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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狗雪夜看彭城

发表于-2010年11月22日 中午12:15评论-1条

1974年6月15日,荷兰总统访华,外交大臣tiangole jone陪同。国事之余,有人对tiangole 明显的黄色人种感兴趣,未及细问,tiangole竟然用憋足的中国话说:我是中国人,姓qiu。鄱阳湖边一个llinjiuli的村庄就是我的家乡。众人惊奇,想让他写出村名,tiangole 没在中国读过书,写不出。周恩来总理听说此事,十分关心nigole 的身世,指示江西省委尽快查找tiangole 的身世。只可惜tiangole 提供的信息均为声音信息,且十分有限,文字信息为零。查找工作十分困难。后来查到都昌县周溪公社有个叫林九里的村庄,全村男丁都姓邱。早年确实有个绰号叫天狗的人被家族流放到鄱阳湖草洲。只是那个人是地主子弟,娘已经死了,爹快八十岁还常常挨批斗,有个姐姐嫁到两里开外的竹峦庄。苦于成分问题,不好作进一步调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2000年,几个北京来的人在县、乡政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竹栾村,找天狗的姐姐了解情况。可惜天狗的姐姐已经过世,姐姐的儿子在周溪一中教书,就对调查人员讲起了从娘嘴里听到的关于天狗的故事。

遵孟太太是二十八岁才怀上天狗的,那天月望,遵孟刚从南京购得一支洋枪回来。因为事办得顺利,不喝酒的遵孟竟然叫管家打了壶老酒,一个人就着盘猪头肉喝了起来。喝得兴起的时候,遵孟又拿出洋枪,在天井里观月出神,遵孟用枪瞄着月亮,一时性浪,竟然扣了扳机。呯的一声,比放铳还响。一家人都被惊起,看到遵孟一个人抱着头惊呼:得罪天了,得罪天了,不好了,咱家要完帐了,我得罪老天了。

也是,如今的岁月,世道乱的很,谁不求老天保佑?谁还敢对天放枪?莫非想把天王老子打下来?

遵孟很慌乱,就匆匆上床睡了。天刚破晓,太太把遵孟叫醒,说:我做了个梦。梦到什么?遵孟很慌张。梦到一条天狗,犯了天条,被责到凡间受罪。天狗下凡,成一颗亮星,从天上急速掉下。掉到哪里了?遵孟急问。太太就哭了:掉到我肚子里了。遵孟一声不吭,知道触犯了老天,这么急就找上门来了。遵孟心里有鬼:昨晚子时许,他和太太行过房事。

壬申年庚戌月辛丑日,九月初八,再过八天就是霜降。天气特好,遵孟的老爷痰火病一直没发作。东厢房里遵孟太太肚子疼了有两个时辰了。接生婆在张罗着什么,听得一些器皿在叮叮当当响。遵孟站在堂前,紧张地等孩子出生。“他爷”传来女人轻微的声音。遵孟慌忙应答:在呢,在呢。女人不是不能忍受那个疼,生头胎的时候,女人疼得晕了过去,也没有吭声。女人和遵孟一样,在揣测这个天狗下凡的孩子到底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厄运。没主见的时候就叫遵孟,遵孟就忙不迭的答应,宽宽女人的心,为了免去女人的叫唤,遵孟每间一点时间就在堂前干咳一声,等于告诉女人:我在。

堂前的豆油灯好像亮了一些,哦,不是,是天井里上的天空暗了。遵孟心里一紧,快步跑到门口,看天上的月亮。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妈的,咋就这么邪?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家的孩子喊:天狗吃月,天狗吃月。遵孟心一烦,脱口骂道:放屁!这算天狗吃月吗?遵孟安慰自己:这确实不算天狗吃月,最多是一片闲云路过。听说光绪三年那次才是天狗吃月哩,对面(刚才)还明星亮月,说黑就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一阵哇哇的哭声打断了遵孟的思绪,女人生了。

