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开封上学，是母亲送我的。

其实，母亲本不愿意来，说家里放不开，而且坐车还要走很远的路，年纪大了，头会晕得受不了。

我说开封是个不错的城市，风景很美的，应该去看看。

终于在我走的那一天，母亲突然说要送我。我知道母亲不是因为我说过开封这个城市很美才下定决心，只是这么远的路，我一个人走，她终究是会很担心的。

那天下着雨，我清晰地记得，是不大也不小的雨，连绵不绝。

当我们从下着雨的故乡终于颠簸到下着雨的开封时，母亲略显疲惫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的确，走了那么远的路，那么长的时间，感觉总是那么不容易。

站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我敏锐的目光穿透过蒙蒙雨雾.

这就是开封，在我未来之前曾是多么想望而来之后又是多么令我沮丧的城市。但我没有失望，我相信还有很多我未曾见到而且也很想见到的东西。

母亲也说并不美，我知道她指的是城市的繁华。或许，我们都有点世俗。

然而，母亲知不知道开封是七个王朝的故都呢？我没问，想必她知道。

雨似乎要永远下个不停的样子．我后悔在家里埋怨母亲带伞．

我不喜远行带那么多东西，包括这次上学要带的被褥。

即使母亲已经收拾妥当，仔细地打了那么大的一个包，装的什么东西都有。

母亲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细心的人。

我说走那么远的路，中途还要倒车，磕磕绊绊的，很累，很烦。母亲望着自己精心打装的行李包好久没有话。我后悔不该这样说，一定使她感到了不安。最终母亲没有带上，但另一个包里塞得更鼓一些。

雨中这样走了很远，母亲背着行李包也落在我后边很远。我走走停停，招手母亲走得快些。于是她大跑小跑，踩着街道上的积水，全然不顾溅到裤腿上，行李包在她腴胖的背上不自然地来回晃荡着，待到她跑到我跟前，已是大喘气了。现在想来，心里真的很难过，明明知道母亲岁数不小了，还让她为自己背着行李包满街跑，自己却只挎了个轻便的背包。我怎么会这么不懂事呢？

母亲是一个怕冷的人，所以来的时候，套了很多衣服，本来就有点胖的身体现在更显得臃肿。

但我分明看到母亲的衣服已被雨淋得开始滴水了，心里酸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而这所学校究竟藏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

母亲显然很累了，但她依然跟在我后边。我手里捧着这个城市的地图。

我想，母亲一定相信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就像我相信自己一样能找到这所学校。

虽然这是个陌生的城市，但她的儿子已经长大。

在一个楼檐下避雨时，碰到一位老者，戴着老花镜，挺有文化的样子。我问他这所学校离这还有多远。他显地很热情，伸手却指向我们来时的路说……

迷失了方向，竟白走了这么远的雨路。好在母亲没说什么．叫了一辆三轮车，顺着来时的路走，看着路边辛辛苦苦地走过的楼房，让人苦笑不得。

学校果然不大，不大得与这个城市一样令我有说不出的沮丧．

　我不知道母亲怎么想，但她终究没说什么。

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很热情，帮着拿行李，又是指引路。因此，没多大工夫，手续该办的已办完了。这时天也快黑了，而我的被褥还没着落，母亲也急得不行。幸亏一位热情的老师告诉我们哪里有市场，那里卖被褥。

我说，我一个人去。真的不想再劳累母亲了。

母亲拉着我硬是唠叨了一大堆什么市场有假货，要看清，有的不是棉花之类的话。我没顾上听完她的话，就登上了一辆三轮车。

可别忘了要厚的，大的，过冬暖和。车子已奔了很远，母亲突然这样卖力地喊。

经过一阵子的忙碌，终于一切安排妥当。母亲睡在女寝，那也有学生的家长。

夜色中的开封城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然而母亲很累了，匆匆地吃了几口饭，就说着要去睡觉。

但我却没有丝毫睡意。我在想，母亲会不会失望，这所学校不大，人也很少，来到开封又被雨淋得狼狈；我在想，自己应该在这样的环境里，怎样奋发，怎样发挥自己的才能，将来怎样使母亲骄傲。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跑到男寝来找我。我问她，睡得怎样？

母亲说没睡好，昨晚一个学生的家长打了一夜的呼噜，吵得怎么也睡不着。我突然发现母亲的眼很红，布满血丝。她一夜没睡吗，在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停了，雨在这个冷清的早晨。

我对母亲说，开封有很多景色不错的地方，我们应该去转转，哪怕看些散落的旧城墙也好。

但母亲没有答应，她说家里还有很多活，就是坐车回去还要大半天的时间哩。

我为母亲感到惋惜，这么远的路都跑来了，却顾不上看看这里的风景。在送母亲去火车站的路上，她突然问我河南大学一定很大吧？她知道村里有一个学生考到这，他的成绩要比我好得多得多。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的成绩不好，这是使母亲一直耿耿于怀但又从没说出口的事实。我真的想发誓告诉母亲以后要怎样好好地学，但我没有，我想母亲也不需要我去发誓。

在火车站上，碰到了一位学生的家长，就是昨晚和母亲睡在一起的。

哟，你孩子送你啊！看，还会给你买车票。俺那个家伙连学校门也没出。她一脸羡慕似的望着母亲。

母亲笑了，这一刻，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好好学，有啥事给家里打电话。记住啊！这是母亲最后在进站时给我说的话。我望着母亲臃肿的体态，一步一步地离我远去。我突然很想流泪。

母亲走了，匆匆地来，又匆匆走了。留下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继续着我伟大而又神圣的学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