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的故事，在我心中，掩藏了几十年了。我想写牛，但是感觉写不好，因此不曾动笔动情。今晨，我打开《叶圣陶散文》阅读，先是看几篇文章“说书”、“写不出什么”、“天井里的种植”、“过节”等，我感觉叶圣陶先生写文，他几乎很少抒情，都是叙述故事，而且他的文章几乎很少引经据典，或者动用古典词句。他写文的句子结构简单明了，没有那么深奥，而且他能成为散文名家，这对初学写作短文的我们，毫无疑问是一种鞭策和鼓励。

这一篇文章，我不是谈怎么写作。关于叶圣陶先生文章的简单明了，是题外话，扯远了。我要对朋友们说的下一句话——我看叶先生的最后一篇文章“牛”，而不是其他的篇章。当然，叶先生的文章还有很多，我没有来得及看完。没有来得及看，不是我不想看，而是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这一篇“牛”的文章。

我阅读叶先生的文章，望文生义，回首过去，感慨万千。因为我自幼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自以为对牛十分熟悉。当年，我曾经因为给牛割草，割破过手指；曾经亲自喂养过牛，做过牛的主人；曾经杀过牛，用刀子和锤子；曾经和牛较劲，亲自摔倒过牛。我能摔倒牛，那年才十五岁。我摔倒的是一头两岁的牛，它站在那里，个头没有我高，身材比我大。它被我养得肥肥胖胖的。我摔倒它的原因，只因为我在野外放牧它的时候，它不好好吃草，瞪着眼睛和我顶牛，惹怒了我的牛脾气。另外有朋友和我打赌，是赌一盒黄金叶烟，也就是两毛五分钱一包的。那种烟，现如今已经绝迹，别说两毛五分钱，就是掏二百五十元，也买不到了。

我当时年轻气盛，不但爱赌，而且就爱和人，和牛较劲。我一手抓住它的嘴巴，一手揪住它的耳朵，牛角是不能抓的，不然摔倒的不是牛，而是我了。我一用力，那一头两岁的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个多时辰，它站起不来。我赢了，和我赌的朋友耍赖，他不给我买烟，说我投机取巧，揪着牛的耳朵，把牛摔倒了。他说这一次不算，我想，不算就不算吧！纯粹的娱乐，赌一盒烟，我也不稀罕！我说你能揪着牛的耳朵，痛痛快快地把牛摔倒，我给你买一盒烟！如果你揪着牛角，麻利地把牛摔倒，我给你买十盒烟！

朋友见我把牛摔倒，他不甘示弱，要和牛较量。牛被我摔疼了，它躺在草地上不起来。朋友抬起脚，在牛屁股上踢一脚，牛不动，他又狠狠地踢一脚，牛似乎和他较起劲来，它忽地一下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朋友比我年长两岁，他见我小小年龄，揪着牛耳朵能把牛摔倒，他以为自己力量大过我，甚至大过牛的力量。我不知道他是想赌赢十盒烟的缘故，或者是不想揪牛的耳朵，因为他抓的是牛角。这一次，牛似乎很生气，因为我摔倒了牛，他又在牛的屁股上踢一脚，现在居然蔑视牛的力气，居然胆大妄为地抓住牛的角，想把一头牛摔倒，结果可想而知，那一头两岁的牛，肥肥胖胖的，朋友的手刚刚抓紧牛角，没来得及用力气，就被牛一抬头，轻轻地把他挑起来，狠狠地摔到两米开外，趴在草地上不动弹。我想笑，不敢笑，因为倒在地上的不是牛，而是他了。他爬不起来，痛苦呻吟，我还要亲手拉他一把，给他捶背按摩。为了安慰他受伤的心灵和身体，我买一盒烟给他。从此，他再也不敢站在牛的眼前，和我较量摔牛了。

我曾经摔倒过牛，养过牛，宰杀过牛，自以为对牛十分了解。其实不然，今天我看了叶圣陶先生的美文“牛”，促使我对牛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所以才引起我写这一篇文章的冲动。我知道牛是人们的奴隶，它吃的是草，干的却是力气活，住的却是牛屋牛棚牛圈，忙时狼吞虎咽的吞咽杂草，闲时反刍事先储存在腹腔的食物。牛可以一边耕田，一边反刍食物。这一点，人不如牛，因为人做不到一边吃饭，一边耕田种地。我这样说，看起来，牛很伟大，在赞美牛，有些人倒不如牛了。其实，不吹大话，有些人的品行，他确实不如牛。牛一步一个脚印，只顾低头拉车耕田，帮助人们过上富足的生活，有些人呢？他们的行为，在世人眼里何足挂齿？

