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们在现实的世界里走失谷米

发表于-2010年11月04日 晚上9:10评论-2条

很有温度的太阳,像往常一样普照着大地,普照着这个我熟悉得不得了的城市,普照着这个城市的火车站,普照着火车站的*动的人们,普照在我身上。

我是来火车站接一个女子的。她叫苗苗。我的网友。

两天前,她在网上告诉我,她要来这里旅行。我说,好,那你来吧!只要不怕我把你卖了。没想到,她果真来了。她之所以那么大胆,是因为觉得我不像坏人,坏人的脸上,大概真写得有坏人二字吧!这通常只有阅人无数的人才会看得见。用她的话说,坏人的眼晴里都会透着一股邪气,那邪气碰到软弱的人就会变成凶器,碰到自信的人,他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我说,难怪我分辩不出好人与坏人,只因为,我确实不自信。她笑着骂我,真笨。

我在火车站等了半个小时,苗苗才拖着行礼慢怏怏地出来。她真不愧是阅人无数,眼光那么精准,一眼就将人群中的我认了出来,老远就展开笑脸,脸上的两个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很甜。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接过她手头的箱子问道。

因为你特别啊!她开玩笑说,然后用两只犀利的眼睛将我打量了半晌,摇着头说:嗯,没视频上帅。

如果是别人用那样的眼光审视我,我定会生气。但她的坦诚,反而让我轻松。

你到比视频上漂亮。我说。

呵呵呵,那是当然啦!她笑得很愉快。

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臭美的女人。

我们上了一辆开往我住的方向的公交车。只因为这个傻女人说想多体验这个城市的低碳生活,所以把叫来的的士也给打发走了,不过也好,省了打车费。

公交车在主道上走走停停,眼前的高楼也跟着走走停停,车门也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只有人们好像是有上没下了,车箱内越来越拥挤。我其实很讨厌这种嘈杂的氛围。我孤独愦了,很喜欢安静。

我和苗苗在起始站就上的车,所以选了两个地段较好的位置坐,我将旅行箱瞌在放脚的位置,然后将双腿趴开夹住箱子。苗苗坐在旁边靠窗的位置观赏窗外这个陌生的城市。

又是一个站停车,人墙的那面响起了几声投硬币的声音,随后,一个肥胖女人从人肉狭缝中挤了过来站到了我旁边,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袋子的敞口处伸出一条鱼尾巴,那尾巴触到我腿上,随着公车的抖动在我腿上扫来扫去。我想挪挪脚,以勉粘一身的鱼腥,却发现跟本动不了,因为里面有箱子抵住,外面是无数只脚形成的一堵墙,除了我所占的,再也没有别的立足之处,所以,只好任由那鱼尾在我身上*摆。

苗苗还在看外面。有什么特别吗?我问。

什么?她转过头。

城市,跟你呆过的城市有什么不同吗?我说。

唔,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大致都是差不多的,街道,高楼大厦,小商小铺……不过天气是乎比那边凉快。

那当然,这是c城。我说。c城是一个堪称为四季如春的城市,以旅游业为主,是一个让许多旅行爱好者所追逐的地方。而,我却认为,这并不如人们想像中的神圣和美丽,她也并不是醒目的广告牌上所写的那样“c城天天是春天”。她只不过是,比起别的城市来,四季不够分明而已。

嗯……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一个紧急刹车逼了回去,随即变成一声:啊!

刹时,我和苗苗的头同时撞在了前面的座椅背上,真**的疼。

我听见叫啊的人特别多。

站在我旁边的胖女人由于没有抓稳扶手,一个惯性往前扑了过去,前面的几个人承受不了重力,也跟着往前倒,幸好有人抓得够牢,才没有完全地倒下去。

会不会开车啊!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叫道。

而司机却也指着刚才窜马路的人,用本地话愤愤骂道:你妈卖*呢,找死噶!

我问苗苗,没事吧?

她揉揉头皮说,没事。

c城的交通永远如此乱糟糟,路窄车多,闯红灯的,横穿马路的,超车的,你走你的,我顾我的,那些干交警的,很少在岗的。不出交通事故,不遇上赌车,已是幸运的。

车子继续向前。苗苗接着将头扭向窗外。我闭上眼,世界黑了下来,只有身体如在大海上漂浮着,四周是无尽的海水,我如一只没有方向的帆船,随意飘荡,我不知道我要飘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海水的尽头是否有岸可靠。不知过了多久,那飘荡的感觉消失了,随即有来来往往的脚步从身边擦过,原来,我并不在海上,我在陆地上,在现实里。

我睁开眼,苗苗还在看窗外,而旁边不知道何时换成了男青年,那个肥胖女人估计是下车了。车内响起女播音员那好听的带有磁性的声音:车辆起步,请拉好抚好,下一站,东门站,下车的乘客请准备。

我拍了拍苗苗,说,下一站我们下车。

东门是在c城东面的南疆区,c城一共分为四个区,南疆区是四区内最为繁华的一个区,而东门又是南疆区最繁华的地段,许多大企业,大商场,就聚集在东门地带。而离东门不远处又有一处与之形成对比的老式建筑,不用说已是上了年头,建筑墙上的石灰经过长久的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暗灰色,墙壁上,四层人家居住的阳台上有铁栏杆做的围栏,围栏上已生满了锈,几户爱种花草的人家阳台上长满了绿的红的植物,伸长了枝叶,从围栏内探了出来。这个小区叫工人家园,听说里面原先住的都是五六十时年代的革命老工人。不过,现在你到很难再看到有老人出没,出息的儿女们早已买好了新房,将他们接了出去,这些房子一般都是租给了外来地人。当然,也有那么几家儿孙不成大气的,不成气候的,不成大气候的,一家几代人还是窝在那四五十平米的老屋内。

