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永彧作品——

近期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心烦意乱！

因为，我失恋了！

时间是这么快，让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不知道一段恋情是持续的久了才更让人留恋呢？还是从狂热到突然消逝更会让人失魂落魄。

我经常记起飞，但我梦见的却总是文，有时候就是清醒着，也像梦一样，头脑里突然掠过我和他相处的那些简单的事，就像在眼前一样逼真。

我不是个专一的女人。我确定我没有爱情的能力，注定今生不受相思之苦。

我最长的一段爱，是在初二时的情窦初开，爱上一个英俊的男孩，我们相互爱慕一直持续到他半年后转学，从此再无音信。

然后漫长的岁月里，只有男生爱我，我不曾爱过谁，因为年幼的时候只喜欢帅的，他们都不够帅。

再后来，我成了一家刊物的编辑，整天地写呀写呀，就把人都写透了，所以即使有了再帅再好的男人，我也能打着灯笼找到他的弱点，所以就不会迷恋，所以我成了不专一的女人，我的爱次数很多，却都像蜻蜓点水，持续不到几个月甚至几天。

但我不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虽然不爱。

所以我需要男朋友。

越是不专一的女人，越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固定的伴侣，不爱，所以我不会拈花惹草。

人都怕孤独，没有一个女人会陪另一个女人朝夕相处，同样，也没有一个男人会陪另一个男人，所以，世界的规律就是，一个女人总会和一个男人相伴而不厌倦。

我很早就有了男朋友，到现在已经有六年，他是文。戴眼镜的男人，白皙，不高也不帅，但是适合我，因为他有着十分稳定的性情。

学文科的人，一定要和学理科的人生活，才能稳定，再不然，就和文盲一起生存，千万不能再找一个舞文弄墨的，那会把生活舞弄得一团糟。

文是生物博士，整天趴在实验室，很牛吧？一说给别人听，大家都会“哇”一声，对我也刮目相看。

他对阳春白雪的我来说，没有生活情调，但我知道这样的男人才可靠。

我写很多浪漫的爱情故事——说实在的，是骗人，我明白爱情。爱情是什么？是为了实现交配，而在大脑皮层产生的一种激素，如果雌人没有爱情，雄人将永远无法实现交配的目的，所以爱情是人这种动物繁衍的必需，只是很多人把它神话了，这里面包括我，一个拿着笔杆子招摇的作家。

我只是为了吃饭啊！如果不把爱情写得浪漫，你写爱情是为了交配而产生的一种本能，谁看你的小说呢？

文虽然懂得生物繁衍的规律，却不懂爱情，他说他爱我。我就也说我爱他。其实我不爱，我不爱任何男人，但是这样说出来不好听。

我对文有很深厚的感情。人生活久了，一直不吵架，他又疼爱我，我自然会对他有很深的依恋。不过我想，即使是头牛或是猪或是老虎这样和我相处，我也会很依恋他。

本来很平静的日子，但是飞出现了，这个张扬浮躁的小伙子，比我小着近十岁，一见我就发了疯，仗着英俊的外表充满了自信，非要闯进来当第三者。天天像胶一样粘在我身后。他的纠缠使我找到了生活的情调，摆脱了内心深处的落寞，所以我为此快乐，直到被文发现我和飞这种复杂的交往。文认真地叫我选择。我稍一迟疑，文居然就离开了我，这种果断简直让我惊奇。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满眼是泪，说既然你不爱我了，我就给你自由吧！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出门去。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有的人就是对爱情特别较真！你看看那些容忍老公在外面包二n的老婆，她自己没能力养活自己独立？是她聪明！既然不爱她老公，他又有利用价值，管他养多少，就是不让地！

说句最简单的话：爱情能当饭吃吗？文你离开我就不孤独就不痛苦？何必对爱情那么较真呢？我又不是刚刚不爱你，我从来就没爱过啊！可文肯定是以为我刚刚不爱他了。

文的离开使我大怒，我把飞大骂一通，谁陪着你发疯你快滚开以后都别叫我见到。这个自尊的小伙子，被我骂得自信飞到了九霄云外，把嘴唇都要咬破了，满眼是泪地离开。

一下子，身边没有了文，没有了飞，万籁俱寂，我才意识到，世界原来是这么寂寞，寂寞极了，一丝声息都没有。尤其是深夜，什么人气都没有，周围全是黑的，冷的，沉沉的，深深的……

