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王艺轩诗选》

1.

艺轩是个有着细腻感情和丰富体验的人，这成就了他的文艺天赋。按说，以他这样年纪，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头衔一大溜，已创作待创作的诗集、小说、剧本、书画册总有十余部，这部诗集就入选诗歌近三百首，并且频频获奖），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勤奋。勤奋的人，心怀理想，志存高远，假以时日，必有伸展抱负、施展才华的那一天；艺轩还是一个阅历丰富，足迹遍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人。这些经历，在他敏感的心田撒下种子，等待发芽的水和阳光。

艺轩的诗，直抒胸臆，不假雕琢，真情自然，往往一件小事，一个念头，一眼风景，一点感动，皆可拿来入诗。夜晚、雨后、花儿、天空、疾病、红地毯……总会拨动他年轻的心弦。“曾经，心海里有着一片绿地/一片栽满一棵棵绿油油地树的地”（《向往绿意》），在他心海中，澎湃的是爱的波涛，带着苦涩和甜蜜，交织郁结成心头的块垒，让他时时抚摸，不吐不快。正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啊！人当十八九岁，个个是诗人。在那个多姿多汁、多愁善感的花样年华，懵懂的、纤弱的、多情的心，流露出的只言片语，都可以诉诸于诗。人类的童年时代，就是用诗歌来表情达意的，东西方最早的文学样式都是诗歌。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对诗歌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也见识到内容一样丰富、表现力不一样的其他文体，就是说，当一个人二十八九、三十八九、乃至四十八九的时候，仍然写诗，就差不多可以戴上诗人的桂冠了（天才除外）。“惟恒者始得缪斯青睐。”以艺轩的文学素养和执著信念，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会一路坚持下去。

2．

艺轩的诗歌以情诗为主。他的情诗情感自然真挚，浓烈中含蕴淡淡忧伤，仿佛寻爱不得的失意人，独自彷徨。那些情诗，从心底流出，天然去雕饰，不用艰涩的词藻、扭曲的句法，情溢于词，言发于中，溪流般向心上人汩汩诉说。有时失之于露，往往得之于真。情诗不是日记，虽然情到深处每天不止一记（“没有你的第某天”一组诗却很整齐），因为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拿了日记给别个，恰似托出心来。情诗也不是情书，情书是专给对方看的。情书泄露往往徒增讥笑嘲讽。情诗是抒发浓烈炽热的情感、以诗歌的形式抒情发意的文学样式，既写给对方阅读，也允许别个品味。从这一点来说，艺轩的情诗，可能个人化、隐私化、小我化更明显一些。我在东北求学的时候，有一天在宿舍写诗，恰被一个随同检查卫生的校园诗人看到，他见我尴尬，轻快地说，诗是写给大伙儿看的。这句话，叫我欣然将日记本递过去请他指正。一个人，当他年少之时，明白文章不仅仅是写给自己的，对成长非常重要。任何文学样式，从自己的真心发出，却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心事的流露。一个作家，必关注现实，放长视角，阔大心胸，把自己的观察、情感、体悟与活生生的现实结合起来，加以艺术表现。从这一点来说，艺轩的情诗，在大量表现对心上人儿的思念之余，由爱情写到亲情，张大了情诗的情感范畴。他写《兄弟》，分别用“烙印”“　映衬”“　诉说”表现对兄弟一往情深的感激。写母亲，老师，写同学，写家信，写故乡，无不动乎于情，情真意切。让我们觉出他的感情之美之纯，从而反过来映衬得那些爱情诗格外动人。《亲爱的，今夜我想你了》《我心仪的女孩》《为了说爱你》《想你》《给我忘记你的理由，好吗》开篇的几首诗歌，饱含着青春岁月的痴情和苦涩，把我们引入恋爱季节。我们不是从那条路走来的吗？