比如,住我隔壁那个老张家就是,老张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上高中的儿子,还有一个喜欢赌博的老婆。听说在老张小的时候,他们家光景还是不错的,他父亲张老在汽车厂做副厂长,他母亲也是汽车公交公司的销票员。改革开放以后,大力发展经济,于是,很多国企在私企的行业竟争下纷纷阵亡,张老所在的汽车厂也不例外。于是,张老从此跨了台,急火功心之下,张老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人世。老张是他母亲含辛茹苦带大的,老太太没选择二婚,而是一个人将孩子拉扯长大,功他上学,可惜老张实在是没有学习的天赋,念书念到初中就死活不再念了。张老太无法,只好将他弄去汽修厂学技术,可是,小伙子吃不得苦,三天就打道回府。就这样,老张混混恶恶地过了几年,然后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老张靠帮人看守大门为生,而他老婆却以赌为业。老张是一个懦弱的人,家里的经济全由他老婆撑管,其实也没什么经济。她老婆每天只给他几块买烟的钱。好在老太太每个月还有一笔退休工资,所以,孙子的学费也就不用操心了。

我和一眼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张奇着自行车过来,老头子表情好奇地扫了苗苗一眼,然后用本地话对我说:小伙子,去接你女朋友噶?

我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也来不级回答,他的单车已经进了小区了。

苗苗睁大两只眼晴,疑惑地问我: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我知道她听不懂本地话,这也正好免除了本来的尴尬。

没什么。我答。

我就是住在这个工人家园,房子是从一个老奶奶手上租来的,一室一厅,面积很小,它的年岁估计也跟那老奶奶不相上下,好在租金便宜,当初我和我女朋友为了省钱才决定住在这里的。不过,后来她离开了,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住。当然,我还会住在这里,也还是因为我无法在别的地方找到比这更便宜的租房。

说到这里,我想,我需要讲讲我的那位前女友。没有她,我就不可能住进工人家园。

五年前,我认识了我的前女友。她叫林慧。

那是一个夏季的夜晚,天气闷得让上帝哀伤,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我走出房门来到临旁的江边透气,顺便浏览江边的风景。两排枝条繁茂的柳树,在路灯的照耀下,发出浓烈的暗绿;十米左右宽大的江水,在地平线五米以下的深处,像疲惫地进入梦香的人们,安静的流淌着;江水两岸的柏油路上,偶尔有几个幽魂似的人们穿过。

我像另一个幽魂般悄然来到柳树下,预备寻一块石凳接替我那发酸的腿所承受的身体的重量。可惜,石凳已被人捷足先登。

我透过暗黄的光线,想看清“抢走”我“身体支撑点”的究竟是何等幽魂:一个瘦小的年轻女子,团缩着身子坐在石凳上,眼盯着地上的细草,目光彷徨、茫然、呆滞,仿佛急需要寻找一丝能带领她穿越黑暗的光线;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着,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却是形成鲜明对比地白,甚至白的煞人。

大晚上的,这不是出来吓人么?我想着,准备转身寻找别的石凳,却又听见那女孩低沉的抽泣声。

我生平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是悲伤还是哀怨,它会使我忍不住要去充当抚慰伤口的疮可帖,它会使我心甘情愿地无条件妥协。

于是,我便又开始展示我那“狗拿耗子”的本领,走到她身旁府下腰身问道:美女,你怎么了?

女孩抬头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她并不理我,而是继续抽泣。

我看出她心中的疑虑,便又诚恳说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就是看你大半夜的坐在这里,不是很安全……你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哭呢?

她仍然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历害了,两个单薄的肩头伴随奋力的哭声抖动着。

我心中一阵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实在不太懂得安慰女人的技巧,何况还是个陌生的。

我想转身自顾自地走掉,却又觉得太不仁义,好歹也要开导两句再走,于是我又问道:谁欺负你了么?你怎么不回家呢?现在很晚了,快回去吧!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砍……。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她终于回了一句,然后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在她屁股余下的石凳另一端坐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听着她哭泣,那声音像一首忧伤的歌曲,让听的人忍不住催泪而下。

我想,她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那么,哭一定是发泄的最好方式。此刻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是沉默。

良久,她终于停止哭声,看我无意离开,便用求救的眼神看着我。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问。我想,就算要帮人,至少也该先了解一点情况吧!我可没胆量随便收留一个陌生女子,尽管这个女子看起来不像骗子,更不像杀人犯。

于是,我便听她委委道来:我是一名g城大学的学生,上个月刚从学校出来,正打算找工作,这时我接到一个高中时的老同学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在c城混的不错,在一家国产企业做经理,他说他们单位现在正缺一名财务人员,月薪三千,我看正好与我的专业对口,而且待遇还不错,所以没多想就答应了。可是,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并没有看到他口中所说的“国企”,而且他也并不是自己所描述的那么阔气。我来曾几次要求参观公司,可是他总说不急,先了解了解这座城市再说,于是,他领着我到处去公园里转。几天下来后,我愈发感觉不对,于是,便找借口说呆不习惯,想回去了。可没想到他们不让我走,而是叫我打电话骗家人,说自己要做生意,叫家里寄钱来投资。我知道我陷进了可怕的传销旋涡,于是想方设法逃了出来,为了不引人注意,我连行礼都没带,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听完她的故事,我禁不住有些悲凉,一方面同情她的遭遇,另一方面又觉得她实在是天真到恼残,那么容易上当。可是焦虑的还是眼前的事,既然已经了解了情况,我也做不到事不关己的冷酷模样,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将她领进家门。 

我住在c城的城中村,屋子是租来的,只有一个单间,上厕所也要跑到一百米以外的公厕。屋子很狭小,也很简陋,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上了年头的长条木桌。我不介意将自己的贫困生活展现在这个失意的女子面前。这好歹也算是一个“窝”。

我从床底抽了一张凉席铺在地上,然后对她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她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动了动嘴角,是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却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简单的洗漱之后,我们合衣躺在各自的“床上”,我伸手把灯拉灭。

屋子陡然由昏黄变成昏暗,微弱的光线从窗户的铁柱的间隔处钻进来,投在斑驳的石灰墙上。我脑子里一团杂乱,绕得我全然失去了睡意。

我睡不着……。昏暗中,声音从角落飘来。

我也是,我回。

这也难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哪有不激动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卑鄙,于是摆正心思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林慧,你呢?角落说。

我叫赵凯。我说。

那我叫你凯哥。

随便,我说。可是,我在心里却有些不太乐意,所谓“兄长如父”,这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某些思想的限制。

凯哥,你是省内人么?

