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淮南鸿烈》有云:慈父之爱子,非为报也。
——题记
远远望去,茂密的树林中隐约显现一点白,那是一张木板床,围着纱帐,床的旁边是一座老坟,长满了杂草,一个人蹲在坟的一侧,年过半百,身着一身明显发白的粗布衣裳,一双老布鞋,头上黑灰白相间的乱发已经很就没有修剪的样子,显得无序的杂乱,拉碴的胡子长在干裂的嘴唇边,满是皱纹的脸上略显呆滞的双眼盯着坟头,那见证了沧桑的手无意识地摆弄着从坟头上薅下的一根茅草,这也许是他唯一的玩物。
他一直就这样的蹲着,注视着,没有一丝响动,似一幅安静的画。
“他爹。”一个和男人年纪相仿女人提着篮子走了过来,“吃饭。”
男人身子一颤,像受了某种惊吓,眼睛飕的一下离开坟头,抬头看了一下女人,唯诺说:“哦。”
“哦”的声音就像是从牙缝里偷偷溜出来,不费任何的气力。
“小成怎么样了?”男人把馒头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嚼着,有气无力地问女人。
“还那样。” 这句话在女人的心里已不知被问了多少遍,女人只是下意识地回答。女人那哀怨的眼神注视着男人的脸,明显看得出他又倾颓了许多,泾渭分明的皱纹罗列在那张迷惘的脸上,却显得异常的协调。
“我说……”女人略显犹豫地说,“要不,咱回家吧……别老在这守着了……我看……我看小成就那样了,就听天……”
话未落,只听见哐啷一声,馒头砸在碗上弹出去很远,菜撒了一地。
“放屁!”男人眉上皱纹骤然凑到一起,气吁吁地喊,“你给我滚……别……别……别再来了……我也……也不用吃饭了,你个没……没……没良心的,说出这样的丧气话,那是你……你儿子!”
树林里立刻静悄悄的,女人扑簌落下的眼泪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此刻是那样的响亮,像滴落的泉水,滴答、滴答不停歇。
那个男人姓张,是村子里的普通人,家有一儿一女,家里的生活过得很紧凑,所有的收入大部分用于日常衣食,结余很少,但也勉强可以过得去。为了生计,女儿已经嫁到很远的村子,但是儿子小成的病却让这个并不充裕的家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十八岁那年是小成人生的一个界点。十八岁以前,小成是一个有生气的孩子,在外面打工赚钱,不管赚多赚少都会给家里寄来一点,村里人都夸他又有出息又孝顺,可在他十八岁的那年春节,他却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那天,他娘带他去他姨家走亲戚,吃饭过程中有说有笑,一切都很正常。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成猛地站了起来,抱住他姨说:“我爱你,我爱你……”他的全身不停的抖动,像抽搐了一样,这下把大家惊呆了,众人把小成按在椅子上,怒斥说:“小成,你怎么了,你有毛病啊?!”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只是不停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之类的话。大家看到这种状况就都急了,赶紧把他送到县城医院,诊断结果为:间歇性精神病。他娘听到结果立刻就昏了过去。
老张脸竟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那么黝黑,他一言不发,只是微张着那张干裂的嘴唇。回家后,他把所有的家底,加上借的亲戚的一些钱,全部去做了医药费,可最后的状况并不乐观,却怎么也治不好,所有的付出都已化为泡影。
老张整天都在院子里呆呆地寻思,抽着旱烟,嘴里吐出汩汩的浓烟,怎么会造成的这种这么突然的病呢?村里流传有一个说法:小成在外面打工时看上一个女孩子,却被拒绝了,日思夜想,酿成了精神紊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老张绝望无助时,一个算命的老先生找上门来,给他算了一卦。
“你知道你儿子为什么得这病?”算完一卦,老先生煞有介事地说,“我问你,当年在安葬你爹后,你守孝了吗?”
老张当时就懵了,慌张地说:“呃……那年……正好遇灾,地里东西不收就……就全完了……也就没来得及去……”
原来,当时乡村有一个习俗:长辈安葬后,孝子要昼夜在灵堂前或坟前守护一段时间,俗说“守孝”,这样死者才会无牵挂安心离去。这已成为丧葬习俗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 事就出在这里。嗯……”老先生沉思了一下说,“看来你爹还惦记着呢,这不就牵扯到小成了。”
老张眼神恍惚着,声音细细的颤抖着说:“那该怎么办呢,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唉……都怨我,都怨我……唉……”
“我这倒有个法子破除这个邪。”老先生微微点着头,左手轻轻抚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说,“那就是去给你爹守上一个月的坟,弥补你以前的过失,让你爹安心,兴许他老人家就不会再纠缠孩子了吧。”
这个说法虽然荒诞,但对于处于绝望的人来说却是久旱的露珠,老张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连声谢过老先生,打发他走后就着急忙慌地去做这件事了。
这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在父亲的眼中,孩子常常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父亲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去让自己的孩子好好的活着。老张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父亲。
守孝已经过了半个月,老张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寸步不离他爹的坟头,不时对着坟头念叨,说一些劝慰他爹的话,蚊虫的叮咬已无法让他有所知觉,他就这样默默地守着。然而小成的病还是那个样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女人也不让小成出门,怕伤害到村子里的人,也担心被村里人笑话,成为扯舌头的由头。
老天爷确实有些不公,孤苦的人又何必让他们的命更苦呢?
“咯……咯……”树林里猛然传来野鸡的叫声,那叫声是那么的凄凉。树林里除了树木,就没有了别的生命的迹象,然而一个荒芜的坟前却总是蹲着一个鲜活的人,靠在缠绕纱帐的木板床边,不知那个人还要在那儿蹲多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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