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规夜半犹啼血
窗前的一地银霜泛着清冽的光,沉醉在我的枕边,贪恋着秋天眼底最后的温柔,于是我的梦开始寒凉。寥廓幽深的苍穹里,乌云的浮光掠影,使得婵娟皎洁的心事蒙上了浓重的雾霭。隔着遥远的天地,我听到了苍寂悠远的叹息。夜,一袭玄衣,姗姗而来,月亮再无栖身之所,退却了,坠落在银河里,溅起了一池细碎的星光,终于隐没了。
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回做了同样的梦。一座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雄伟的蓝色山体,戴着一顶灿烂的雪冠。你站在白雪皑皑的山顶,眼眸微合,张开双臂。风中飞舞着你野性凌乱的长发,你深海一般的面容里有着淡然的孤绝,飘荡的衣裙中你清瘦的身形似欲羽化飞升。
我匍匐在山脚下,一直仰视你,看你或歌或泣,却始终没有向上攀爬。我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是等待你凛然一跃,成为一座丰碑,做我无声的墓志铭,还是等待自己此后经年穿行在没有你的人世中亦不再恍惚追思。
耳边响起了地动山摇的声音,崩塌的世界砸在胸口上,我痛到晕厥。魂归时看到落日下一只白鸟拖着双翼滑翔,优美的弧线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那锋利的直径凌迟着我的心脏。忽觉身轻如燕,转首时发现自己空空如也。
斜阳暮,人归去,我终于做了含泪的射手,哽咽的你却从未想过躲闪。天国的烟火坠落在人间,中箭的鸟儿,消失的尽头一片色彩斑斓。
曙光嫣然的笑容唤醒了我,它在我冰凉的身体上画了一幅斑驳的地图。有一片黄色的区域地势高峻,一行小字模糊了视线,泪水在希拉牧仁草原上蜿蜒成一条河。
二、不如不遇倾城色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黄毯悄然换绿坪,古原无语释秋声。此时的人间尚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而希拉牧仁早已霜降冷落寒风凛冽。那曾经开满蝴蝶兰的山凹,如今衰草连天。依稀见你在春光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无人见识的青春寂静绚烂的绽放在幽谷,我的泪瞬间在醺醺然的微风里洒落成雨。你身着蓝色的香云纱,如天空一般纯净澄澈,令人心旷神怡。那薄如蝉翼的衣裙里,包裹着芬芳的韶华,又寂寞又美好。
脚下一片荒芜,满目疮痍。一道银光乍然闪现,在秋草蔓地里,我拾起了那条白色手链。曾经,我小心翼翼的、笨拙的把它戴在你的手腕上。还记得当时的肃穆神情,那是我决心再不敢碰触的爱情,为了你却又一次如履薄冰。当初的生死契阔,竟是这般不经意的遗落,徘徊在春来秋去,零落成尘。
广袤的原野上,寒霜在冷冽的阳光中粲然。那是你离开时褪去的纱衣,上面温润的泪水,浸湿了大地。我俯下身,撮起一小把泥土,温柔的摩挲着,还残留着你冰冷的体温。我看到你走向天国的阶梯,面容安然,脚下却血流成河。
十月初下了第一场雪,雪很大,铺天盖地。瞬时,天苍苍,野茫茫,心亦凉。白雪掩盖了你玲珑的身躯,成为一座山丘,此生此世,屹立不倒。我痴痴地注视着你,痛哭失声;你遥遥的看着我,心如刀割。你挣扎着想要走向我,却裹足不前。你拜托风捧起我的脸庞,对我说其实你想看着我一直美好。
惊鸿一瞥的温存,缱绻着天荒地老。你说我给了你人生最后的梦幻,唯美逼真,在上演了偶遇、离散、永别的一幕幕后,你终于沉寂,终于安然,终于向命运俯首。放开我,放逐自己,却不放弃爱我。你请求我,允许你在红尘尽头、在岁月深处想我。你哀伤的说,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神仙竟然也会堕落,所以荒凉的人世再也没有什么令你眷恋。
三、梨花院落冷侵衣。
我要忘了你。因为你总是希望我记住自己,忘了你。
当我们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你说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深痛巨创来换取。清冷的月光从开了的天窗里柔柔的倾泻下来,心底的枯井被思念填满,缓缓升腾成烟。我知道你来了,对着空空的夜,问你,你痛吗?过了这么久,你还痛吗?只听得有人叹惋,感慨着为爱生生死死的痴情男女,最终在缘起缘灭后以曾经沧海一言蔽之,然后泯然众人。
寂静中,传来了马的嘶鸣,久久不息。我飞奔出去,一匹白马仰天长啸。消瘦的身形依稀可见往昔的俊朗,落寞的神情含有几许幽怨。这是你的查干,你是我的格日勒。我还是没能忘记你,因为我还没有忘记自己。那个叫格日勒的女子,那个像光一样的女子,用她的明亮驱散了我心里的夜,然后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中。你的查干还是那么白,那么纯粹,那么一尘不染,像极了你。我走过去,用双手轻轻地环绕着它的颈项。它却挣脱了我,腾空跃起,我仿佛看到了它的翅膀,巨大的、洁白的翅膀。有风呼啸而来,吹散了天边那一道白光。
雪悄然落下,你说想要和我在世外夜夜听雪,当雪落入凡尘,会见证你对我的不渝,是多么的冰清玉洁。
你把自己的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棘刺上,在那荒蛮的枝条之间放开了歌喉。于是看到了你笑,听到了你唱。我开始安静,凭吊爱情,让它入土为安。
你在黎明之前离开,让我在黑夜结束时永远陷入茫茫。我喃喃自语: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心者,何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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