艺轩诗歌中一些关注现实的作品同样闪现异彩。正如作者自己所说，“既然作为精神上的一种产物，其必然要受到现实物质的影响，在这种精神领域的文学语言就不免带有社会的烙印。”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无法拒绝正在发生的深刻变革。正视现实，参与现实，干涉现实，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靠了这样品质，中华民族得以绵延不息，万世一系。叶珊说：“没有一个大诗人是颓废的。”儒家亦倡导积极入世。作为世界的良心的诗人，没有理由逃避现实，尽管我们可能正在为生计所迫、情感纠葛。“农民/一个多么伟大的名字/镌刻在时间的年轮上/流淌在世人的心灵里/褪不掉的是那辛勤的劳作/以及朴实的性格”（《农民》）艺轩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最朴实美丽的人，把最崇高的赞歌唱给他们。“午后的农家/机械在张大嗓子/不停歇地呐喊着/真饱，真过瘾!”（《农家晒场上的见闻》）拟人化的劳动场景分外感人。可惜接下来的一节写到“刚露出芳容的谷子”，竟然也是“亮开诱人的歌喉”造成意向重复，并且与上一节脱节，失去拓展诗意、增加张力的作用。《爱在人间》《谁是社会的最底层》《答“蚁族”》《　新的开始——有感于旱区》《无所谓——致80后》《活在当下，把握当下》《玉树，请相信》《忘不了的那一天》《心中的明月——红十字》都有不俗的表现，《习惯了播撒爱的种子》更具超越人类的悲悯情怀，《今天是你的生日》含蕴之深，在整部诗集中是少见的。“他日皓月般，普照苍生/这该是多么美好的和谐盛世”（《　心事》）让我们想到杜甫，而类似广告宣传的《佳华美》被选入，我以为不妥，好在只见一首。

“坚持贴近生活、贴近时代、贴近群众的方向，加强理论修养，才能开拓更广阔的思想视野，才能产生更新鲜的艺术灵感，才能创作富有时代精神、表现时代风貌的优秀作品，共同促进诗歌事业的繁荣。”每一个人，在他年轻时候，心都会在天空飞翔一段时间，作一些旖旎美奂的梦。当他脚踏实地的时候，在地平线上，成长起来的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艺轩飞翔的时间并不长，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也许这与他的遭际以及深沉的感悟有关。

脚踏实地，把根向下，把枝向上，我们需要水和阳光。

3．

艺轩喜欢安静，一个人静静地思想，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在静静的时间里，想明白许多事情。即使在公交车上也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公车的后排座位/习惯了和寂寞对话、作伴/不愿让人看出自己失重的影子/也不想让人揣摩出心底的思绪来/只想静静地，淡定地，纵容地在这个角落里/聆听一切来自车内车外的气息”(《逃避》)，静中总会有所得的，静中可以想许多事情。“我是中华的孩子/有着不屈不饶、艰苦奋斗的精神/血河里淌的是长江黄河水/滔滔的江水是炎黄子孙的呼唤”(《我是谁的孩子》)，向内反思的同时，彰显阔大的境界。对一些表现手法的运用，让诗歌生色生华。“刹时/我的心一颤/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难道那棵树/那一棵树就是我自己吗”(《思明湖上的那一棵树》)由树及人的联想；“这样的下午，这样的心情/读瘦了风儿，读瘦了枫叶，读瘦了诗”（《在秋天》）好的递进；《苹果和农民》的拟人等等。“下了一场雨/下了一夜的想念”(《　错误》)是上乘的句子，也是上乘的情感。“就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散了，散了，就淡了/淡了，淡了，就忘了/忘了，忘了，就各分天涯海角了/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地与记忆相约相见了”（《幸福世界》）描述幸福消逝，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可惜最后一句过长，句法也不自然，如果到“瓜葛”打住，可能更容易打动人。此外，在静静的思索中，艺轩展示了自己的另一面，勇于自我剖析（《我就这脾气》），表现远大志向（《做一个有挑战的人》），深入思索的《心境自然》起节连用五个“不必”，虽然有违诗歌创作，却也铿锵有力。《注定》更以九个“注定”，呐喊心中的愤怒和不满。总结式的《2010》《身份的证明》等，回顾过去时光，理性色彩颇浓。

似乎，诗人，总要写到疾病。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心灵最为敏感，感情最为脆弱，笔端最易流淌出诗歌。《我的病症》《病魔》《与病有关》《魔》以及《我死的那天》是集中表现。而爱情，谁说不也是一种折磨人的疾病呢？她带给我们喜悦、幸福，让我们萧索、痛苦。一个人，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写许多情诗，并能结集出版，肯定是一件幸运的事。

4.

