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有了回暖的迹象。
阳光开始变得很柔和,那些在空气里浸透的温度,经久不散。也许是在它的恩抚下催生出挣扎的渴望,枝头探出了春的绿意。
终究是等到了。
无望,不仅仅是这样的存在不是么?就算很脆弱,依然可以活出一个奇迹,给自己。
蓝夕坐在医院的石凳上,脸上的笑很安宁,很平静。
瘦弱的手轻轻拢了拢发,也许是光的折射所做的掩饰,浅笑的脸上有了不常见的温暖的血色。
2 去年冬天的圣诞,下了罕见的一场雪,很美丽,只是这骤冷的天气能否解释心如死灰的绝望?
那宛如噩梦降临的预言依然还记得。主治医生在走廊里和母亲说的话,小心翼翼,却在空气振动中刺痛耳膜,字字清晰:撑不过两个月。
——撑不过两个月!
就像一个强大的无法打倒的敌人,无力反击,无可更改。
生活把我抛弃了,在我年轻的来不及说出内心那许多美好的憧憬的时候。残忍得像一个陷阱。
谁也不知道,我夜里偷偷哭过多少次,枕巾上泪湿的印迹把心映衬的冰凉。
想偷偷走掉,然后一个人无声无息的离开,从此静默。
只是看到母亲因过度劳累与忧虑日渐憔悴与消瘦的脸时,新瞬间刺痛,那个决绝的执念终于在自己的自责与愧疚里眠于尘埃中。
那么,活着吧!尽最大的努力活着!哪怕只有两个月了。
新年越来越近了,按预行轨道,这将是终点,然后跌入永不轮回的愁云惨雾里,狠心留下母亲,凄然一身。
除夕的晚上,心里萌生已久的冲动在烟火璀璨的蛊惑下冲破口腔,化为美丽的愿望:妈,四月份你生日的时候,我要陪你去老家看油菜花!
怔住的表情,还有未经挑逗蓄满眼眶的泪光,最后化为一个紧紧地拥抱。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吧!
3 “小姐,帮你画张素描吧?”仿佛一个来自遥远的天际的声音。
回忆的暗流突然藏匿于声带的振动里,微波无澜,倒置的世界在混沌中又变得明朗、清晰。
像这四月阳光一样让人温暖舒服的笑脸在呆滞的空气里线条分明。
这世间总是有一种人,他们的诚挚与明朗触动你心里柔软的弦,无法拒绝。
“恩”微笑,点头应允。
“哦,谢谢。”他喜出望外,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激动。
选了一个角度,他取下画板,娴熟流畅地和这世界一起渗入流动的风景里,在她的记忆里定格成一段静穆停止的时光。俊美侧脸下的屏息凝神,修长手指里的笔走如飞,无论是哪一天心血来潮地想起,都是比美好更美好的记忆。
只是爱情在有些人的生命里注定只能成为奢望,哪怕惋惜,也宁愿让它最后在记忆里升温。
有些东西很奇妙,远远地看着,同样可以很美好。
一定是坐得太久了吧!头晕目眩,我有点支撑不住了。
我看见你远远的向我走来,洒落一地金黄的阳光。
你说,好了。那笑牵动旷世持久的情愫。只是于我无缘。
蓝夕突然感觉到自己没了知觉,应声倒地。仿佛有一个身影,很慌乱!
4 醒来,已经是在病床上了。
吊瓶里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子流进身体,冰凉的。
“小夕,你醒了。”母亲推门进来,尽管她在竭力掩饰,一脸平静,声音里的疲倦还是让蓝夕觉得很愧疚。
这个独自撑起一个家的女人,这个为了她的病处处筹钱的女人,这个忍受她病情随时恶化,日日提心吊胆,却依旧佯装淡定从容的女人,是什么力量,让她如此坚强?
人的承受能力总是那么超乎自己的想象么?
“饿了吧?我给你盛点粥去。”关切的语气,亘古不变的温暖。
蓝夕一语不发。
是不是当爱到了极致的时候,一切就化为了无言?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心理演变为虔诚和永恒的爱意,在生命的血液里,静静流淌。
那粥吃得很慢,蓝夕多希望自己是在这静止的时光中老去的。
不过,自己终究多活了两个月不是么?还有什么遗憾的呢?再过几天就是妈妈的生日了,这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扬了扬手中的碗,我轻松一笑:“妈,我吃饱了,最喜欢你煮的粥了。”
“恩,下次来还给你带!”
空气中总是有太多压抑的不安定的成分,于是她们都小心翼翼,不触动彼此悲伤的情绪。只是,有时候,一个人的无心总是会引燃另一个人的伤感。
“妈妈,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我陪你去看油菜花,咱说好了的,到时……”那后面的“我们要一起合影”还未说出口,就瞥见了垃圾篓里躺着的一幅画,正是昨天那不知名的男子画得。
仿佛一针打错的镇静剂,病房寂静了。
“妈,那是我的画,能帮我拿过来么?”