可是牛的一生，是不幸的，是悲哀的。叶圣陶先生在文中写道：“牛眼睛好像白的成分多，那是惨白。我说它惨白，也许为了上面网着一条条血丝。我以为这两种颜色配合在一起，只能用死者的寂静配合着吊丧者的哭声那样的情景来描摹。牛的眼睛大大的，又鼓得太高，简直到了使你害怕的程度。我进院子的时候经过牛的身旁，总注意到牛鼓着眼睛在瞪我。我禁不住想，他这样瞪着我，瞪着，会猛然站起身来朝我撞过来。我确实感到那眼光里含着恨。我也体会出了它为什么这样瞪着我，总距离它远远的绕过去。有时候我留心看它有什么举动，可是只见它呆呆地瞪着，我觉得那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使人看了不自在的意味。”

叶圣陶先生从牛的眼睛里，给牛的命运下出如此定论。其实是人都明白，牛的一生，是追随人的一生。可是我们人呢？牛和我们是朋友，它终将老死，甚至是没有到自然老死的时候，人们就捆绑了牛的四蹄，然后用刀子通它的喉咙，用锤子敲打它的头部，任意宰杀人类的好朋友——牛！我们任意的宰杀它，把牛肉作为下酒的菜，我们品尝着牛肉，喝着美酒，麻醉我们的神经。可是有谁知道，牛在临死的时候，瞪大的眼睛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牛的眼睛里滚动出来，那一幕是何等的凄惨啊！

我曾经杀过牛，无数次望着牛掉眼泪，那心情，犹如刀割。当时年轻，所有的一切，仅是停留在牛的眼泪，停留在心痛的层面，没有想那么多。现如今，倒不是当初的心情，不是当初的感慨了！

牛活着的时候，我们曾经爱护过它，精心地饲养它，甚至可以骑在牛背上嬉戏玩耍。不会说人话的牛，是如此的善良，可是我们人类，却不解牛的风情。人和动物，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代沟，永世无法交流。牛也是我们儿时的好朋友，我们逗它玩儿，揪牛尾巴套树梢的知了。那一刻，开心的是我们，伤害的是牛。叶圣陶先生写孩子拿牛取乐，写得也很细致：“孩子们这样玩，他们一个个远远地站着，捡些石子朝牛扔去。起先，石子不怎么大，扔在牛身上，那一搭皮肤马上轻轻地抖一下，像我们的嘴角动一下似的。渐渐的，捡来的石子大起来，扔到身上牛会掉过头来瞪着你。要是有个孩子特别胆大，特别机灵，他会到竹园里找来一根毛竹，伸得长长的去撩牛的尾巴，戳牛的屁股，把牛惹火起来。可是，我没见过他们撩起牛的头。我想，即使是小孩，也从那双大眼睛里看出使人不自在的意味了。”

叶圣陶先生写牛，也看到了，牛也有愤怒的时候，可是因为孩子们的狡猾和调皮，牛生气的时候，也只是瞪一瞪眼睛，不像狮子老虎和豺狼。狮子老虎和豺狼，现今都是宠物，住进动物园的宾馆，不愁衣食住行。而且它们有时会暴露出相残的一面，生吃了孩子们。牛从来不会发生残害人的事情，但是人会残害牛。牛是温顺和善良的，它是庄稼人的好伙伴，也是孩子们的好朋友，可是它那么大的身材，瞪那么大的眼睛，却吓不退孩子们，也从来没有像狮子老虎和豺狼那样疯狂过，可见牛和孩子们的亲和力多么强盛——这是什么原因呢？其实动牛也是有兽性的，都是因为牛的眼睛浑浊，看事物，看不细致，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其实我想，人若像牛眼一样，用牛眼看待世故人情，也许就不会活得太累，太辛苦了。人眼看待周围的一切，因为看得太仔细，太清晰，所以，人都逃不出世俗的圈子。这一点，人不如牛，也许是人的悲哀！

叶圣陶先生以那一位长工的话告诉我们说：“比方说，我们看见这根木头柱子，牛眼睛看来就像是一根擎天柱。比方说，一块田地十多亩，牛眼睛看来就没有边，没有沿。牛眼睛看出来的东西，都比原来大，大许多许多。看我们人，就有四金刚那么高，那么大。站到我们跟前它就害怕了，它不敢倔强，随便拿它怎么样都不敢倔强。它当我们两个手指头就能捻死它，抬一抬脚趾拇指就能踢它到半天云里，我们哈气就像下雨一样。那它就只有听我们使唤……你先生说的对不对，幸好牛有那么一双眼睛。不然的话，还让你使唤啊，那么大的一个，力气蛮大，踩到我们一脚就要疼痛好几天。对了，我们跟牛，五个抵一个都抵不住。好在牛眼睛看出来，我们一个抵它十几个……站在牛的立场上说，如果能去掉这双眼睛，成了瞎子也值得，因为得到自由了。”

看过叶圣陶先生这一篇写“牛”的文章之后，让我眼界更加开阔。我们对可怜的牛，悲哀不幸的牛，也许会更加十分同情和怜悯。要不然，谁骂人的时候，习惯性说：“下一辈子，让你当牛做马！”

牛的确是“命运”之神的不公，让它成为人类的奴隶。牛是如此的温顺善良，可是我们进酒店消费的时候，只知道牛肉的价格飞涨，却不知道一生一世为牛，那是何等的凄惨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