是的,不过我家在地州上,离这里两百多公里。

哦,那你在这边工作喽?

嗯。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二手汽车公司搞业务。

…… 

时间就在这一问一答中流逝,困意也悄悄地爬了上来。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上班,我将房门的钥匙放在桌上,然后又放上几块零钱。林慧还在熟睡。

业务是一份多劳多得的工作,主要是提拿成过日子,而对于我这种初出茅庐的职员来说,混口饭吃是及不容易的。所以,我的生活条件也才如此贫困,可好歹我还不会被饿死。但,如今有了林慧这个累赘,接下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心里,我有那么一丝地后悔把她领进家门,可是,我也不可能把她扫地出门。只是,我这个多管闲事的德性,还真得改一改。那么,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过得很艰难。吃不饱,也吃得差。有时候,我们吃一碗泡面就当顿饭了,有时候,跑到街上去买两块钱的炸土豆即可,有时候,也去买两块钱的白米饭再买五毛钱的咸菜就着吃,也算一顿了。

林慧的脸色在缺乏营养的情况下愈加惨白,瘦弱的身子足够让人心疼。而我却只能在心里狠狠地责怪自己无能。作为一个男人,照顾好一个女人,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可是,那只对自己的爱人而言。她林慧是我什么人呢?是的,她只是一个落了难,暂时被我收留的陌生女人。我并没有那样的义务和责任。可是,我的心,却在莫名其妙地为她疼痛。每当我看着她,端着一碗白煞煞的面条,忍着味觉的抗拒,强迫着往嘴里送的时候,我很想大哭场。可是,这个傻女人,却用笑成弯豆角的眼晴看着我,打趣地说,是在休验生活。

虽然,我们的日子过得艰苦,可林慧的脸上总是充满了笑。我不知道她是天生乐观,还是有什么东西使有力量用平常心去面对眼前的苦艰。还是她强装着起来的快活?但,不管怎样,她那温暖的笑,倒让这个原本惨淡的“家庭”,有了那么一丝希望的色彩。

那段时间,我与林慧过上了类似于“患难夫妻”的生活。白天,我去上班挣钱,她在家做家务;等我下班回家后,一起吃着粗茶淡饭;晚上,我们躺在各自的被窝里隔着空气聊天,睡觉。日子虽然辛苦,但也还算有规律。可是,当月底房租的压力来临的时候,我们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不能继续下去,否则日子会过得越来越糟。

于是,她决定出去找份工作。可是,经过几翻人才市场的泡洗之后,她又如泡沫般被清理出来。于是,在她脸上出现的那一丝光彩又开始灰暗下来。我开始不断地给她鼓劲。

又过了几天,她总算是找到了一份推销酒水的工作,地点是酒吧。我并不赞同。我认为那种*乱的场所,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所能涉及的。而她却觉得纵然如此,也比白吃白住要强。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有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而对于她来说,甚至是对于很多大学毕业生来说,要想在正规企业找到一份待遇优厚的工作,简直如蹬天一般难。老百姓都说,21世纪什么都缺,就不缺人才。人家有工作经验的就业人员还挑不过来,何况是她这种没工作经验的。所以,只有那种带有风险性的职业,钱来得快,也来得多。如今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林慧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么柔弱。

从此,她开始晚出晚归。半夜回来的时候,身上也总是飘着酒气,我真搞不懂,这是在做啤酒*郎,还是在做陪酒*郎。做什么*郎又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生活所逼吗?没有人天生就喜欢自己的尊严被别人践踏。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子的她,但我有资格说什么呢?你看不惯,你有本事就将她养活。我养不活,所以我闭嘴。我能做的,就是在她喝醉的时候,用心照顾她。给她泡杯茶,或者将她吐得满地都是的污物,打扫干净。­

林慧在改变。不只生活条件在跟着改变,她身上的某些东西也在改变,是什么呢?我说不出来,那是一种用心灵才能感受的东西。但我眼晴能看到的,却只是她表面的东西,比如:脸上的气色变得红润了,衣作变得“时髦”了,等等。但,我跟她之间是乎有了隔阂。

由于林慧的收入可观,她提意换一个租房。于是,我在工人家园找到了这套房子。这是一屋一厅的套房,有厨房,也有卫生间,里面还有一些旧家具。虽然这房子很陈旧,但比起之前住的那间小屋来说要好得多。不过,现在要将这一影像摆在另一个女子的面前,我到为自己的含酸感到惭愧。

我对苗苗说,不好意思,让你住那么简陋的房子。她扫了一眼四周说:我看还好啊!曾经我住过的比这差一百倍。 

我开玩笑说,那一定是狗窝吧!

不是,是人窝。她辩解到,然后立马意识到我说的不是好话,便有些发怒地白了我一眼,哼!你才是狗呢!

