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都会见到这对父子。有时是父亲牵着儿子走，有时是父亲用农用三轮车载着儿子走。父亲大概四十多岁，儿子估摸着该十来岁了，但身形看着像六七岁。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在路上，一直在路上。我猜想他们总是在路上，是因为家里实在无趣。我从没进过他们家房子，但我见过，那是一间老式的二层楼房，凋敝、黯淡，就像一座久无香火的破庙。在这样的房子里呆着确实不如在路上闲逛。

他们是孤独的，没有人看得起这父亲，也没人会跟这孩子玩。我常常看着这父亲讪讪地站在我家旁边小店的人群边，融不进去，脸上的笑很谦卑，很巴结。而孩子也同样常常看着不远处嬉闹的同龄人，不敢靠近，眼里大概有向往，看着闪闪发光。这父亲看到我时，也会向我打招呼，说：“回家了啊！”样子很是羞赧，声音也没底气，似乎担心我不理他。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就点点头，分给他一根烟。他嘴里客气着接过我的烟，点上，还想攀谈，我赶紧离开。

他好像没有正式的名字，从小我就听别人叫他歪嘴。那是他脸上最大的特点，一边的嘴角似乎受到了过大的地球引力，夸张地耷拉下来，半边脸也跟着显得呆板。后来因为我奶奶开店，他常来赊账，记账时，奶奶告诉我就记区弟这名字，因为他哥哥叫阿区。他哥哥也是一个不幸的人，以前在外地当铁道兵，领着微薄的工资，长期夫妻分居。后来温州这边通上了火车，他老婆要他想办法调回来，但他生性木讷，最终没能成功，他老婆非常绝望，抛下两个孩子跟别人跑了。这两年他在家蹬三轮载客，至于为什么没有继续在铁道工作就不得而知了。与他哥哥的勤劳不同，区弟非常好吃懒做。农忙时，村里人各个起早贪黑地做，只有他整日价游手好闲。没有买烟酒的钱，就赊，赊了也不还，最后好像都是他的老母亲帮着还的。奶奶开店，他常来赊账，我们都知道他没信用，但又不敢不赊，他这么光棍一条的，怕他乱来。有时手头太紧，他还会偷。我听说，有一次，他把隔壁村的二十多捆甘蔗偷去卖了。大家都知道是他做的，但也不敢声张，还是怕他乱来。小人为什么能活得滋润，这里就一目了然了。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的，区弟光棍到了三十几岁，谁也不敢嫁给他。我是在一次回老家时突然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的。这个女人黑黑小小的，眼睛大而无神地瞪着，叉着腿走路。也不知是从哪要来的女人。有了女人后，区弟看着似乎有点变了，经常看着他跟老婆拿着农具去干活，当时我还感叹，看来人都是会变的。

又一次在老家看到他，是他跟老婆牵着儿子在路上走，脸上似乎很幸福。我在旁边看着也觉得温馨。但是好景不长，有一次我突然发现区弟来来往往的只有他跟儿子，我就问奶奶，他老婆是不是也跟人跑掉了。奶奶说，他老婆是个酒鬼，一次都能喝一斤多白酒，好酒又买不起，喝酒喝死了。但失去老婆对区弟来说似乎并没什么，整天带着儿子在村里的马路上走来走去，只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谦卑。听说现在他拿着政府的低保补贴，平时他老母亲也用缝鞋帮的钱帮衬他一点，再加上他自己干点农活，日子勉强算是能过下去。但看着他营养不良的儿子，我还是觉得不是滋味，这孩子的以后会是怎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