艺轩向以口语入诗。他说：“我始终认为，新诗应当用基本口语写作，自由表达，不受参照影响，衔接传统，摒却矫情，没有华丽的词藻，也不作任何夸饰，只是以看似淡白的叙述道出由衷的感喟，才能写出‘情感真、语言纯、构思巧、内蕴深’的好诗！”这可以说是艺轩的写作指南或者创作声明。艺轩诗歌中不乏精美的句子。如“校园变得偌大了/人变得渺小了”（《一个人的感想》），“油油的梦想”（《我是谁的孩子》），“棒棒糖一样/酸酸甜甜的酒窝（《秋天来了》），“扶正自己弯曲的影子”（《我想找个女朋友》），“我喝瘦了两摊酒/却喝不瘦对你的想念”(《没有你的第一天》)“像入了秋的树叶/一片片地凋零，落了/一地地念想与伤感”(《没有你的第二天》)见出艺轩体验之细腻，炼字之用心。歌词入诗，也是很好的尝试，如“听妈妈讲那些过去的“（《我站在辽东半岛的最尖端——大连》）“绿叶对根的情义”(《故乡情，实难忘》)。他还以重复句加强语气，表达浓烈的情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思/没有人揣摩他们的心思/没有人揣摩他们的心思/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世道，活着不易》）后两句倒卷前两句，颇具匠心，微妙而艺术地表现了作者内心的愤慨，简直就是对这个不公平世界的诅咒。“再不见绿城，绿城模糊成了窗外的雨，/雨中有不少的窃窃私语；/雨中有不少的窃窃私语/再不见绿城，绿城模糊成了窗外的雨，”(《再不见绿城》)变本加厉，全诗各节都采用这样的句子结构，表达的却是对远去家乡浓烈的情感。它如《再别叶柏寿》《没有你的第四天》，取得较好的效果。亲情加口语对话使得《母亲，孩儿回来看您了》一诗朴实中见真情。

但是，多数情况下，白话以及散文化大大稀释了诗味，如“自从这里的始祖王喜昇向往/桃源式的生活，举家搬到这之后/开始由一户的人，慢慢地/变成了几户，十几户……/直至今天的上百上千户/因当时始祖姓‘王’/又因他当时向东搬迁/故这里得名叫‘东王’”（《　有关东王村》），这首诗，即使当散文读，也是缺乏美感的。《生产线上的声音》一诗，“肆无忌惮地哼唱着/哼唱着肆无忌惮”这样的句子就显得怪诞。重复是诗的一大技巧。任何技巧得心应手，都需要千锤百炼。

艺轩坦承自己“是这个社会里一个普通的行走的人，对精神的高度还没有更好的把握，对物质世界的参悟也还没有达到既定的高度，书写出来的文字不免有些个人的偏好和情绪，无法达到真正的‘诗歌’高度。”也许，这关乎他的创作速度。写作过快的人，往往无暇雕琢，因为内心激烈的情感，由不得他停下笔来。但是，文章不厌百回改，许多优秀作品是改出来的。鲁迅有发酵说，古人有苦吟说，国外有福楼拜的寻找说，海明威的冰山电报风格。写作是一件痛苦的事，苦在深夜苦索终不得；写作是一件愉悦的是，悦在我以我手写出我心的欣欣然。因此，当我们玩味再四，搁笔终篇的时候，那一种如释重负、沛然勃发的豪气，无可名状。在这方面，艺轩作的还不够，诗集中存在这样那样的毛病。如“在那里，望眼四周/四处尽是一片绿地毯”的累赘，“邀你一同去海边看海上日出”的重复，“一个人烟”的搭配失当，“一个人走走晃晃/一个人走走停停”的啰嗦、“玫瑰的妖艳”的不确，“金口一出”的不通，“沐浴在春的浴缸里”的审丑加重复，“三月，壮乡歌圩响彻苍穹大地，喜迎八方宾朋、四海游客”的白话等等。此外，还有模仿痕迹很重的《不经意》《做一个纯粹的人》。