生了个男孩,一出生就两只眼睛打流星,要不是和天狗扯上,搁谁都会喜欢这孩子的,邻家一些老少太太看了孩子,说了一谷箩好话,遵孟就是听不进,不时地叹气。明律叔把烟袋点着遵孟的头说:真是人心不足!生这么好的崽还叹气,莫非直接给你生个皇帝你才舒心?知足吧,明朝到祖坟上烧纸去!遵孟忙不迭地应答:是是,都是祖宗的荫福。叔坐。又吩咐管家:快看茶,把我在南京买的上等烟丝撮些过来,让我叔尝尝。又诚恳地求叔给孩子取名,叔说了什么,遵孟没听进去,遵孟心里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天狗。

二天,遵孟真的到祖坟上烧纸去了,他一个人站在列祖列宗的坟头,说了些人家听不清楚的话,究竟说了什么,遵孟过后也不记得,只知道没求祖宗保佑孩子长命百岁。、

岳母家的长工送来了上好的鲫鱼,每只足有十一、二两,冬天的鲫鱼,肚子里没卵,是赶奶的好东西。还有自家晒制的干金针菜,再就是猪膀腿,都是赶奶的上等货。遵孟吩咐管家,这些都不要给太太吃。可是天狗的命大,太太吃素也一样来奶,天狗每次把娘两只奶穿得精光,不到半个时辰,娘的奶就胀鼓鼓的,好像两眼泉水井。

下年,天花流行,村里死了很多人。一些半大的孩子也跟着死去。七里坡的刘老三一夜之间死了两个崽。刘老三怕绝后,请来了南山的道士捉鬼。遵孟太太也带着天狗去看热闹。两个老人都反对太太去。搁以往,遵孟会一篙把妻子撑得动弹不得,但这次,他没有反对妻子带天狗去看。

不久,天狗的两个哥哥相继染病,不出一月,都上了祖坟山。两个老人也相继去世,遵孟买来做栋树的木材都造了棺材。遵孟一个大男人,在祖坟山上哭得死去活来,没有人能听得清他的哭辞,只断断续续听到“天狗”两个字。

天狗命硬,啥事没有。还有一个姐姐,虽然瘦的像条狗,但一样风吹大。

天狗该读书了,遵孟帮他找了先生。家道败落了,一个人请先生不起,只能和湖子湾的曹老八合伙请,教馆在湖子湾。先生把天狗上下打量一番,捏了捏半尺长的胡子,口中念叨:两眼如流星,耳大似如来……貌似天相,不是人中人,就是妖中妖…… 放屁!天狗突然朗声喝道。先生脸红似关公,摇头叹声:罪过!天地国亲师,子曰……天狗马上接上:人之初,狗咬猪,性本善,狗吃面。遵孟扯住孩子,一巴掌朝天狗的脸上狠狠打去,鲜血从天狗的鼻子里快活地涌出来。

天狗不读书了,成天跟穷苦孩子一起玩。

天狗迷上了耍牌九。虽说娘也认为天狗给家里带来了灾难,也担心天狗的存在对这个家庭有威胁,但做娘的毕竟疼爱自己身上调下的肉,哪怕在天狗五岁的时候,娘又生下了一个全家都疼爱的弟弟。娘总是给天狗一些零钱买桂花糕。娘给的钱不够天狗用,姐姐的零用钱也给了天狗,还是不够用。天狗不吃桂花糕,所有的钱都用来赌钱。天狗很有赌博的天性,跟他赌牌九的年龄都比他大许多,但每次开局,不用一个时辰,别人的钱都到他口袋里去了,别人没钱,赌不下去了,他就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分了,重新赌。到吃饭的时候,别人带着比原先还多的零钱散去了,天狗却是口袋空空,死命抓着自己大大的脑袋,想着搞到零钱的法子。