我开始掉眼泪，我只是没有爱情，并不是没有感情，文也好，飞也好，我需要一个男朋友。当然，我想念的还是文，他的笑容是那么亲切，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有很多漂亮衣服，可是现在穿起来没意思，有谁看呢？所以我天天在家里趿着拖鞋乱转。我觉得生活越来越没有意义了。

文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越来越真实，完全赶跑了飞的影子，这种感觉使我恍惚，我怀疑我要得精神病了！

我关注着文的消息。

我穿上飘逸的绿裙，去文经常走的街道，去他经常逛的超市，去他晚饭后爱散步的公园，都不曾见到他的影子。

黄昏，晚夏的凉风轻轻吹拂着我的长发，我站在公园的长椅边，看那些开着却颓废地垂下头的玫瑰，有枯萎的花香气息洋溢在我的身边，我突然流下眼泪来。缘分就是这么奇怪，在一起的时候，天天都见面，一旦分开了，即使在一个城市里，却怎么也遇不见了。这是命运吗？

擦干眼泪，抬眸看去时，我竟然看见文了！他手里揽着一个女人，她穿着飘逸的绿裙，像在水上飘一样地轻盈，那个女人——居然就是我！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时，还是我！我低下头看看自己，我存在，再看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个“我”看见了我，眼睛一亮，我奇怪地盯着她，她冲我亲切地一笑，就和文离开了。我真的被惊成了木鸡，半天站在原地不能动。

难道我有一个孪生姐妹？

文是不是就是为了她离开的我？

原来我很漂亮，在风里走起来，是那么飘逸，怪不得飞会为我发疯呢，这样想着，我不由笑了。但接着我又流下泪来，还是悲伤。

我沿着公园走，走来走去，总是郁闷。习习的晚风吹动着我的衣裙和长发，我感觉自己像个游魂。

我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我应该去找文，看清楚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我。但是我又迟疑，我知道他现在是完全不需要我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失落感啊！我注定不受相思之苦，却要承受孤独、寂寞和失落。

我坐在长椅上，看乌蓝的缠绕着朦胧的灯光的天上，那轮寒润的圆圆的月亮，我记起许多以前的事。聪明的记忆力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我现在觉得。

啊，文！哎，文！哦，文！我好寂寞！我需要你！

我把头埋到椅子背上，一头乌发全乱在风里，我的泪水和树梢上滴下来的露水一起顺着夜雾飘浮。

文，我恨你！越想越是痛恨，直恨到咬牙切齿！我始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一个人对我曾经是那么的好，突然间就会离开，像陌生人一样。

恨，狠狠地盘踞在我的心里！

总是难眠。近黎明我才昏昏睡去，文立刻走进了我的梦里。他起床去喝水，他习惯早起。我走近他，紧跟到他的背后，他回过头，亲切地微笑着问我喝水吗？话音刚落，我的手突然出现，里面紧握着一把水果刀，连续地刺向他的后背，他惊愕地看着我吃力地问为什么？我说我恨你！

蓦然惊醒，我的头上全是冷汗！哦不！我想念你，文，我不会杀你。啊，梦魇！

很不安。

我打电话给妈妈，我说我遇见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她告诉我真话，是不是我有个孪生姐妹。妈妈说没有。她喊爸爸来听电话。两个人都显得很担心，因为他们确定我不仅没有孪生姐妹，而且根本就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们最后认为那是我的幻觉。

我的幻觉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我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我想我精神真的出了问题。我去找文，但怎么敲门他也不开，我打他的手机，他的手机一直关着。我又气又恨又烦，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无助。

失魂落魄地走进办公室，我被吓得面如土色——那个“我”正坐在我的座位上，和我的同事熟练地做着我曾经的工作！我走进去，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白上衣，白底撒着大绿花的裙子，赤着脚穿白色印小暗花的凉鞋。我甩甩头，再看，还是那么真实。这是梦吗？我想起别人教我掐下胳膊，试试疼不疼，我掐了下，很疼！但我仍然怀疑这是梦。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我真的要疯了！

大家都在说话，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我只是端详着眼前这个“我”，她是多么漂亮啊！白皙文雅秀气，一脸亲切的笑容，穿的又像清水芙蓉，我又笑了，原来我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如果这是梦，那就继续睡吧！

