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1977年的老兵，中越自卫反击战时，开战第一天，他们连队拉出去130号人，站着回来的才87人，那场战争给父亲留下了永远的记忆，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小时候，他总是神采奕奕地向我讲起：当年在越南老山前线，住猫耳洞，2天2夜被困，渴得连尿都想喝，战场上那个惨烈呀！人进了战壕，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144mm口径加浓榴弹炮连续发射，感觉地动山摇，最不值钱的就是命，号角一响，怕不怕都得往前冲。

讲着，讲着，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用手指抖出一根，点上，猛吸一口，沉默许久，才用低沉的语气说：“生命珍贵，人要知足”。

我虽然无法体会，却自豪于他的光辉岁月，小伙伴欺负我时，我就愤愤地说，我父亲可是当过兵的！

90年代，改革的春风，从珠三角吹向全国各地，那场战争在安定富足的环境下，渐渐被人淡忘，当年的老兵，很多都在经济发展的浪潮中落伍，父亲也是其中一个，他退伍后，在家种过田、烧过碳、挖过煤、开过小饭店，都没挣到钱，倒虚度了日子。

我读小学时，学校离家有二里地，父亲经常踩着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送我上学，我觉得很高兴，后来，我上初中，学校在镇里面，离家有十多里路，父亲依然不放心我，要踩着他的破凤凰送我，有几次，因为自行车断链，没法按时赶到学校，害得我被老师责难，我抱怨父亲，为什么不买一辆摩托车，父亲推迟：“在等等看吧！”

这一等就是三四年，我都到县城读高中了，父亲才终于下定决心，买了一辆男装摩托车，我当时欣喜万分，以为可以拿车来骑，哪知道，父亲爱车如命，把车钥匙紧紧别在腰间，从不离身，任何人向他借车，都一口回绝。我无法拿车，为了这事，跟父亲不知道吵过多少次嘴，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他“铁公鸡”，他也毫无所动。

久而久之，我对他都很反感，每次他骑摩托车进城，为我送生活费，我都不愿让同学看到，怕同学了解父亲的吝啬，父亲却总是在我们上课时，悄悄的从窗外看我，终于有一天，老师发现父亲在窗外看我，就停下来说，xx同学，你父亲在找你，出去一下吧。从此，同学们都注意到了父亲，每次他来看我，都要起哄，xx，你父亲又来看你了。

2004年，我考上大学，父亲心里高兴，虽然身染重病，却坚持要送我去湘潭读书，母亲没办法，同意了。

我来到湘潭大学，一切都陌生而又好奇，只顾着欣赏学校风光，父亲却忙来忙去，又是交学费，又是买生活用品，又是整理宿舍，累得慢头大汗。

直到开学了，父亲离开校园，去送他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这竟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长时间的离开父亲，心里突然涌上莫名的落寞，学校离火车站较远，我劝父亲搭一辆的士，爷两走近的士一问，要50元，父亲不同意，他还是自己走去车站。我说：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火车站又不知道有多远，还花点钱算了。

父亲说：前面就是火车路了，我沿着火车路走，很快就能到达火车站，我有经验的。

我还是坚持不让父亲去，父亲深情的说：当年，我在广西当兵，你爷爷揣着2个包子，从湖南赶赴广西友谊关（清朝时叫镇南关），见到我时，包子分毫未动，他说：我们是农户人家呀，要学会节俭！

我拗不过父亲，陪他沿着火车路走了一段，走着，走着，父亲突然若有其事地，停了下来，儿子，你今天好像要上晚课，别送我了，不要误了课程。

我说：第一天上课，不会讲什么内容，不要紧的。

父亲：你还是回去吧，新学期开始是很重要的，说着又从衣兜里摸出100元钱，塞在我手上，回家的车费可以节省一些，多给100块钱零花钱你，吃饭的时候，记得多买点肉菜。

我收了钱，在原地打住，看父亲沿着铁轨，步履蹒跚，跨着枕木，一步一步认真前行，不时回头望一下我，招手示意我回去，我看着父亲清瘦的背影，再看不到尽头的铁路上，渐渐化为一个黑点。远方的夕阳，特大、特圆。

突然感觉心里一阵酸楚，父亲渐显老态，而年少幼稚的我，留在这里，让他当心，想着、想着，不禁泪下。

从那时起，就想着让父亲享享清福，大学毕业后，我来到南方工作，多次想叫父母过来跟我一起生活，父亲却放不下90高龄的爷爷奶奶，不肯离开老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