“那幅画被弄脏了,没用了,”语气里的惊慌失措那么明显,“小夕,妈妈下次给你买一幅更好看的吧!”
“可是,妈……”
“小夕,你先睡着,我去倒垃圾,你看这垃圾太满了。”
还未说完,被抢先打断。
妈妈,你从不曾这样的,不是么?那么,你在掩饰什么?
——我分明听见你转身时哽咽的声音。
5 再见萧童时,让我有几分错愕,我一直以为那是一场不经意的撞见。
他说:“你好,蓝夕,我来看看你。”手里拿着一束玫瑰。
我揣测着我的名字你是从挂号牌里知道的吧!心里却隐隐有一些不安!
“你好,我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我使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你那是晕倒可真把我吓坏了,现在,还好吧?”你的关注,让我错觉,仿佛是已经很久的朋友,而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美丽的错误,并不只有一个。
“恩,没事了”我浅笑。
“今天天气真好,挺适合散散心的,不过可不敢铤而走险带你出去了。”
“有点好奇,你来医院干什么呀?”
“当然是来绑架你啊”他做出一个吓唬的姿势,有点调皮,然后声量却低沉了起来,“其实,我妹妹也在这家医院,她角膜被硫酸烧伤,失明了。刚服过药之后睡着了,我就来这边看看你。”
有点难过,悲剧的人总有那么多!
“不好意思,触到你伤口。”我心里歉疚。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仿佛是鼓励,鼓励我,也鼓励你。
“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回以一个会意的笑。
转头望向窗外,那里曾经有我渴望读懂,拥抱一生的世界。
它一直那么美丽,还将美丽下去吧!
手机铃声响起,是妈妈打来的,她说,小夕,你中午想吃什么?
这是温暖的只属于我的声音,这声音撑起我活下去的希望与勇气,让我在冰世纪里不至于被自己溃败的意志击得一败涂地!
萧童起身告别,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
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突然之间却又转身过来,让我很吃惊。
他说:“蓝夕,记住,我叫萧童,其实,我想告诉你,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
是一见钟情么?我很久都没有思绪。
然而,我这样的人是没有爱情的,那么,做朋友吧!
6 医院的日子,总是无聊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强化作用已经让我不知如何去使用自己的嗅觉。但或许,这些微不足道的修饰已经不再需要了。我所要做的,就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始终微笑,不留遗憾地微笑!
萧童每天都有一段时间会来看我,而我,也已经调整好心态来面对他——我生命中匆匆而过的过客,尽管我承认,实际上我是喜欢他的。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于是一切都不要揭破吧!就让它美好下去!
我们去看了他的妹妹,她叫慕青,那是一个温婉漂亮的女子,恬静乖巧的气质让人心生怜爱。
7 我的身体开始非常虚弱,病情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好转,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明天是就妈妈的生日了,我要陪她去老家,看油菜花。她一直想看的。
执拗不过,她终于答应了。
我的最后一桩心愿。
大片的花海真的很漂亮,风轻柔的吹在身上也很舒服,躺在妈妈的怀里,其实,我想说“妈妈,你今天真漂亮。”“妈妈,以后我们还来这里看花吧!”“妈妈,我要学做饭,比你做的更好吃。”“妈妈,我会找工作,然后给你买大房子。”……可是,我的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原谅我偷偷的睡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
我似乎看见萧童了,他说,蓝夕……
我听不见,真的听不见了,你是要说“对不起”么?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其实,一切我都知道。
慕青不是你妹妹,你们——是情侣!兄妹怎么可能异姓呢?从你看向她的温柔的满满地溢出爱的眼神,我就猜到了。爱有时候掩藏的再好也不可能彻底的不露痕迹。制造那场假意的邂逅 接近我,说爱我,一切都是在我眼前演的一场戏,只不过是为了我的“眼角膜 ”。从妈妈看到画里你不小心留下的名字,却千方百计在我面前掩饰,从你每一次来都不让我跟妈妈说起,我就知道,你就是那个请求妈妈捐献我的眼角膜,受到妈妈拒绝的人 ,于是,你另辟蹊径,找到了我。
只是,我不想说破,因为固执地希望,美丽的一直美丽下去,哪怕仅是表象虚假的美丽!
谢谢你在我生命的终点带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祝你和慕青幸福,我已经同意将眼角膜捐给她了。
因为生活在命运的排挤里,我们的一生就必须极其所能的追逐,因为幸福在我们身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于是,它弥足珍贵,于是,我们更懂得珍惜!
我不知道,这些,你是否已经懂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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