我走出门去，身后全是人声，缥缈而虚空。

手机铃声，急急的声音，是文的师兄周，他说秋儿你和文是什么时候分手的？我知道飞的事！我说分手好几个月了。他说可是我一个周以前还看见你们在一起。我说那不是我，那是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周显得很吃惊，你说什么？我说文移情别恋了。周说文可能出事了，我一直联络不到他，他不可能不联络我，他的实验需要我。我愣了一下，突然记起了我的那个梦魇，一种可怕的想法缠绕了我，难道那是真的？我浑身都浮起冷气来，然后我开始颤抖。我说我可能要疯了，周，我要疯了！我哭起来，蹲到地上，感觉周围刮起冷风来，像冰一样地打着我的面颊。许多人围过来看我，他们乱乱地说着什么，我只是哭。

嘈杂里，一个健壮的人，飞快地跑过来，拉起我说，秋儿你别胡想，我只是猜，我们一起去找文。我抱着头，把一头长发摇得凌乱不堪，说我想知道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

周把我拉到了他的家，凌乱而舒适的小窝，我跟文来过几次。他给我喝水，说你病了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手腕说，周我觉得我疯了，可我不是这么脆弱的人，我从小到大的失恋，没有一百回也有五十回，我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发疯。我觉得有东西在扰乱我的大脑，让我分不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

周说现在是真的。我说我梦里也总有人说现在是真的。我又哭起来。我不想活得这样不清不楚。

周扳起我的脸，严肃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秋儿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我说从和文分手。

周说他和你分手后没有联络你吗？

没有。从那时候我经常梦见他，有时候不做梦也能看见。后来我遇见他跟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走在公园里。那晚上我很恨他，周，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恨他我就梦见我杀了他，周，我好害怕我自己，我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梦！从这以后，我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了！周，我不可能因为失恋发疯你明白吗？我是作家，我明白人性是变化的，更何况，我谁都不爱，文也好，飞也好，我都不爱！你明白我的话吗？我不可能发疯，可是现在我确定我疯了！

周严肃地沉思，他的神情几乎变得有点可怕。他说秋儿你要冷静，文的实验被扰乱了，你们分手以后，他因为对你的思念，在实验没有把握之前，就提前实施了，他还不能确定这种实验是不是有危险，就用你的基因造了另一个你，因为你们一模一样，所以她的脑电波一直干扰你，她做的事，你就有感应，你想的事，她也全知道，我想文是被她杀死了！

我好象遭到了晴天霹雳，我的眼里全是雨一样毫无感觉地坠落的泪，不，文不可能死，不，我需要他！我悲哀地趴到周的肩头上痛哭。周拍着我的肩膀说，秋儿，来不及悲伤了，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太危险。

文用什么做的另一个我？

头发，或者一滴血，或者一滴汗，就这么简单。

那个我想干什么？

我又痛哭起来，我能想象文失去我的时候是多么痛苦，所以他制造了一个我。这一切都怪我，确切地说都要怪飞，飞才该死！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掠过，我看见了我的身影，从办公室平静地走出来，把一把水果刀塞进水提包里。我紧紧抓住周的手腕说，她要去杀飞，她要去杀飞，我确定她想这样！天哪！我两手抱住额头，她会把我的短暂的潜意识里的仇恨全部发泄出来！天哪！

周说因为她毕竟不是人，她的脑子是电脑，聪明绝顶的电脑，周不该做出她来。

我连忙给飞打电话，飞接我的电话时还有些哽咽，没好气地说，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问你在哪，他说在家，我说有人要杀你你快离开家，凡是我能找到你的地方你都不要去，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快走！飞说你在写小说啊？不耐烦地扣了电话。

周说我们快去飞家阻止她吧！

我们匆匆地跑在街上时，人影幢幢，我又看见了另一个我，她敲开了飞的门，一脸清雅的笑容，飞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不是说有人要杀我吗？她微笑着说是啊，要杀你的人是我。飞好笑地说你除了笔杆儿什么都拿不动，怎么杀我呢？她敞开包，拿出锋利的水果刀，飞说秋儿你怎么了？她往前一蹿，速度像鹰一样快，刀飞快地划过了飞的喉咙。我大声惊叫起来，许多人围向我。我额头上的冷汗像雨一样地洒下来，淋湿了我的衣服。周把我抱进怀里，使我躲避着别人的窥看，在我耳边问怎么了？我无力地说她把飞杀了，她比我健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说确切地说她更像机器人。他送我回家。

