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女儿放星期，请求她陪我去附近的相思河转悠一圈。

她说这几日温度好，她的心情也极佳，所以乐意陪我。我说看来以后得巴结她这个小不点了！她嚣张地说，那可不！她现在快成了我的一级摄影师了，我失败的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要是她乘人之危再将我置之度外，那么我可怜的肯定上吊去了！

我说年轻时没扔下顽疾的她，就是等着她长大还我的人情。她哼了一声，假装气恼地说我真会算计自己人。无心和她斗嘴，只催促赶紧出发，再磨蹭，太阳就落山了。她说那里面已经荒无人烟，大门也锁严实了，我还这么执意要去，真揣摸不透我的心思？

她是揣摩不透，可碧波荡漾的河婆知晓，崖畔间桔黄紫红的野菊花清楚，水里畅快游弋的鱼儿明白。幽蓝的炊烟，摇摆的柳枝，茂密的芦苇，洁白的蒲公英为证。他和我曾手挽手款款漫步在深不可测的桥上，他曾拥我入怀对着蓝天白云轻吟呢喃，他曾对着落日的余晖说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身心疲惫至极，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我枕着他的臂弯进入甜美的梦乡。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呢？天空飞翔着一种酷似朱鹮的鸟儿，黑的，白的，双双鸣叫着，时而飞到东，时而冲向西。地上，黄鼠狼，兔子在蹦跳，全然不知惊恐和危险，周围，蒿草，苜蓿，灰条条静静地聆听我们的心声。

我完全醉了。有生以来沉迷，也是最后一次做梦。眉头间的忧郁紧皱了多少年，满腹沉甸甸的愁绪又压抑了多少年，过了飞蛾扑火的年纪，心灵深处却不得不有个依靠。那个我爱的人有了新欢，离开多久了，我不记得。爱我的那个人也将我当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感情的路，走的好苦，却依旧带着孩子捱日子。

这条河距家不远，是先前爱我的男人介绍并带我认识的。爱我到草枯河干不过是他善意的谎言，喜好钓鱼才是他光顾钟情的目的。每当一条大鱼上钩的时候，他都会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继而小心翼翼装入竹篓回家喂猫。我傻站在一旁，等着他钓够钓饱了，好陪我观拍河的全景。要么喝他的鱼汤也行。

他几乎忘却了我的存在。

出外打工逃避琐事之前，把他的猫一再托付，这才想起我是他这辈子最放心最可靠的人。我不做奴隶和保姆，我的骨子里从年少时代就融入了浪漫的情怀。那晚，破例用他的鱼款待我，麻辣，盐放的太多，腥味极浓，根本不合我的口味。他无可奈何地摊手说，不是一条心，不拧一股绳。

我说早已为他脱胎换骨，怎么他不能为我改头换面呢？他说没有想到固执的我如此难调教。转换养花的爱好后，他断了钓鱼的念想，而我一个人每踏进相思河的地界，总会在他钓鱼的位置发呆半天。是他声称河水不是我看见的那么清澈，是他说这里不是一般人来的地方，是他道明，人一旦涉足此处，就不会再活自己了。

他对世事那么了如指掌啊！我怎能信他的一面之词？尤其是我的眼睛，怎会欺骗我的心呢？明明头长在自己身上，他却说活不出真实的自我？给我一次尝试的机会，即使我错了，最起码知道错在哪里。坚守者残存的信心，坚守者卑微的底线，有天，终于撑不下去了，我爱的人伸出援手照顾了。他一向是爱屋及乌，也是正直善良的好男人。

我接受了他及时的救赎，我不想把他的行为与心眼联系，我不想他有对我还使什么心计。他是这个世界我唯一爱着的人，不敢说赴汤蹈火，至少给过我安全和踏实。我要是怀疑他，那么算是我彻底的无药可救。我们孤女寡母能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与他真心真挚的关怀分不开。我自信地对爱我的那个男人说，正人君子多的是，他想的过于卑鄙龌龊。

他走时善意提醒告诫说，真英雄是电视上演的，现实中却希望渺茫。时间真是能考验感情的好东西，我爱的他逐渐消声灭迹后，失望像绞刀绞痛了我的心。我疯了似地追寻。他却回复说他实在没有耐心等待了——我是铁石心肠。我让使命逼迫的不正常了。难道他的帮我是见缝插针么？他的帮我原来是垂涎我的躯体？

我欠你的，我会还，我也知道该怎么还，但你不要强加你的思想好不好？我有主意的，我不是糊涂人，可你为什么不等我主动却要率先提出呢？如果是“别样”的帮我，以我坦诚的个性，我宁可拒绝。你曾对着河对面舞动的杨树叶子说，我们的爱纯真、无邪。你曾把芦花插在我长长的发际，说，我是你此生的精神寄托，与暧昧无关，与性事无缘。

