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面上挂满了皱纹，背有些驼了。

以前，母亲总是说手板手背都是肉。如今，我只能看见母亲的手上全是骨头。其实，不仅只是手，母亲的整个身体都只剩下，在多少年风雨中打磨到现在的骨头。

所以母亲现在不敦实了，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不大不小的风都会让她显得有些晃动，有些东倒西歪的样子。

其实，母亲真的不能再承受岁月中的风风雨雨了，然而母亲承受的确是比人生中的风风雨雨还要大还要痛苦的经历。

从出生到现在，母亲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几岁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然而那穷苦的年代能给得起什么？

贫困的生活不得不让她整天空着肚子，把队里的黄牛牵到山上，以此来为家里挣点微薄的公分，或者说以此来养活自己。

那时母亲才几岁，那时母亲还不是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就像如今从我们身边欢快的玩耍的小女孩。然而，那时的她远没有我们今天的孩子那么幸福，甚至没有我们那些时候那般幸福，我们至少有这么一位好母亲。至少我们处的年代比她们那时要好得多。

如今，我妹妹还在读小学，就穿过了不知道多少双旅游鞋，那些年我读到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因为学校奖励我钱，我叫母亲用四十块钱给我买了第一双运动鞋。

可是，再早些年的母亲却没有穿过一双买的鞋子。甚至整个冬天都光着一双冻得通红脚踩在雪地里，踩在沙石上。踩在冬天的伤口上，踩得整个冬天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踩得整个冬天都有些生疼。

嫁到我们家来，母亲也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先是修房子，几把大的木头全是父亲和母亲从很远扛过来的，近的一天能来回一次，远的要两天。小的一人一根，大的两人一根。修房子用的石头也是母亲一人背的。

房子修完后不久，奶奶就去世了，把几个豆大的孩子留给父母亲。

之后不久，母亲在一个夏天的风雨交加的夜晚，被屋后掉下的石头砸成重伤，从此母亲不得不成呆在家里养病。母亲不得不拖着带病的身子照顾家里面。虽说父亲就两弟兄，但这时候分家对我们是极不公平的，奶奶去世以后，全是父母带着我的几个姑姑和叔叔，不但要养他们，还要供他们读书。

如今，母亲受伤在家，他们却嫌母亲在家只吃不做，闹着要分家。

家最终还是分了，家是分得极不公平的，虽然父亲只有两弟兄，但东西却不是平分的，就如自留地我们家就没有叔叔家多，也没有他们家好，竹山也比他们的少得多。要说明的是爷爷是跟着叔叔的。

还要说明的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却是不假。

如今，我真想不出，那时的父亲与母亲是怎度过难关的，我只知道，那些年我们每年都要去借粮食，等到包谷黄了再还给人家。而这都是母亲一人去做的，不爱说话的父亲只会呆在家里干活的。所以应该说我们的家是母亲一人拉扯过来的。

后来情况稍微好了一些，母亲就和父亲起早贪黑地找钱供我们兄弟几人读书，好在我们兄弟几个也没有给他们丢脸，每年都能抱些奖状之类的回家，那是我最高兴的时候，也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

那时母亲常常把我寄宿到我舅舅家，虽然不是亲舅舅，但对我却是比较好的，至今我们兄弟几个都在外面了，舅妈仍旧照顾我们的家，每逢父亲一人在家，她总会竭尽全力的帮助父亲，帮他做饭，栽菜等。

父亲是属于家务都不会做的一类过时的或者说是传统的男人，而这恰恰是母亲的勤劳所带来的坏处。

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妹妹的出生给整个家里带来欢乐，同时也给家里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已经年过40的母亲，再生这么一个小孩也实在是难为她了，使母亲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但母亲的心里却是非常高兴的，有了我们三兄弟十年之后，终于盼到一个女儿。

然而，随之而来却是做手术，交罚款。十年前五六千的罚款，确实也不简单。为这几千块的罚款，我们家的鸡、猪都被他们给弄走了，就为这个母亲又哭又闹了好多会，母亲说我的老三还在读书，他又不吃肥肉，你们叫他吃什么？