我哈哈地大笑了两声,然后说,说说看,你那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那是我刚从老家出来打工的时候,在一家饭店当洗碗工,你知道么?那个碗呀!堆满他*的几个水池,我就那样一个一个的去洗,洗得手都掉了一层皮,差不多连毛细血管都看得见了,热天还好了,要是冬天的话手会长冻疮,肿得像个萝卜一样,泡在洗洁精水里面,痛得不得了,而且用的还是冷水。

那怎么不用热水呢?就你一个洗碗工么?我打断她,问。

你想啊,洗碗要用那么多水,老板怎么可能舍得煤炭。对啊!就我一个洗碗的,多来一个小工,老板不就要多开一份工资么,所以,为了省他的钱,就把我们当牛使了呗!

我说:他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两百块钱一个月,那时候就是那样,不比现在,怎么也得五六百吧!哦,还有吃的,我们一般都是吃客人剩下的,像什么排骨啊、鱼啊、凉拌鸡啊什么的,客人吃不完的,老板娘就叫我们囤起来,到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些给消灭光了,我一开始的时候看到其他同事吃,我简直想吐,我就没吃,可是,后来饿得抵不住了,也就跟着吃了。

我说:你们老板还真是缺德。

那是相当的缺德!她加强了一下语气,然后咬牙切齿地骂起来:我咀咒他出门被车撞死,我咀咒他的饭馆倒闭,我咀咒他儿子娶不到老婆。

我说,你骂人还真够毒的。

还有住的,还真像狗窝,我们店上面,就是天花板那上面,有一个阁楼,只有一米高,听说是装修店面的时候故意空出来给小工当寝室的,我们进去睡觉的时候,要爬着进去,像狗一样的,因为一直起腰头就会撞到天花板上,睡觉就几个人平躺在一起,打的地铺,放不了床,还有被子也是棉花都往外露的。

我说:你们老板还真是没有人性。

她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说:是啊!不过现在好了,不用再受那样的苦了。

我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四方桌上,说,口渴了吧!喝杯水,然后我领你出去吃点东西。

有热水器吗?我先洗个澡吧!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身上脏死了。

有……太阳能,今天天气好,应该有热水,那边。我用手指了指卫生间的门。

苗苗拿着浴巾进去了,里面响起了冲水的声音。我坐在沙发上,空洞地望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环境,而内心却充满着难以言说的情素,是乎是因为她刚才讲速的故事而感觉沉重了,但却又因为她的到来而激动着。

不过多就,苗苗裹着浴巾出来,然后进卧室换衣服。

墙上那画是你画的吗?声音从里间传来。显然她是看见了卧室墙上贴着的国画。那是以前画的。我闲墙壁太空洞,所以找了两幅贴在上面。

是。­ 我答。

真漂亮!她说。

如果你喜欢,以后我画一幅送你。

那你会画我么?

会。

那改天你把我画下来吧!她穿着一件黄色的t血走出来,用一双激动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好。

我和苗苗来到一家名叫“烧鸡公”的重庆火锅店,走进门,一幕仿古式的棕色的木制材料出现在眼前。这样的装饰我很喜欢。我们选定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机灵的女服务员连忙奔了过来,殷勤的递上菜单,又倒了茶水,然后用足够专业的礼仪口语问道:两位好!请问两位要选用什么锅底呢?我们这里有红汤的,清汤的和鸳鸯的。

我盯住苗苗,示意让她决定。苗苗领会地说,鸳鸯锅吧!

请稍等!服务员说着,猫着腰退了下去。

苗苗说,太客气,让人别扭。我说:服务行业就是这样,不客气就得遭投诉。

苗苗说,如果是我,我决不会投诉,人家挣钱多不容易啊!

我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善良就好了。

菜很块就上来了,我问苗苗比起她以前打工的地方,味道哪个好。她说当然是以前那个好,因为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最香的。我点头赞同她的说法。殷勤的服务员又过来加茶了,我们彼此陷入了一阵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眼前这个并不是特别熟悉的女子很有好感,当然,这种好感感并未参杂某种所谓爱情的因素;那是一种对于弱者身处在残酷现实里的经历所引起的共鸣。所以我对她的故事也很好奇。于是,我又开口了:苗苗,你怎么当初那么小就出来工作了,为什么不多上点学呢?

她啃着一只鸡爪说:家里没钱,你知道么,我上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每次考试我都稳拿一二名,可惜只上到初一,那一年我妈死了……

我心里一颤,我没想到她还有那么不幸的生世,对不起!对不起!我说。

她在脸上滤过一瞬的忧伤后,立马又振奋地说:没事啦!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都忘记了当时的悲伤了。

我说:哦,那她是怎么死的?

得乳腺癌。乳腺癌不是能治好的么?我疑惑了。

是能治好啊!可是医药费很贵,像我们那样的家庭跟本就负担不起,我爸跪着求医生,说,请他们先治疗,医药费慢慢还上,可是医院说什么也不干啊!一定要先交费后治疗,后来我爸就到处去筹钱,钱还没筹够,我妈就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没再上学了。说到这里,她的两只眼睛有些泛黄了。我想,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我很抱歉勾起了她忧伤的往事。 

于是我转移了话题,说:你不是说你成绩很好么?那你小时候有没有梦想过长大了干什么?

她突然来了精神,眨着闪亮闪亮的眼睛说:有啊!有啊!小时候我最崇拜警察,我觉得他们好威风哦,警服穿在身上真是帅呆了,那时候我看过一部香港拍的电视剧,叫《驼枪师姐》,我记得特别牢,里面的女警好酷哦,我真是爱死了,所以那时候我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然后去做警察……哈哈哈!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不过,我现在讨厌死了警察。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我被警察抓过。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对于她的回答我并不愕然,但我却想知道原因。于是,我接着问,为什么?

