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她穿了一身白色衣裙，乌发凌乱在风里飞舞，不时划过眼眸挡住视线，她双手都提着衣裙，不能理弄这恼人的发。她在奔逃，拼命的奔逃。四野白茫茫的草，密密的铺盖开来看不到尽头，后面也看不见追逐的人影，但她心里的恐惧却始终繁盛不曾褪减，即使疲累，她也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动。

白草地似乎没有尽头，风打身后远远吹来，白草向前扑倒，她也想象这些草一样往下倒去，也许倒下了就再也不用这么累的逃命了。

只是，有一个声音在喊：不能死，不能死。

一张模糊的脸闪过她脑海，这张脸很熟悉，可她却认不出他是谁，也无法看清，但他的笑却可让她克服所有的恐惧软弱，她必须坚持下去，她一定要看清楚他是谁。

前面的天渐渐暗黑，并有电光闪现，她的心急跳起来，难道真的无路可逃了么？几道闪电劈了过来，女孩在闪躲时扑倒在地，身体止不住往前翻滚，还没来得及反应，几道闪电又劈了过来，眼看就要被电光撕裂。

她直直地望向天际，眼里带着仇恨，是的，仇恨。她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缘何要接受如此残酷的惩罚，又或者是自己根本没有错，为何要生生地承受这样的欺压，如果有一天，自己要是有这能力，誓必上天入地也要盘问清楚。

雷电直指向她，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没有过去，那种麻木蔓延了全身。谁，谁能够来救救她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很明显，就算有人也救不了她，说不定还会被雷电轰击死去。

精灵

如期的死亡并没有到来，疼痛和麻木把她折磨得晕了过去。在她晕厥之后，一道七彩的光从她胸口迸出这道光逐渐扩大最后成为一个光球把她包裹起来，尽管闪电不断地劈向光球都没能把七彩闪耀的光球劈开。光球拥着她慢慢飘远，飘过草地，飘过湖泊，飘过一望无际的沙海，飘过高耸入云的群山，一直去到那清波徐徐的圣池，池水透彻，隐约可见池底柔嫩的细沙，细沙映着阳光闪闪发亮，亮光和那光球的光是一样的，都七种颜色。

一滴小水珠从池里跳到空中，变成一个透明的小精灵，小精灵扑动可爱的透明双翼飞到了光球边。接着第二、第三……无数的水珠都像滴一滴水珠那样跳到空中，变成精灵凑到光球边。她们发现了光球里的人儿都惊异地互相对望。

“她是谁的？”

“不知道。”

“会不会是爷爷说的阿千。”

“是了，我看像，爷爷说阿千要来了，乘着七彩的光球。你看，这团光芒就是七彩的呢！”

小精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有些小精灵就已经开始数光球的颜色有多少种了。

“阿千是谁啊？”有个小精灵问，可她的问题却得不到响应，因为精灵们都不知道阿千是谁，此刻她们都疑惑地望着身边的同伴，接着摇摇头飞开了。她们要去找精灵爷爷，精灵爷爷会告诉她们阿千是谁的。

小精灵们纷纷飞回到彩池里化作了透彻清凉的池水，但你若是仔细看，你就会发现池水在涌动，一如小精灵们在飞舞。

光球的光芒在渐渐隐去，回到她的身体里。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一阵微风拂过，她紧皱的双眉慢慢舒展，不一会嘴角还微微抿成一个微笑，在梦里她看到自己生活一大片水里，很多很多小精灵围着她跳舞，她会唱歌，古老悠远的歌，歌声可以把脾气最暴躁的浪花平复。

苏醒

她睁开眼，眼前是闪闪发光的池水，梦里的水也闪闪发光，和眼前的一样，她又四处望了望，四处是看不到头的云海，难道这里是天堂么？她想。风打云海深处吹来，带着微微的叹息，但仔细听又什么都听不见。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没有飞鸟，就算是小蚂蚁之类的昆虫也没有，这让她更相信自己是到了天堂。

“这里可不是天堂呢！”

“就是就是……”

是谁在说话，她四处张望也没有看见人影。

“孩子，你看不见我们，我们在你身边。”

这是把苍老的声音，苍老却不虚弱尚透着苍劲。

“那这是哪里？”她没有恐惧，更恐惧无过于失去生命，而生命在那场雷击之后已经变得不再恐惧。

“这里是开始之地也是终结之地。”

