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破旧的竹楼就像河里的乌篷船，被吹得晃了起来。风穿过瓦片的缝隙，簌簌地响着。韦大爷虾米一般蹲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浊黄的双眼失望地盯着远去的英子。

山路弯弯，英子头也不回地翻过山岗，一溜烟便走过幽深的山坳。

苦命的娃呀，啥就想不开呢，韦大爷有力无气地叹着气。

英子嗷嗷待哺时，英子妈无法忍受贫困的煎熬，毅然离开了傍晚便黑灯瞎火的村庄，迫不及待地把滚烫的身躯投向一个在城里肥头大耳的年过半百的老板怀里，乐滋滋地享受着城市生活的优越和便利。

英子她爸在林场伐木，在杂草丛生的山坡上，这个朴质的山里人，白天用旱烟赶走寂寞，夜晚与星星和萤火虫作伴，年复一年地用油锯和臂膀支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韦大爷一边在土里刨食，一边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英子。英子像山上的野草，在贫瘠的土地里顽强地展现着傲人的生机。

农家的粗陋的玉米粥、南瓜藤、红薯叶，却也使英子出落得和城里的姑娘一样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初二才开始，英子便不想读书了。她说，腻了，她不是那块料。

韦大爷说，民国到现在，没见过不读书而有出息的，瞧,邻村的王陆考了大学，当了官，在城里有房又有小车，日子过得多滋润。

英子反问，李龙大学毕业，现在在城里扫大街，爷爷你不读书，也不照样活得好好的，难道天下所有不读书的人都会饿死吗？

韦大爷说，总之，没文化，你会走不出半里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英子叹了叹气，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才不后悔哩！况且，我又笨，学校，打死我也不进了。

韦大爷嚷道，哪有这么不听话的女娃，不念书，以后别进这个家门了！

英子没有反驳，卷起衣服，默默地趟过了门前那条弯弯的小河。

车站兜转了几圈后，英子在林林总总的求职广告牌里傻了眼,望着很多岗位需要高中以上学历的信息，她原本水汪汪的眼睛忽地就暗淡无光了。

她到餐馆洗碗，某次的一个不小心，碰倒装餐具的手推车，把几十套餐具给摔烂了，为此她被扣掉了三个月的工钱。

她在工厂里上夜班，她竟然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险些弄出火灾来。

她到过洗浴中心，对一个在她身上动手动脚的大肚皮男子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

她做过售货员,蹩脚的普通话使她与顾客隔了一层山。

百般无奈后，英子想过回家，但是，想起乡下安静得可怕的生活，她就扫兴了。

一个自称老乡的人与英子偶遇。他反映：他们厂正好缺人，月薪高，不用上夜班，也不需要加班，机会难得，他希望英子去试一下。

接着，他们欢快地走进了一家饭馆，一边吃饭，一边兴高彩烈地聊起家常，聊着聊着，英子便有强烈的睡意。

当英子醒来时，她身体被摆成一个雪白的巨型”大“字，她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叫，但锈斑斑大大锁并没有给她一丝微弱的同情。

英子的身体是块好田，肥嘟嘟的小孩接二连三地出生便是证明。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令她心疼。她也想起了母亲，如果当时她不离去，也许……

又过了几年，孩子们大了，拉着英子的衣角，好奇地问起外婆家情况。

英子答，在很远的地方。

孩子问，哪里的远方呢。

她回答，那里有高高的山，绿绿的玉米地，矮矮的竹楼，树上的鸟儿很多，水里的鱼儿很大……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想起爷爷，想起阿爸，泪水便不知不觉地汇成小溪，溪水使她彻底迷糊，她再也看不到回家的路了。她觉得村庄太远了，远得让她茫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