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更替的时刻,也是无常忙碌的时候。只是在这座楼的前后,喧嚣的笙歌和空灵的哀乐,这一周就一直没停过,几天时间就送走了四人。
只是这个混杂的大院,互相之间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就是对离去了的,除了大概知道性别年龄,也就是看看谁家花圈多,谁家排场大的差别了。而看过几次后,总觉似曾相识,以至连这区别也很难分辨。后来才知晓其中三家确是同一家丧葬公司承办。怪不得那套摆设和大操,竟如此相像---没准他们本身都是无常的同伙呢?!
慢慢的,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了。哀乐照样早唱晚歇,花圈照样两天一换,太阳照常从东边升起,寒风照样从西边吹过,日子照样一如既往的混。
这一天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忽接太太电话说老申去了,说楼门口摆了一大片花圈灵堂,一人回家有点害怕,还问要不要走动走动。一开始纳闷哪个老申,问几遍才清楚确是楼上的邻居。可还是不信。毕竟这老申也就六十岁,身体好不好吧,可几乎每天见面,真的好像昨天早晨还见了的,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不过,这些怀疑很快就证实了。因为下班回家你只能从一排花圈丛里穿过。尤其是还要穿过一道黑黢黢的鬼门关,擦身一列或狰狞或娇媚的牛头马面侍女卫兵,更要不经意与明亮灵堂里大睁着眼的老申对视一下,面对这些,别说太太,就是自己,都有点恐惧。
回家不多会,太太也到家了,继续探讨走动的话题。以前几个葬礼虽也近在咫尺可毕竟不在一个单元口,这次不仅在一个单元口而且就在楼上。再说这老申,岁数不大,不算夭亡也不算喜丧,值得去慰问一下。太太还不放心,再电话咨询了楼下邻居说已经去过,无非送份丧仪,连鞠躬都免了。既然如此就去吧。
为了葬礼的氛围,太太整理出五张较新的老头像,还特意换掉一件略带红色的毛衫,俩人再一起板起四张哀伤的脸。十几个台阶走过,就是丧主家大开的门。走进来正对门口是张台子,上面有本名册,显然是随礼的单子。只是台前并没人。别处倒有不少,只多陌生。稍远处餐厅里四五人还在吃饭,一样说笑着。透过背影看见申太太就在当中。走过去叫声嫂子。嫂子回头看看就笑笑。接着说先吃饭吧,嫂子说吃好了。
三人穿过大厅,来到另一侧沙发上就坐。无非是些大同小异的安慰询问及惊讶。嫂子大致介绍说是昨天晚上的事,说这几天一直在诊所输液,都八天了,没想到最后出事了,老申输着液就走了。还说这是医疗事故,诊所已承担责任,赔了多少钱。再说老申一定是不愿陪我了,所以一人先走了,临走没给我们添麻烦,反而做了不小的贡献。……
听着嫂子的话,觉得人家比咱还开朗,以至本预备好的劝慰,都说不出口了。刚好又有人来,赶快递钱告辞。这时另一男人递来两条孝布,于是就知道这仪式也就算结束了。站起来注意到人家家里确没什么忌讳,一套红色沙发还鲜艳的红着,挂历上的红色大美人还在甜美的笑着,看来太太这毛衫白换了。快到门口,还是禁不住多问了一句:“带我们到灵堂鞠个躬吧。”一个中年男子喊了几声总理没人回应,于是很不情愿的自己带我们下去了。
紧挨着单元口,西侧是灵堂,东侧是鼓乐队,正面是鬼门关,四周都是花圈寿帐。除了喇叭里宋祖英还在过“今天是个好日子”外,没看见几个活人的影子。到最后还是不知陪我们下楼的这人是什么身份,不过显然也不大懂礼数,就又招呼了几声总理,才从老远来了个中年妇女。妇女很熟练。拿起把麦克风,按既定套路说各位肃静,朋友来致礼,孝儿孝女准备。这时才看见灵堂深处暗影里确有三两个戴孝的身影。在妇女一二三的口令下,我们俩面对大睁着眼的老申弯了三次腰。最后接受孝儿孝女致谢,这仪式也就在好日子里结束了。
转回身,呼呼的西风更冷了,本来接下来的节目该是回家做饭,可太太说不能立即回家,而要在外面散散晦气,说这是规矩。那就只好遵照执行了。一路上还说着老申。说这老头平常话不多,就看他买菜上楼什么的。看他上楼费劲,还帮他拿过几次菜篮子。还说昨天早晨还见过的,没想到这就作古了,刚63岁。然后就是感叹生命脆弱活着珍惜。再然后就是说人这样走算有福,用嫂子的话说是“自己没受罪还给家里做了贡献”。顺便说起丧主并不悲伤,也许还沉浸在和诊所争辩的激动中呢。说着说着,就有些心酸。无常就是无常,毕竟谁都不能安排或预测自己的下场。
转半小时回家,太太再次叮咛进门前将身上拍打一下,进门后要先洗手。这些也都一丝不苟照办了。草草吃过晚饭,电脑电视和书,都没什么兴趣。俩人就连灯都不开,在黑影里躺着。
朦胧的月照进来,让窗帘上抖索着变幻的图案。喧嚣的歌手飘进来,将心情搅扰的不知怎么安放。这掠过旷野的月色,一定看尽了人间的荒芜和萧索,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空灵悠然?这喧嚣了一夜的号角,一定悟透了快乐和忧伤,于是就这样将悲痛化成了欢笑?或许一切都是虚空,清冷与空灵,喧嚣与寂寞,合成一起,才是天堂的空。
望着不言的月光,听着鼓噪的歌声,两个人都没说话,一切本都是多余的。谁又能理解谁多少?谁又能代替谁什么?在鱼和熊掌之间,多少灵性被抹煞?在似空非空的尘寰,如何安于既定的宿命?匆忙于生生死死的红尘往事,何时写进了沧桑和无奈?
疲惫的睡去,就睡在这片喧嚣的噪声里,就睡在这阵黑暗的空灵里。佛说,红尘就是西天,喧嚣就是空灵。如此说红尘内外又有什么区别呢?
恍惚间听见楼下的灵堂里换成了张也,她还是一如往常的走进新时代。不知道在她的队伍里,可有老申的身影?
于木鱼宅
2010-11-17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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