艺轩的这些诗歌，是他于旅途，于闲暇，“记我之所见，述我之所闻，或有所感，或有所叹，心思手追”得来的。“对句式、措辞，选字均未作刻意的讲究，权当它是一种精神游戏。”持了这样一种态度，我们也就释然了。艺轩二十刚刚出头（一些诗歌应该写于二十岁以前），就写出这么多文字，存在一点瑕疵，不必过于苛求。因为“苛求等于断送。”我想说的是，随着年龄增长、见识积累，随着视界开拓、理性修养，艺轩会逐渐成熟起来。

5．

艺轩诗歌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那就是反复出现的意象——“小宇宙”。它是艺轩独特的情感活动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寄托了艺轩的情思。在比较文学中，意象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结合，也就是融入主体思想感情的“物象”，是赋有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的具体形象。在众多的文学意象中，我想说说老子，老子对于赤子的赞颂大约是最突出的了。实际上，老子是用赤子来比喻含有厚德、明白天道的人。当然，老子说的是深层哲理，不是表面的模拟情况，这是一个内心修养的要求，是高境界生命状态的要求。我们小的时候，常说“怀抱着赤子之心，刻苦学习，长大报效祖国”之类的话。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一个茁壮成长的赤子。“赤子”可爱，“赤子”需要保护。艺轩的“小宇宙”同样可爱，同样需要保护。作为“赤子”的艺轩，生当改革开放的历史关头，经受的是社会的巨大变革。面对残酷现实，艺轩写道：“当人家过着洋房、跑马、别墅的生活时/我却还痴迷在诗书画的襁褓里/依然孜孜不倦地耕耘着/每一首诗，每一幅书画/却忘记了/自己头上顶着的是毫无遮掩的烈日/亦或是四季的风霜雨雪/始终都给自己带着不合实际的帽子——/穷艺术家”(《　距离》)。尽管大学生们要用毕业的欢乐无奈换取失业的痛苦迷茫，失却天之骄子的神圣光环，但艺轩并没有消沉懈怠，他依然孜孜不倦地耕耘着。“我看到的只有/冰凉的混泥土楼房/高高在上的黑烟/还有那淡淡的街灯/在那里惨白和无精打采着”(《精灵，我该什么找寻你》)。无情的现实可以粉碎无数热血青年的梦，为生计奔波哪还有时间、精力、心思去顾及艺术。这种令人疲惫、憔悴、焦灼的生活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许多人的理想就是这么无奈地泯灭的。

但是，心中的热血时刻提醒我们：永不懈怠，永不消沉，永不放弃。艺轩已经取得不俗的成就，这是他没有懈怠、消沉、放弃的明证。对艺轩，我要说：“艺轩，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许多胸怀大志的人最终没有获得成功，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诚心不够或没有对成功的热望，而是由于缺乏足够坚强的决心。虽然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快地滑进欲望的深渊，钱和权成为万众追逐的粉红氢气球，导引着价值滑坡、道德沦丧、信仰缺失、灵魂虚无，人人都在追求狂欢。但是我们必须坚信：一个人要健康地活下去，仍然需要价值和意义。诗人不一定是价值和意义的缔造者，但一定是价值和意义的寻宝者和坚守者。

附录：艺轩的诗

思念

听，是谁的脚步声

那么的浑厚尖利，轻轻地

叩响墙角的黑暗，一个声音

在窒息，在挣扎，在燃烧

它瘦如干柴的躯体

我知道，在花季的顾盼中

应该放纵一场雨

来囤积体内低垂的河流

在有你的夜晚

我都将高举鲜红的火把

在空旷的原野上

我为你旋转的每一支优美的舞蹈

都镶有你的身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