奶奶传下来的银圈被卖了,奶奶的银籫也被天狗偷来卖了,所有的钱都被赌掉了,严格说,是被分掉了。

天狗八岁那年,日本人来了。

一开始是来了两个,坐皮划子来的。从输湖北段上的岸。

日本人叫遵孟带路,遵孟就带了路。也没打人,临走,带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遵孟的侄女,一个是祚元叔公的儿媳妇,正月里刚嫁过来,据说是妊娠人,是湖子湾那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村里的男人谁也不敢吭声,两个女人眼泪汪汪地跟着两个日本兵走,许多女人陪着落泪。遵孟开导大家:不要紧的,只是带他们到南昌做饭,我在江苏看到过,一个个大炮楼,气派得很,专门用来对付国军的,跟我们无关,跑楼上要做饭的,所以要找几个做饭的女人,不吃累的,包伙食,不定还能发银元呢。日本人听不懂遵孟的话,为了说明自己的企图,笑着说些人们听不懂的话。一个蓄胡子的壮汉兵竟然扯开遵孟侄女的花棉袄,用手伸到衣服里边,发复摩挲,一路放肆地走去。遵孟那些看样子很宽人心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了,遵孟感到很窝囊,眼睛朝人群中一瞥,就看到那个孽障儿子瞪着流星眼飞快的跑去了,谁知这个冤孽会给家里带来什么灾难?不准日本人的到来都是因为他的冤孽啊。教书先生赶到,气愤得手打抖,瞪着眼,指着日本人的背影吼:神人共愤,神人共愤哪!日本人好像并不计较教书先生的不恭,管自带着两个女人乐颠颠去了,没有人感跟随。

突然,听到两声铳响,不,比铳声干脆多了。遵孟心中一哆嗦,那声音和那年自己在天井里对天开枪的声音相似,不错,就是枪声。不一会,两个女人又回来了,大家问话,他们只会哭,谁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胆大些的男子开始向村西湖边寻去,看到那个皮划子,两个日本人倒在皮划子的前边和右侧,倒在右侧的身子浚在水中,水面上泛出红红的血水。日本人死了,没有人知道谁打死他们的。

第二天来了二十多个日本人,把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在打麦场上,架起了机关枪,许多人被吓得跪下了,遵孟心中很委屈,不想跪,死就死吧,反正家运都这样了。大家听不懂日本人的话,只会摇头,结果几个想跑的人都被打死了。其它的没事。日本人临走,放火把祠堂烧了。

这一次村里人很齐心,男女老少齐出动,连两个被日本人抓的女人也参与担水灭火,火终于被扑灭了。两根雕龙的柱子被烧残了,椽子烧掉了一些问题倒是不大,最大的损失是谱头被烧了三本。那些祖人千篇一律的头像没了。管谱的世河老人哭了,很多老辈也哭了,雕龙的柱子被烧残,谱头被烧残,打得虎死的男丁一瞬间被灭了五个,这家族遭灭的时间到了吗?

村里的掌门人开了三天三夜的会,听湖子湾教书的先生说,是犯了天狗煞,数年前必有犯天煞的罪神下凡,扰乱乾坤。想必天狗 转世的孩童已经长成气候。说得大家面面相觑,终于人们一个个把目光投向遵孟,遵孟心中不住地哆嗦,什么话也说不出。

正当大家商议派人进山采购木材修复祠堂的时候,村里又遭了土匪。遭抢的是遵孟一家。令人不解的是,当遵孟半夜醒来的时候,土匪已经抢好东西去了,十箩谷子不羽而飞。严格来讲不是抢而是偷,土匪没有撬门,没有上房,有多道防盗机关的大门是怎么打开的?