因为我的不愿而疏远了我，这还是我心目中的你么？你何时变的这么庸俗不堪？还是我的守身如玉枉然？把心交给你不够的话，那么我只有下咽这份自酿的苦楚。背负你的情债，若干年没有心安，可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我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家庭危在旦夕，家族寄人篱下，在这节骨眼上，婚姻，事业，友情又是屋漏更遭连阴雨。为了九泉的父亲，默默地忍受非人的折磨；为了离散的母亲，弟妹，多大的屈辱我都不在乎；为了弱智脑瘫的孩子，我不尽的煎熬更是生不如死。大家都在看我如何挣脱这层枷锁，他们都在同情且又劣根地瞧我的走姿，我的洋相，你忍心我崩溃堕落么？

我也想过牺牲，可我的在所不惜换不回他们，包括你的幸福。何苦为难，违背我的意愿？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我无法挽留，能挽回的，大概只有我幼稚的心灵。错失了你，是遗憾，但我决不后悔。你让我认清了人的嘴脸，你让我懂得了凡事不是那么平白无故，你让我明白了真爱纯属子虚乌有。我在你们身上尝到了代价的百般滋味。

与往事作别，从此，相思河的境内剩下我孤零零的身影。

孩子的翅膀硬了，你们更加意气风发，我仍然继续我的清贫、我的清高。有那么几个男人开始对我穷追不舍，并无聊地说着不堪入耳的骚情话。想起你们的种种点滴，我唯有漠然地拒之门外，而后来到相思河，看日出日落，看冰雪融化。倍感欣慰的，是河婆对我笑吟吟的态度。那夹缝的野菊花，精神抖擞绽放着，绽放着它动人的魅力。

芦苇蔓延了整个河岸，鸟儿停留在树干叽喳，炊烟袅袅升起了，农人戴着草帽在田间收获。踩着绵缠的泥土，闻着花香，将头发高高束起，我的脸颊从未有过这样的明朗，我的脚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充盈。活过这个萧条的秋天，寒冷的冬季，我打算敞开心胸，迎接又一年的春暖花开。

他就在风筝飞满天的三月出现在我人生的路口。

相思河的路被推平，堤坝被加固，杨柳依依，风儿轻柔，叩问上苍，这一切皆是我命运上的吗？他悄悄地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扳过我的脸，不等我开口，一颗大红酸甜的草莓瞬间进到了我的喉咙。他的动作与他的年龄不相仿，但他把我拉回了快乐的园地。

我把青春无偿奉献给了生活，也让生活无偿退补我的青春。绚烂的阳光眷顾了，他低头梳理起我凌乱的秀发，并戴了一串珍珠项链，最后在我的脖子围了一条梅花丝巾。他说这样才像女人，也更有女人味。我修剪了指甲，涂抹了护肤品，换上了时尚的高跟鞋。平静不起波澜的河婆笑看着我，青蛙蛐虫雀跃着，整片整片的芦花飘荡起来。

我用记忆拍摄下了这一幕的璀璨。

追逐过幸福，幸福却失之交臂。梦寐以求的时刻到来了，尽管是做梦，享受了昙花一现的美丽过程，便是生命的主题和意义。梦，迟早会醒，那么又有什么区别呢？多年的磨练，已能接受人生随时降给我的无常。没有他，我都能走到这一天，有他给我的生活增添过的精彩，吃饱丢碗的我怎敢有太多的奢望？

一去经年。

相思河被私人收买后，里面犹如女儿说的破败荒凉。而我从未离开过，无论是身是心。看门的老头和商店的女人每次见我来，都热情地打招呼，并掏钥匙帮我推车。这是我的领域吗？数数光阴，才几年功夫，就物是人非了。

秋叶，纷纷落下，铺了一地，一如我的深情。河婆不急不躁，潺潺流淌，鸟儿悠闲地飞去来，心爱的野菊花，你们还在争先开放么？蛙蛹，准备好冬眠了吧？芦花四处洒落了，我不得不浅笑着用手掬起。

妈，这路这么难走，瞧，沼泽，泥泞，我的裤子和鞋都湿了，真想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用如此的毅力？女儿嘟囔加抱怨。

比这难走的妈都走过来了，这算什么呢？实话告诉你吧，这才是开头，往后的路还长着呢！我脱了袜子，提起鞋，无所谓地笑笑。

啊！坑洼的石子路，水这么刺骨，你要转完转遍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奉陪到底！女儿被眼前的困难吓住了，立刻跳起脚来。

我知道你不会半途而废，我还知道你遗传了我勇往直前的精神，走吧，为了人生的理想，目标，坚定信心！我给她鼓劲。

河对岸的景色果真无暇诱人么？她歪着脑袋不置可否。

彩虹就在风雨后，黎明也在黑暗后，不信，我们过去，一起领略相思河的无限风情……

妈，我今天才算懂你了。女儿扬起彩霞般的小脸，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