因为没办暂住证,一来就查到我了,他们叫我交罚款,我交不起,就把我拖到看守所里关了一个星期。

多少罚款?我问。

500,现在到觉得没什么的,但那时候我刚到g城,还没找到工作,身上真没有那么多。

原来如此!空间又陷入了沉默,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当年,我也被警察送进看守教育过24小时。

那时候,我与林慧过起了真正的同居生活。我们的关系并不只是朋友或者是合租人,或者兄妹,或者是换难与共的死档那么简单。我们是真的日久生情了。我当时是爱林慧的,直到现在,我都那么认为,当时,我的确很爱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爱过我。

7月30日,林慧过生日,叫了一大堆行装亮彩的朋友到家里来,把整个家搞的乌烟瘴气,我第一次感到心里不愉快了。当她读懂我的脸色后,双手挂住我的脖子,用撒娇的状态认错。那晚,我们第一次有了越轨行为。

之后,我们就一直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住生活在一起。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我早已习惯了有她的生活。在我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女子将会是陪伴我一生的人。

那段时间,我在工作上也很卖力。我想,我不能让我的女人一直在那种环境工作,我会养活她,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所以,我很努力。

那天,天气很好。我吃完午饭后,依就回到工作岗位,顶着火红的太阳,站在汽车交易市场的停车场上,等待那些开着旧车来买新车的客人们,然后再向他们递上一张名为“二手车收购”的卡片。业务就是这样,我必须要自己寻找客户源。而我的客户源,就是那些卖旧车的车主,只有买到旧车,我才可能在将其卖出去的情况下赚到钱。老板给我的是利润的百分之十五的提成。所以,此时,哪怕是在烈日的烧烤下,我也要保持高度的工作热情,精神抖首地迎向那些来买新车的旧主们,只有他们卖旧车的几率最大。

当我再次准备将卡片递向一个开奔驰车的男人时,他正匆忙地赶往市场里去,没来得及从我手里接过卡片,就已经跑至十步开外,只留下一声雷响随着一股旋风吹进我耳朵里,把卡片插在车上! 

于是,我将卡片插在那张奔驰车的挡风玻璃的缝隙里。然后,得意洋洋地幻想着一大把的钞票。此时,突然,从停在不远处的一张面包车上,有四个男人冲了出来,直扑向了我,等我还来不级反应,就已经成了“网中之鳖”。一个抓住我的左手,一个抓住我的右手,一个站在我后面双手抓住我的肩头,还有一个取走我手里剩下的卡片(因为我已动弹不得,所以他无须用‘夺’或‘抢’,他可以像取一件自己的东西那样随便)。我整个人完完全全被他们包围住。我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那么多人才能制服,我并没有姚明的身板,也没有四两拨千金的功力。何况我也绝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当然也不可能逃掉)。但,看那情形,他们却紧张得比我还要厉害。

“我们是警察,已经观察你很长时间了。”取卡片的男人拿出一张证明他职业身份的证件在我眼前扫了一下,说。

“我哪里犯错了吗?”我用一秒的时间努力拉回记忆,我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你随意散发小广告,这就是证据。”警官晃了晃手上卡片,说。

“这不是广告,这是名片,难道递名片给别人也是犯法吗?”我说。

“你递名片不犯法,但是你把名片插在车上就是犯法,跟我们走吧!”警官说。

看来,我是真触犯法律了。但我始终不太明白,递与插的区别在于何处(可能因为我是法盲吧!),而且仅此插了一张而已。想必他们等这一“插”,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被他们拉上车后,我一直很紧张,虽然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什么大罪,可毕竟是我第一次坐警车,不过表面上我一直装着很镇定。他们问我还有没有“同伙”,我说,没有。其实当时,另外还有两名同事就在不远20米处的地方发着跟我同样的卡片。当然,看我被抓,他们便迅速地将卡片藏进了口袋。

就这样,我被拉到了警察局。他们给我作笔录时,所有话我都如实交待。所以,整个过程完成得很顺利,而且也很简短。完毕后,叫我按上指纹。本来说要按“掌纹”的,张队长说——就是那个取我手里卡片的警察说,念在我人还算老实,也是初犯,这一犯罪纪录就不记入档案了。他还说,本来至少要拘留三天的,但看我配合得好,所以就“格外开恩”拘留24小时算了。

作完笔录后,张队长把我领到另一间四壁空空的空间里,说叫我等一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我坐在一个长方形的木櫈子上,心有不安地环顾着四周,白色的墙上,有一层浅浅的土灰色,地面是水泥地板,上面有些斑斑驳驳的黑点。想来也有了些年岁了。里面除了我坐的那条木櫈子外没有任何物品,这房间是拿来做什么的呢?想必是政府房子太多了吧!所以这样空着。我想。这间屋子虽然不够漂亮,但比起我们公司的宿舍来,却要宽厂好几平米。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张队长还未出现。我起身到门口悄悄将脑袋探了出去,便能清楚地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搓麻将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对话。

“听说刚才搞定一个?”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啊,发小广告的......三条!......这事儿本来归城管的,但是上头说近期要开‘xxx大会’,所以要求严打,就交给我们刑警大队了......站住!碰!......真*巴麻烦,呆会儿老子还得送他去看守所。”这声音我还能听得出来,是张队长。

“......”