我躺进沙发里，身心都很疲倦地睡了过去。我看见了另一个我，她把一瓶液体洒在文的身上，有白色的烟雾浮起，“兹兹”的声音后，文化成了一大滩血水，她拿拖布平静地拖着。我惊醒了，立刻去厕所里呕吐不止。我抱住头，用头撞墙，周过来拉住我，我哭着说我真的不想要我的脑袋了！周说噩梦会过去的，我会想办法。

有敲门声，周和我都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我开门，进来的是青青秀竹一般的另一个我。我看着她，说不出内心的情绪。她说秋儿，我是小秋儿。她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我看她的双手，纤秀白皙的手指，谁能想到这手上沾满了鲜血呢？小秋儿往我面前把双手一伸，说喜欢我的手对吗？我看着她，满额头都是汗，你还想杀谁？

我想回去看爸爸妈妈。她平静地说。

我紧张地问，你想干吗？

她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对不起我，小时候因为我不做作业经常打我，还罚我读书抄字，还……

她的嘴不慌不忙地张合，把从小到大我对父母的不满全部都数落出来。

我摇着头看她，你想干什么呀？你这是什么思维方式？

我想杀他们，她说。

我一下蹦起来，掐住她的脖子，使劲地掐，她却“咯咯”地笑，说文做出我来我就是这种思维方式，你不要问我，去问文啊！

我精疲力竭地坐到沙发上，无助地看着周。周说原来是这样，文做了这么大胆的事，这个小秋儿是杀不死的，只要你不死，她就存在，她靠你的脑电波遥控生存。

小秋儿笑了，说所以我要看着你，叫你不要伤害自己，秋儿。

我失望地问周，没有别的办法除掉她吗？我要保护我的爸爸妈妈。

小秋儿很迁就我似的一笑说，那就算了吧，既然你疼他们，就先留着他们好了，回家，那么远，我还担心你会出事。

她这么快改变主意，使我的周都诧异于她思维的灵活。

我身边陆续有人失踪，和我吵过一句嘴的，曾经和我发生过鸡毛蒜皮的矛盾的……我的眼前天天演着杀人流血销迹的噩梦，我一刻都不敢离开周。

我感觉我要崩溃了。我说周我还是自杀吧，去找文，我是这么孤独，我死了，一切就都平静了。周说不要脆弱，有我在。

我开始跟着周研究生物，他天天趴在文的实验室，找破解仿造人的办法。但他不敢把发现告诉我，因为我知道，小秋儿就会知道。

周和我约小秋儿吃饭，只要是我叫，她就一定会来。在周的家里，我们举杯喝酒。小秋儿怀疑地看着周，说你给我喝的酒里有什么？周说我喝给你看，他端过她的杯子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小秋儿微笑了，端过来，开心地和我碰杯，玻璃杯发出“丁当”的清脆响声，回荡在我的耳边。她喝完酒，立刻倒了下去，然后她慢慢消失成了一摊水。我的脑子突然清静，再没有任何杂音杂影，我终于能确定我现在是真实地存在着，而不是在做梦。这种恍如隔世的真实的感觉是多么可贵啊！

我看着周问你确定除掉她了吗？周点头，说小秋儿是液体凝固而成的。只要给她喝下她的溶解剂，就会把她溶解掉，这个方法她并不知道。

那么文知道？

是，所以小秋儿很狡猾，她杀文不仅仅是因为你恨文，更主要的是因为她知道文能消灭她。等文跟你和好，不再需要她的时候，他能很轻松地把她解决。

我拿出拖布，把小秋儿留下的水擦掉，我惊叹生物界的奇妙。

一切都安静了。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周，他很健壮，很低调，眼睛里总是蕴含着无尽的内容。

我伏在桌子上，感受这种头脑的清静带来的享受。

周说，秋儿你孤独吗？那就留在我身边好吗？做我的妻子。

我抬起眼看他，一时间眼里全是泪水。我说人类是杂交动物，完成交配的任务爱情就会失去，所以一段爱情持续的时间太短，所以我是没有爱情的，我只想找个稳定的伴侣，这一生不管有什么事，都不分开。

周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说你的头脑怎么那么复杂，你的作品里要加入生物界的规律了吗？他说我会爱你一生，即使不爱了，我也没时间认识别的女人，我很忙，所以还是和你在一起，既然你这么不放心人性，那么我写个保证书，保证今生只和你做永远的伴侣，好不好？

我忍不住噗地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