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棒　头　（散文）

金　矿　

旧时的乡村不知哪来那么多患狐臭病的人，一提起狐臭就令人毛骨悚然。那时候农村里把狐臭叫大袖子。没有狐臭人家的小孩子找对象，第一条标准就是查询对方袖口是否干净，总要派知心的人跑到那个村庄去打听。特别是有公开狐臭病的人家嫁女确实是比较困难的。

说来话长，我曾经有过一次甜蜜的初恋。那还是刚刚成年发育期的十六七岁，爱上了本村的一位姑娘。当时文革动乱学校整天不上课，我在家经常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和她接触多了就产生了恋情，她可是我们村最秀气而又聪敏的女孩，小学毕业失学，当时女孩都不读书，她在生产队称得上才女。我们彼此特别要好，两下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都有一种很默契的依恋。邻居大婶看出我们有初恋的萌芽，于是就在我家最高行政长官外婆面前提起亲来，哪知被外婆一顿呵斥，说她家是有名的袖口不干净，这叫一代不拣人代代被人拣。后来她听到这件事，很知趣地远离了我，当然我也没有那种勇敢，对狐臭也将信将疑，也就就此丢手，一对鸳鸯就这样被无辜拆散，不过我对她还是一直充满好感。

我那位青梅竹马也许是过分温柔，平常很容易被人欺侮，队里有两个小公鸡头竟然利用这天然的缺点羞辱她，替她起了一个“香棒头”的绰号。她自己倒忍让谦和并没有同人家反唇相讥，却惹怒了我，替她打抱不平起来，为了捍卫友人的尊严，同那两人狠狠地吵了一次，还动手打了架。两打一我是失败者，嘴打出了血，头打成包，这位青梅竹马对我这种见义勇为很是感激。不知是她忍受不了这种歧视，还是忍痛割爱远离我这初恋情人，最终还是远嫁他乡，这位“香棒头”从此在我的视野消失，我们也就此长期失去了联系。

几十年过去了，眼下我们这代人都已面临花甲，接近老年。没有想到前不久她家嫂子病逝回来了一次，我们才有机会见了面。那一天我负责写人情账，丧事人家的民间乐队吹打声音太大，叫我听不清来人自报家名，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走近我的桌案，看去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面部略施粉黛、描眉，衣着华丽，看去是一位很有修养的都市中青年女性。叫我有点刮目相看，不敢轻易冒失，声音大一点问她尊姓大名？她面容和善而略带微笑，很诡秘地贴着我的耳朵，香唇已经吻到我的耳根，说了三个字“香棒头”。我不觉笑了起来，啊，竟然是我久违的初恋情人。她少年时代的姓名我是知道的。当时人太多，不方便多谈，相互间微妙的示意大概只有我们两人自己知道。

“香棒头”当年是她的一种缺陷耻辱，我不知道她竟然很骄傲地以此自报家门。她怎么就不忌讳这一点呢？丧事人家接待来客是一阵忙一阵轻松，轻松时就是我们两人的小天地，那天晚饭后，我们乘机走出村庄，悠闲地在乡野草径上踱步徘徊。在漫步时她有点忘情，和我贴得很近，也许家乡的深秋有点寒冷，她就像依偎在我的怀抱。感慨地说着为什么一对情人的初恋总是那么艰难？哎，几十年走来，她对美好的初恋还没有忘怀。

她告诉我，离开故乡以后，还算一路顺风。说刚走进那个小山沟的天地，自己水乡秀丽的姿色一下子压盖了当地所有的乡野女子，山乡人都说是一只凤凰落到了宝地。她说了一个客观的事实，也许自己是满人的后代，之所以叫“香棒头”（即狐臭），那可是满人血脉的基因。但也有长处，就是皮肤比一般山里人要娇嫩得多，太阳晒都晒不黑。想到在家乡“香棒头”是一种耻辱，她当时偷偷到一家省城医院检查，发现是有那么一点轻微地狐臭，做了切除手术，她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尽管放心，已经没有那样风声鹤唳地紧张了。提起此事我倒感到一种莫名地愧疚。

她谈到由于自己相貌美丽，又有小学毕业文化，几乎是山沟里的人尖子，做了几年山乡小学老师，后又被提拔到乡镇做了妇女干部，退休后被一家县城厂商返聘公关，一直没有闲着。她说人还是忙一点为好，会忘掉疲劳和痛苦，有好多人说自己越来越年轻了。她说自己注重修饰，善于保养自己，加上遗传基因的优点，感到自己青春气息犹在。说还真不想把自己实际年龄告诉外人，有人说女人的隐私就是年龄，人家如果知道我是这么高年龄的黄脸婆，还对我有如此彬彬有礼吗？她还真有点现代了，还骄傲地说一对儿女很是争气，都读了名牌大学，娘儿三人站在一起，外人都说没有隔代的感觉。接着又提到我。说这几年上网，经常看到我这土秀才的文章，说没有想到你还是那么优秀，说明当时没有看走眼。

我说你笑话我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前卫。至今还没有离开水乡泽国。一副迂书呆子笨相。如果当时初恋成功，你一辈子那就和我受苦了。她显得开怀而又羞涩，说怎么说呢，人生的道路并不是纯碎是靠自己铺设，好多都是自然界风雨的侵蚀。恶劣自然气候的摧残会让一个人体无完肤。老兄还是一位顽强的人、自强的人，走到这一步还值得庆幸。原来我一生风雨兼程，在网上的自白她已早有所闻。

晚秋的夜晚格外宁静，村野星空璀璨，让我们这对曾经的初恋情侣不觉有点陶然地忘情，不知不觉中两只手紧握。还是她先聊起了真心话，说老兄你不看我在外乡生活得还算美好，但毕竟他乡没有故乡好，我还是时常想念着故乡，思念着故乡的亲人，再说你老兄在我心中的位置还是占有一席的。她还真讨人喜欢，还竟然会这样老调重弹，让人心里甜滋滋的。哎，一个人如果真有第二次青春那该有多么美好。啊，美好的初恋，让人永久难忘的初恋。这时的她有点向我挑战，说她脸有点红扑扑的，老哥为什么不趁势吻妹子一次呢，星光下我尽管朦胧地看不清楚，感到这时的她更加可爱，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一阵温情的体香袭来，我也情不自禁起来，俏皮地说你还真越来越像个“香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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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