麻将声一直响到太阳光线暗了下去,张队长才将我拉到城郊的看守所。 

被送进看守所的,除了我外,还有10多个从其他“地方”来的男男女女。我突然不再感到孤独和害怕,也不再埋怨上帝对我太不公平。看守所的保安命令我们站成一排,然后又命令将身上的所有东西掏出来放在地上。其间,有一个男子紧握着手里的白金戒指不愿放在地上,保安发怒了,一脚踢向男子大腿,重力使男子跄踉地后退几步。你这是哪里来的?保安一把夺过戒指吼道。这是我的结婚戒指,男子说。保安便随手将戒指扔到早已摆了一地的物品堆里,那些物品多数都是一些小东小西,诸如钥匙、钱包、火机、香烟等。我的除了一个手机和一张50元的人民币外,没有别的东西了。保安说手机他们不负责保管,叫我自行处理,总之也不可以带“进去”。我不至于将它扔掉吧!于是,我便将手机交给了张队长,就当是拿一个旧手机报答他只判我24小时劳改的“大恩大德”吧!至于那50元的人民币,说是要上交的“生活费”。原来,坐牢还要交钱的。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保安又命令我们走进一道铁门。随即铁门便被一把大锁牢牢地锁住了。罪犯在里面,保安和警察在外面。从这一刻起,我便要为自己所犯的罪过付出代价了。

此时,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于是,索性探出好奇的脑袋,打量着眼前的环境。铁门内有一个宽厂的院子,院子周围是一长排编了号的低矮的房门。1到10号房是女监,11到20号房是男监。

我被分到了1号男监。里面住着10多个男子,看起来年龄多数比我小,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有两三个年纪稍大一些的。

“喂!你犯了什么事?”我刚走进1号房的门,一个黄头发的男孩子便带着一股“混混”气息的口气问道。

“发小广告。”我说。

他很不削地“哦”了一声。那感觉像是在说,犯这么小的事被逮,未免也太没底气了。既然是犯罪,就应该干得“轰轰烈烈”一点。比如他自己,就是喝醉酒后,和几位“哥们儿”拿街边的拉圾箱当拳击手踢,被执勤的警察看见后,上前制止,结果那名警察被当成了拳击手,打得鼻青脸肿。等大批“拳击手”到来的时候,那几位哥们儿跑掉了,他却因为不擅于“长跑”被逮到。刑期15日。这虽然算不上是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但也总算是为罪犯们出了一口恶气。实在是爽快致极。

这所里的罪犯,都是一些轻犯。一般都是因为“小事”被逮的。诸如:骑自行车闯红灯的,打架闹事的,也有同我一样发小广告的......等等。严重点的15日,稍微严重点的7日,轻一点的3日,只有我是个列外,24小时。这都是因为托了那位张大队长的“鸿福”。

罪犯们各自诉说着自已犯罪的经过,如讲一个个精彩离奇的故事,让听的人心花怒放。这悦愉快的气氛与“监狱”二字完全不搭调。

悦愉的气氛一直到看守所的熄灯铃响起才逐渐消散。此时,天色早已黑得发紫。随即整个看守所便进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1号男监的男人们,一长排地躺着靠墙的“整体床”上,统一的头朝一个方向。说是床,那其实就是由几块能承受1000多公斤*体榨压的木板拼结成的。男子们裹着被褥渐渐睡去。不时传出两声轻微的呼噜声,也有磨牙的声音,还有说梦话的。我平躺在两个男孩子的中间,两眼望着黑得见不到底的天花板,却全然没有睡意。不光是那一堆被褥发出的恶臭让人睡不安稳,还有我对于美丽人生所抱有的怀疑的复杂情绪也在思绪里不断翻滚。

我想起刚从大学毕业时,父亲多次叫我回县里考公务员。他说,“关系”已经打通了,只需回去形式性地考考试,便可安排到某个“不错的”机关单位。可我还是不愿端那只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我想,我的人生应该是由自己来支配的。我的生命也是拿来为自己的梦想而效命。我的梦想,不是坐在充满腐朽味道的团体里,终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我的这一固执,惹得父亲大发雷霆。于是他说,老子看你在外面终究混得有多好。我最终还是“私自”留在了市里,辗转寻找着工作。于是,在人才市场,我便认识了李总,之后便进入了李总的二手汽车公司。我记得李总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走到一起大家就是兄弟。呵!多么亲近的关系啊!我就是看中了他那“平易近人的优良品德”上,才决定投身于他的麾下。但,此时的我愈加明白自己是多么眇小,就像路旁树叶上堆积的无数尘埃中的一粒。当大地失去一粒尘埃时,如黄牛身上掉下一根汗毛,没有什么好惋惜。而永远值得坚信的是:这个世界,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时至今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老爸,我混得不好,让您失望了!但,我并不后悔。

但我想得最历害的,是林慧。我整晚不回家,她会生气吗?我手机关机了,她找不到我,她会着急吗?没事,亲爱的,明天我就回来了,回来后,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丢下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夜啊,你真是漫长!时间啊,你快点过吧!

当我刚有困意的时候,天已经灰白了。我在困意十足的中,听见外面响起吹号角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喇叭在催罪犯们起床了。

大家慌忙起床,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脏乱的被子也要叠得整整齐齐,因为教官要检查。15分钟后集体在“操场”上集合。两百多人聚在一起做操的场面,我只在上学时才体验过。但今日,在同样被人管教的环境下,做着与当日一样的事情。只不过身份不同。当日是我“祖国的花朵”,今日我是“祖国的害虫”。

做完操后,所有人席地而坐,便开始干活——剪辣椒。把整个的辣椒用剪子剪碎。固计,这是为某个辣椒面厂做的吧!活脱脱找了两百多个“义务工人”。厂家老板应该赚翻了!