她沉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之所至，身之所地。”

“我怎么会想到这里？”这个问题很笨，可她还是脱口而出，这里有种神秘，一切无所遁形，一切从心所欲。

“你说呢?若要知若何，必先问己若何？身之所难，往昔劫数定，你心中恨埋之事，于此可寻来迹，你且到水池里来吧！”苍老的声音循循善诱。

她不由自主地随着声音的引导行动，躯体到心智都毫无抗拒，这个情景何其熟悉，曾几何时出现过么？

当她的脚趾触碰到池水，冰凉透彻心扉，接着是一种清灵，一些片段闪现，她看到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过往。

哭泣着出现，温暖的怀抱，哭泣着送别，冰冷的躯体，直接是漫长的夜，没有父母的悲戚、野狗的追逐、路人的唾弃……雷电霹雳、神魔光球……

“孩子，你的心在哭泣！是为以往而叹息么？”

“没有…！”

“你忘记了，池水清澈，照见一切可见。”

“……”

禅觉

她沉默，是的，她的心在哭泣。从很久以前那个冬天，从她们把她遗弃于陌路时她就开始了哭泣。既然要离弃何以当时又让自己到来这个乱世?她没犯世人，何以世人倾以冷眼？她没触天条，可以上天行雷霹之酷刑？她不过是这个乱世中的孤儿而已，可以要承受如此之多的不公与苦难。

她的内心交织起无数责任。怨恨渐深，池水泛起隐隐的涟漪，一支隐莲慢慢钻出湖面，瞬间花骨饱满绽放蓝色光华。

“够了，孩子！还记得这朵莲花么？”

她望着突然生长出来的莲花，一些记忆呼之欲出，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点没有想起。是的很熟悉，很熟悉，可她想不起具体，一切都只是模糊得剩下熟悉。

“阿千，你真的不记得了么？”

那颗莲花，竟然说话，声音颤抖着点点幽怨。这句话问得她心摇神晃。

“你终究还是忘记了不是！”蓝色的光华渐渐隐退，花瓣亦有枯萎之势。

“间，别走。我记得的，我记得的！”望着那蓝色的光华将要隐退无遗之际，她脱口喊道。

隐莲又是一阵颤抖，但更似是欢欣。“阿千，你还是这样呢，总在我要失望的时候才记起。人世的轮回原是这样深重，把你磨成此刻模样。阿千，你可曾后悔么？”

“既然经过，无需后悔。”她记起了从前，她也记起了往世。她是云游的道人阿千，她是圣河的隐莲舍间，她与她相遇相知轮道千年。

某日，见某人因困苦而放弃内心的清明，因名利而放弃仅剩的善意。阿千狂言：“世人都如此软弱么？”舍间望着阿千笑道：“你何不去轮回历经！”当时，舍间只是笑言。未想阿千听了去，遂告别舍间寻了轮回之去处。去前约定，彼此不相忘。

顿悟

“舍间，劫难重而人心脆弱，当日是我过于轻狂么？”

“阿千，这是你的疑障，千年前就注定了。你入道前劫数尚浅，总觉苦难深重也并非不可承受。那时，你只经历了生老病死，天灾祸劫、人世冷暖却未曾品尝，是以今世有此历经。”

“可笑的是，当日我笑他人志不坚，今朝却是自己易变心。”

“阿千，你的执着还是不变。其实，心境的选择在乎一线之间，如今你既已选择回归就无需再多纠葛。”

“间，你也还是一样，说的话永远都是那样的存留两边！”

“呵呵……本就如此，何事何物不用的时刻不用的境况不同的人而不同，你说是么？”

“我说是与不是仿佛都有无上错觉。”

“心不定错觉生，阿千……”

舍间突然说不出话来，渐渐的她泪流满面。

“间，这是何苦。心不定乃我之苦……”阿千忽地也沉默了下来。

“是啊，乃你之苦！”舍间喃喃。

“舍间，你能体味我之苦，我却不能体味众生之苦，是以你可以为我泪流满面，我却不可为众生泪流满面，我之心肠非如来之心肠，我之心意非佛之心意，我之入佛未如我心之期望。”

“阿千，你终于都顿悟了。”舍间笑着，那笑如雨后的阳光，迷人。

阿千缓缓低下了头，眉眼望着远处的青山，那抹深远该是对佛的沉思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