竹的日子掉进无形的黑洞里，他不敢看妻子脸上洋溢的幸福。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给那个号码发信息说他想说的话，包括忏悔还有内疚。他看着曾经的诺言和那些话在空气中散开变成一声叹息，在暮光中无处打捞。就象暮光永远不属于黎明，一些东西被打碎了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齐齐涌入胸口，他就快要窒息了。

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子竹的手机收到系统发来的提示“发送成功”。他双手颤抖着按下那个号码，滴滴的声音之后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夜幕下交替着各种颜色的光，折射在每一个光能触及到的角落，子竹已经无法从容转身。那些话柳青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

于是，每一个凌点到来的时候子竹都会给柳青发一条空白信息，从此他再也没拨打过那个号码。

4、

又一个朝阳在沉沉的梦里醒来，一些稀薄的光还在朦胧着柳青的双眼。在这个干净的早晨，她换上曾经用过的那张手机卡，一些信息从屏幕上一条接一条争先恐后地蹦出来。

柳青的身体微微一颤赶紧把手机卡换回去，她轻轻用手摸着那张手机卡。那些话在她心里发酵的泡沫迅速地把她淹没了，如坠入深渊，不管是快乐的飞跃还是痛苦的纵身，终究她不愿意让子竹沉溺其中。

6年恍若隔世，就算是一场过眼去烟。雨要来了，山间的风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呜咽成一首瘦瘦的诗。

柳青登陆校友录在那个细长的文档框里说这个月底自己要结婚了，按下“确定”时，身体里的神经被某些东西撕扯着，她的手抖得厉害，打翻了手边泡菊花茶的紫砂杯。那个暗红的杯子在从桌子到地面的距离间盘旋了很长时间，象一支悲伤的曲子从亘古传来。

看着杯子碎了一地，她笑了，嘴角滑过冰凉冰凉的泪珠。

5、

子竹开始关注班级群开始热衷于各种各样的同学聚会，他想得到柳青的消息，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当夜晚的第一批灯光到达时，子竹站顶层的窗口久久凝视城市的这片灯火。出现在眼前的分明是家乡那片蝴蝶花海，曾经年少的两个身影还有妈妈泡的菊花茶。

一轮明月悄然升起，温婉的光圈包围着他。他以为明天柳青将走入新的生活，从此所有的疼痛和疲惫终于可以落脚了。在这个零点之后他将不再给柳青发信息，因为他不愿意柳青继续往那个手机卡里续费。

又是一季蝴蝶花弥漫整个山坡，从那些花间经过的时候柳青的腕不知被什么刺到了，渗出一滴血。她没觉得疼她知道那是蝴蝶花的血。从此，柳青再也没收到过子竹的信息。

终究一些过往在时间的日积月累中变成一处溃疡，每一次阴晴交替都会隐隐作痛。努力把某些记忆埋葬，那些曾经拥有的和失去的早已消瘦成风的模样。

其实，在狭长的时间隧道彼此能够遇上已经够好。花开荼糜是隐藏在眉心的一颗痣，如若离去，不说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