剪了一个上午的辣椒,手火辣辣地疼,粉沫不小心弄进眼里,那可是不一般的火辣辣地疼。但还是偷懒不得的。因为,有人因为偷懒,已经挨过了教官两脚。

好不容易熬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保安打开铁门侧面的小门,端来两大盆饭菜放在地上,我瞄了一眼,终究分不清是白菜还是青菜还是白青混合物,总之像及了小时候母亲煮的猪食。我忍不住一阵恶心。不过,我可以选择不吃饭,然后趁这半个小时的时间,活动活动酸麻的筋骨。虽然肚子饿得难受,但24小时的饥饿折磨我是还能够承受的。

下午,所以人还是从事一样的“工作”。而我却分佩到了厨房帮忙。于是,看守所里便又有了一个“义务保母”,长期如此,也算是为政府省了一份工资。然而,对我指手画脚的人便是从保安“过渡”到了保母。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然而,我不是虎,至于他们却连狗都不如。

终于,傍晚到来。我拿到了看牢所的释放证。 

我踏出看守所的大门,然后转头向那道铁门看去时,它已经被关闭得严实到连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进去。那铁门的表层,铁锈镶成的一道浅浅的金边,夕阳落上,使其更加清晰地暴露着它的岁月痕迹。铁门的顶上,威严地矗立着同是用钢材铸造的八个大黑字“c城凉村看守所”。我想,从始至今,那道铁门里面,曾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体验过“那种”生活——非人一般,尊严被践踏得无地自容。这就是罪犯们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得到的应有的惩罚。终于,我算是熬出头了!我站在铁门前努力地呼吸着,狠不得要将所有的空气一瞬间全部吸进体内。是的,没有什么比能够自由地呼吸空气更加美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回过头去看它,它绝没有任何值得留念余地。但我还是看了那么几秒。就当是作为礼貌性的道别吧!同时,也算是对于我“纯洁”的人生道路上涂的这道黑作最后一眼记录吧!这一眼足够深刻。以至于多年后依就无法忘怀,想必至死时,依就能背出那八个大字来吧!

凉村在城西偏僻的郊区,离我住我的东门很远。我原以为,公司会叫人来接我的。至少,车很方便。但我还是高诂了自己在老板中心的地位,同样也高诂了他的“义气”。我算个屁!我不过就是一根黄牛身上的毛,掉了就掉了。

我转过身,理了理自己凌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然后踩着同样是标志着岁月痕迹的柏油马路往城区的方向走去。我身无分钱,你已经知道,我身上唯一的那50块钱被他们收去。所以,此时我连最廉价的公交车都坐不起。于是,只得走路。10公里,不算近,但比起不能自由地呼吸空气,这一点点苦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尽管凹凸不平的马路颠得脚一阵阵发疼。

天色在充满尘土的空气中渐渐暗了下来,马路两旁的灯发出昏黄的光齐刷刷地伸向远方。来往的车辆在我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阵阵强烈的汽油味道。我的脚步愈发慢了下来,脚底直感觉火辣辣地疼,两腿软得快要挪不动步子。我真想不顾路人的视线,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是平躺着休息一下。但是,我必须早些回去。亲爱的的人,你一定很焦急吧!

路过东门娱乐区的时候,我顺便去了林慧工作的酒吧,她的同事说,她今天没来上班。

于是,我又拖着沉重的躯体往家赶,一路上我在想各种她不上班的理由,我想,她会不会因为我夜不归宿,气得连班也不上了,要么就是找不到我她太焦急了,没心思上班了。

我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后,抬头往4楼看去,灯不亮,她不在家,她去哪里了?出门找我去了吗?我迅速地跑上楼去,推开门,开了灯,林慧躺在沙发上,背朝外。我说:亲爱的,我回来了。

她没反应,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生气,我走过去用手翻过她的头,我看到她脸上有一块紫色,眼睛也肿了。我心里一颤,说:谁打的!

她下意思地用手遮了遮变形的脸,然后,表情痛苦地说:是一个客人,他叫我陪他喝酒,我喝了,他还要叫我陪他去开房,我说:没有这种服务。他说:我给你钱,两千块,就一个晚上。我说:谢谢你,不过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卖酒的,真没有那种服务。他就不高兴了,骂我装纯,还说这种场合的女人他见多了,还没有不干的。我见他说话那么难听,所以语气也有点强硬,我说:那你去找别人吧!他就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也鬼火冒朝他脸上抓去,死男人又给老娘眼睛上一拳,下手真狠……后来,店里的人来拉开了才没打了。

我刚想问有没有报警,却马上意识到那句话是多余的,就算报警又耐人几何?警察也不见得会为你作主。我感觉整个神经都在绷紧,完全忘记了饥饿和腿脚的疼痛,我说:我去干死他狗日的。

她忙拉着我说:算了吧!人家是混黑社会的,你能怎么样。

我感觉很无力,我的女人被别人伤害了,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好难过。

我说:慧,不要去酒吧上班了。

她无奈地点点头。

后来,林慧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 而我还是回到了汽车公司上班。一切都灰复了正常的生活。林慧不用半夜深更才回来,我也不用打扫臭气熏天的污物。 

虽然,她的收入没有以前高,但,我的收入却在不断涨。所以,我们的生活也还是过得去的。

我们可以下班后一起去菜市场,然后经过她讨价还价之后,领回一大袋廉价的蔬菜,炒几个可口的小菜。忘了说,她的手艺很好。我会在涮完最后盘底之后,美滋滋地对她说一句:亲爱的,我爱你。

可是,很快,她就被公司派到外地去出差了。而且,一去就是半个月。

我说:你们的化妆品还卖到外地去了。

她说:不是的,我跟老板去找代理商,找到就能卖到外地去了。

我说:那祝你们商谈顺利。

她出差那几天,我们一直以短信的方式联系。忘了说,我原来的那部手机给了那位警察后,我买了一个山寨手机。

前几天,我发的语言很热烈,她回得也很热烈。

后几天,我还是很热烈,可她冷淡了。

多数时候都说:我在忙!

靠,大晚上的还忙什么啊?

我心里有了某种很不好的预感,可是,我又很快将那份不好给否决了。我相信感情,相信她。

但,几天后,事实证明了,我自以为的相信,不个就是个屁。

她回来时,踏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赵凯,我们分手吧!

她已经不再像往常一样,叫我凯,老公,亲爱的,或者凯哥了。

我心里猛地一颤。没有回答。我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她说错了,我甚至希望,她能在我沉默的时间之内收回自这种想法。

可是,这个残忍的女人,又认真地,一句一字地,清楚地说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颤得更历害了。可我需要装得坚强。我要让她知道,我绝不会求她。

我说:好,告诉我理由,要实话。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我需要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良久,她终于说:我们老板喜欢我,他说......帮我开一个化妆品店。

后面的,我帮她补上:所以,你就答应了?你真有商业头脑,你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老板娘。

她说:对不起!

