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冬日的荷塘边,岸上的人,和塘里的荷,有着一样的孤独。
讶异于荷塘的变化。几日不见,连天的莲叶,只剩下了几支断枝瘦叶。如一件泛黄了的衣裙,被抛弃在野外,东倒西歪的交叉成一幅凄美的抽象画。
恍惚间,从“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春季,到“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夏日,期间仿佛只是转身的功夫。而从“荷尽已无擎雨盖”的繁华,到“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落寞,就更是连眨眼都来不及的短暂了。
不知道,荷上那一粒粒晶莹的露珠,如今都坠落到哪里去了呢?不知道,塘中央那一朵朵盛开的荷花,真的都结成丰硕的莲蓬了吗?不敢问,岸上那一群群热热闹闹来了又走了的游人,你们还会翻检出储存在屏幕里的记忆吗?毕竟早春的碧绿新妆早已远去,夏日的繁华盛极也成往事,就是冷蝉听荷的秋季,也已随着大雁南迁,剩下的,只是此刻的“一池残荷,满池萍碎”的清冷了。
此时此刻,世界只是一片枯梗残叶。阳光中他们不再挺拔于激越的空中,西风里它们只能萎缩的倒立在浑浊的泥水里。偶尔一两支黑色的莲蓬,强撑着孤零零的瑟缩站立着远处的衰败。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里面的籽是否安然。谁能回答,这象征生命轮回的种子,究竟是已落水发芽,还是变成了鸟雀的腹中物?
没有谁来回答这些疑问。眼前的它们,只是曲卷着,或匍匐水中,或摇曳风中,谁知道它们此刻在想什么呢?在没有了冰晶玉洁的风姿,没有了沁人心脾的幽香,没有了游人的注视和闪光灯的聚焦之后,属于它们的世界,自然也就没有了喧嚣和浮躁,没有了妩媚和清雅,唯独剩下这仅存的孤独和沉寂了。
百无聊赖里,想起佛教的经典。其中有一乘名字就叫《妙法莲华经》,想来其中的“莲”,也该有着“法”一样的“妙”用。而教徒把莲花当成供养佛菩萨最尊贵的花,一定也有他的道理。所谓出污泥而不染,花开莲现、花落莲成,这该是莲独有的境界吧。
再有《阿含经》中说:莲花不着于水,在污浊的人世,开着清净。像这样“生在水中、长在水中、伸出水上,而不着于水”的生命,恐怕这世上还真是不多呢。只是我等肉眼凡胎,生于人间、长在人间,俗根未净,也就无法做到“出于人间,不著人间法”的超脱了。
伸手拉来一根残破的残荷,细细的品味,却也在这残破里读到了别样的内涵。细看那叶脉,如一丛沧桑的额头上布满的皱纹。端详那经络,如一张塌陷的老脸上纵横的血管。而那根折弯的荷梗,不用说就是老者弓腰驼背的躯干了。颓败中,丝丝缕缕都藏着岁月的痕迹。颤抖里,斑斑驳驳都印着生命的真义。西风可以折断它们的骨骼,它们却依然优雅地倒伏。冻雨可以剥蚀它们的皮肉,它们却筋骨犹存。
他们抛弃了夏日的娇艳,却多了秋冬的坚强。消失了露珠的清新,却有了冬霜的沧桑。曲茎虬枝,却无损清誉风流的神韵凝重。折戟沉沙,更透冬去春来的倔强。如一个顽强的女性,除却了少女纯真的盛装,留下了少妇的淡然和优雅,纵然苍老,也犹存一份昔日的从容和韧性,纵然死去,更展示生命的宁静和超然。这不就是一个生命的轮回吗?
花开的时候看荷,看见的是繁茂。叶残的时候读莲,体会的是一种境界。春意盎然的激情,绿肥红瘦的伤感,花开花落的循环,都是人生不同的阶段,都是生命多彩的表达。在满目疮痍中,看到生命的凝重与默然。在落红萧索里,保持心灵的豁达与坦然。这不也是一种境界吗?
从初荷到残荷,只一步之遥,就如从生到死的距离。如此看来,开与败、生与死,在宇宙的运动中只是一次潮起潮落的淡然。繁茂的荷是荷,衰败的荷也是荷。荷因繁茂而美丽,也因衰败而超然。盛开与衰败,繁荣与落寞,都是生命别样的风韵。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繁华时不狂妄,清冷时不放弃,那你也就已经超然了。
芳华凋敝,这寥落本是疏朗的写意。青叶枯黄,萧条里沉淀幽幽的意蕴。生命的原色依然,沧桑的孤傲依旧。这一季的风情,这一季的清逸,这一季的生命,至死都是这样的清雅与高贵。
又一阵西风吹过,一片残破的荷叶,摇曳着最后的忧伤戛然跌落。闭上眼睛,能感受到这种深度的宁静。那里有“多少绿荷相倚恨”的无奈,有“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苍凉,也有“红藕香残玉簟秋”的清冷。
朦胧的阳光照下来,将一个枯瘦的影子投入塘中,如残荷一般。我也与残荷一起,化作了冬日池塘最后的一抹记忆。我愿与你一起,在这四季变换的风景里,守望这千年不变的情怀。
于木鱼宅
2010-11-1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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