但心里毕竟是高兴的。

94年，农历7月13日。月半。

大哥就读于盐津一中。那时，他是我们那儿少有的高中生。大哥本来应该可以上当时最好的中专或是中师的。650分的题，他以610几的高分，却只能走进一所高中，原因在于他有一只眼睛受过伤，体检过不了关。

那是他都还不大的时候的事情了，清楚的记得那次我们在离我家不远的小河边玩弓箭，大哥和二哥用高粱家橘子刺做的弓箭在小河边射东西，突然二哥把其中的一只射向天空。当大哥抬头看的时候，那只带刺的箭却深深地插在了大哥的眼里。大哥的哭声和从眼睛里流出的血迹使找到了正在干活的母亲，当我母亲赶到大哥身边的时候，我大哥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亮了。母亲不得不哭着把大哥及时地背到医院。然而，医生不管怎样的努力仍然没有保住大哥的眼睛。

94年．月半。天下着蒙蒙细雨。

我们正准备过这个节日，在母亲做饭的时候，突然去盐津报名的大哥哭着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就大体上猜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然而最焦急的还是母亲，母亲马上丢下手里的东西，问大哥到底发生的什么事情。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因为曾经有人看不惯我大哥成绩好而欺负过他，所以真是把我母亲给急坏了]。

那时大哥只是哭，也只知道哭。

可把母亲给急死了。终于他哭着把报名费弄掉了的事情告诉了母亲。然后我看见母亲的脸逐渐平静的下来。但却隐藏不住她的心痛和着急。

要知道，那钱是前几天我和母亲走了一天的路去我亲舅舅家借的。如今大哥把钱给丢了。母亲不免会些心痛。因为那些年我们家还很穷，将近一千元的钱就这样被他给丢了。

但母亲还是尽量的安慰我哥，说钱丢了就算了，我给你想办法，书还是要读的。然而，此时的母亲去想不出任何的办法，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想办法，因为能想的都想了，要不然也就不大老远的跑去我舅舅家了。

但饭有的还是得吃的，母亲没有说话，又回到厨房弄饭去了。

大家就这样默默地吃完了这一顿不愉快的节日饭。然后母亲带上我去还邻居家的几块钱。

然而，就在我们还没有走到的时候，我家屋后轰隆隆的声音引起了母亲的注意，母亲转身一看。

从我们家屋后的悬崖上掉下了一大群石头。全砸在我家的房子上，母亲焦急的喊着哥哥的名字。喊了好几声，才看见我哥哥、二哥、父亲从屋里跑出来。

母亲哭着要去看我们家的房子，却被邻居的婶婶给拉住了，她告诉母亲，你现在去不知道有多危险。他们都安全的出来了，你就不要去了。等哈上面没有动静了在上去。

然后我就只看见母亲蹲下来。坐在地上哭。

晚上，谁也没有拦住母亲，母亲还是跑去看了我家的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房子。其中有两块石头分别从我和母亲睡的床头砸了下来。把我的枕头呀在下面。

我记得那晚，我们住在邻居家，没有一个人敢住在家里，我记得那晚，母亲整整哭了一个晚上，直到哭到没有眼泪了，母亲也没有睡觉。我记得那晚，我陪母亲把邻居家的楼板整整看了一个晚上，而我多半是因为害怕而不能睡去。

从此。大哥丢掉了学习的机会，而母亲又同父亲踏上了借钱修房子的路途。

从此，半年以来，我们一家人一直在邻居家住着。后来，母亲觉得一家人老是住在人家不方便，又带着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由于事隔以久。我们倒也能安静地谁睡去，而母亲却是不能的，每晚她都仔细地听着，害怕屋后有什么动静。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一年。一直到我们搬进新房字里。生活才稍有改善。

如今，今年。　

我大学毕业了，大哥也成家，并且事业初有小成。本以为母亲和父亲从此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

然而，母亲却患上了重病，吃不下饭。看着母亲日益消瘦的身体，看着母亲身上仍然破旧的围腰和衣服，看着母亲每天仍然拖着瘦弱的带病的身体干活，做为一个儿子，我实在不明白什么是孝道。

其实也想要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好好的休息。其实也很担心母亲的身体。然而，母亲却放不下手里的活，放不下孩子般的我们。

是呀，在母亲眼里，我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在母亲心里，她自认为，她命中注定要为我们辛苦一辈子。为我们痛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