遵孟没有进山,就在家里做些帮衬的事。他有个预感,贼还会来光顾他家的。

果然,时间过了不到一七,山里买树的男子还没有回来的动静,贼又来了。

那天遵孟的小儿子的热病见狠了,身上炭火一般热,已经吃了几幅药,烧不见退。折腾了半夜,遵孟疲惫不堪。偏又睡不着。鸡叫头遍,刚有了些迷糊的光景,就听到堂前的响动。遵孟翻身下床,大声叫唤:有贼!冲到堂前,发现大门已经打开,知道已经着了贼手,反身查看,见有父母住的房被打开。这房一直封着的,父母死后一直没有开过。里面除了有些父母的遗物,什么也没有。遵孟打了个寒颤,立马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搬开衣柜,用解牛刀撬开一块地砖,心中一惊:南京买的枪不见了,翻看匣子里的细软,丢失了大半。遵孟突然清醒:都是那畜生干的!其实日本人死的时候,遵孟应当怀疑天狗偷走了他的枪;因为这村里没听说还有谁买枪。只是这畜生还不满九岁,怎么着也想不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啊,再说,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怎么可能被一个毛孩一枪一个给点了呢?兵荒马乱的,遵孟怕枪给自己惹祸,干脆让它呆在地窖里不动。谁知这个连太太都不知道的秘密竟让那个小畜生破了。

遵孟带上一根齐眉棍,领着管家和几个闻讯赶来的邻居,沿着贼逃去的道路追去。

那伙贼在分偷来的衣物的时候,被遵孟带领的人赶上了。大家正要上去捉人,听得一声童声童气的断喝:别过来,我要打枪了!别人不敢动了,遵孟没有理会,走上前去。拿枪的人不再喊了,也没有开枪。遵孟把枪夺了,扭住天狗的双手,叫人绑了。其他几个贼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全是村里几个家里得的揭不开锅的破落户的子弟。

几个半大的孩子被吊着村里那颗夜槐树上,饿了三天,怕出人命,放了。几家破落户本来就没有势力,加上理亏,屁都不敢放一个。遵孟把天狗用一个大禾斛(搭谷用)盖上,上面压了几块大红石。四天过去了,没人走靠。做娘的在屋里哭干了眼泪。倒是瘦小的女儿照样吃饭,没事人一般。

遵孟心里乱极了。他是下决心要把天狗弄死的。一个孩子四天不占水米应当没命了。

遵孟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人挖去了心肝,叫好了搬尸体的人,挣扎着来到禾斛边,叫人把禾斛搬开,自己闭着眼睛半天不敢看。那贼没死,竟然还在呼呼的睡。遵孟喝一声:绑了沉河!瘦小的女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死命地抱着有点懵懂的弟弟,撕心裂肺地哭喊:爹呀,把我沉了吧,别把弟弟沉河…… 几天来,做姐姐的把自己饿了几天,她把饭偷偷地从禾斛的边角送给了弟弟吃。做娘的也过来,哀求遵孟:既然饿都饿不死他,就是天不灭他,留他一条命吧。遵孟浑身发抖,铁青着脸,吼道:留着他是个祸,不如趁早灭掉祸根!说着,自己也淌下泪来。

竹峦村的 曹老师说:娘至死都记得那天的情景。那天雾特别大,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人的嘴脸。外公遵孟把舅舅绑了,牵猴子一样把舅舅牵去了。外婆和娘跟着跑。外公已经安排好了人,在进入鄱阳湖干涸的河床之前把外婆和娘拦下。那天的鄱阳湖一片白茫茫,大得无边。无论娘怎么喊(外婆早已无声了)都没人应答。

娘说:第二年春上,村里到鄱阳湖洲打草的乡亲在吴城那个建在湖边的教堂里看到一个意大利人在教一个中国男孩念外文,那孩子长得跟舅舅一模一样,任凭乡里人怎么叫他都不应答,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外婆死命地要到吴城去。外公被央不过,自己去了趟吴城。那时南昌会战刚过,吴城被烧得面目全非,教堂被毁了,教堂里的人不知去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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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言笑吟吟点评:

文笔老辣,寥寥数笔,人物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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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看彭城-评论

向老师学习。at:2010年11月22日 下午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