我说:滚!

就这样,她走了。

很久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无形的空洞之中,没有知觉,没有份量。她的离去,已经带走了我的灵魂,留下的,不过就是70多公斤的躯壳。我了辞职,将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高墙里,整日昏睡,然后被恶梦惊醒,再昏睡,再被恶梦惊醒。

当春天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温暖地撒满房间的时候。我毅然起身,走出房门去,小区里的几颗老枫树正在吐着新叶,爱种花草的人家的阳台上,鲜花争艳地开放着。这一切都证明了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到来。又是一年新的开始。我不再为林慧的离去而痛苦,我仍需要过我的生活。

你在想什么?苗苗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道。

嗯?我回过神来。

你在发什么呆啊?跟你说话半天没反应。

哦!你说什么了?

我问你吃好了没有。

好了。

此时,时至傍晚,正是人们吃晚饭的时光,火锅店里客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我对苗苗说,我们走吧,别占了人家位置。苗苗说:好。我付了钱,领着苗苗走出了“烧鸡公”的门。 

就像当初安置林慧一样,我叫苗苗睡床上,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好在,我现在不用打地铺了。当然,这得归功于房东,因为这些旧家具,是她留下的。

我对苗苗说,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好的,可是,你不用上班吗?她说。

不上。

她疑惑地说了一声哦!我想她大概在疑惑我为何会那么自由吧!

第二天一早,我和苗苗很早就起了床。

清晨,c城的上空浮盖着朵朵白云,白云深处蓝色的天空显得特别纯净。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我决定领着苗苗去绿海公园逛逛。

绿海公园是c城最大的旅游公园,来到这坐城市的人,首先去游玩的地方必定是这绿海公园。当然,到不是她有多么新奇,只因为在这座城市,她涉及的面积的确比别的公园要广。而且她也是这座城市唯一一座带有湖泊的公园。c城是一个水资源并不丰富的城市,所以,在人们的眼中,那三十英尺的湖水,便是幻想中大海的形象。所以,人们将湖称之为海。

我们打车来到公园门口,售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我和苗苗也加入了他们的队武。

好不容易才买到票。苗苗看了看票上的价格,表情郁闷地说:怎么进公园还要收费啊!而且还那么贵。

我说:你以前进公园不要门票的吗?

对啊!像这样的公园不都是开放式的么?杭州的西湖都不收费……

杭州我没有去过,进公园不要钱的好事我也没幸碰到过,总之,这是c城,每个公园都要收费。通过检票的大门,我和苗苗终于进入了公园。

一条绿茵大道从湖水的中间通过,将湖泊隔成了两半,大道两旁,许多颗排立整齐的柳树,弯着腰身,垂直的柳条,在微风的抚摸下,如女子飘逸的长发。道路两边的湖水,悄无声息地淌着。水面上远远近近,有游艇在慢慢飘摇。苗苗拿出相机,要我给她拍照。我很乐意充当摄影师,而且我对自己的摄影技术也还算满意。好歹我学的就是美术,摄影课也是上过几天的。这个臭美的女人,在我面前不断摆着各种“颇食”,凉爽的海(我诂且就称之为海)风从前面吹来,她的头发在脑后舞动,脸部的轮廓清晰地突现出来__这是一张干净而美丽的脸。我睁着一只眼,瞄准美丽的画面,用手指按下了快门。

我们朝着大道彼岸继续走,前面是一个半岛,岛上种了许多花草与树木,岛的中央,还有一幢古楼,楼的门牌上写着观海楼字样。听说这楼可以与湖南的黄鹤楼齐名,而在我看来,它不过就是三屋高的,用木材够造的屋子,不过如此。我们走了进去,里面是卖旅游产品的。我和苗苗观赏了一阵,但不决定买,因为价格比市场上要高出许多。于是,准备再到楼上看看。脚刚沾到台阶,就听见一个女人的粗鲁的吼声:买完票再上去!

我和苗苗被这声音震住,同时转过头去,看见,楼梯旁边的空桌前,一个中年女人正用牛一般大的眼睛瞪着我们,仿佛我们是逃票的一样。我们跟本就不知道上楼还要买票,至于那么凶吗?一定是更年期到了吧!我愤愤地想着,说:多少钱?5块一票。女人说。我摸出10块钱扔在她面前的桌上,然后拉着苗苗上了楼。楼上除了几副不知名的画家画的绿海公园的风景画以外,什么也没有。我从墙壁上开的小窗口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绿黑色湖泊。听说,过去这湖里的水清澈得能看见湖底的沙石,然而,现在已经被污染成了一潭臭水,这得拜那些工厂所赐,同时,也得托环保单位的福,他们工作太敬业了。苗苗失望地嘟着嘴,说,那10块钱扔得真是不值。

我们走出观海楼的门,沿着半岛的另一条林荫道走去。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挤了进来,星星点点地投在绿草上。绿茵深处的木椅上坐着几对亲密的恋人。我和苗苗也找了一张空椅坐了下来。 

死女人邪邪地笑着说:别人一定以为我们俩也是一对。

我说,像么?你看我们的距离那么远,我指了指我们间隔处的一个屁股那么宽的木椅,坐近一点还差不多。

要不,干脆我坐在你腿上好了。她笑得更邪了。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这么率性地跟一个男人开玩笑。我哈哈大笑了两声,说:别!我可是很低调的。

低调个屁,你闷*还差不多。

哈哈!这个女人啊,我真是服了!

笑声毕后,我说,苗苗,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旅游。

我是看了《旅游指南》才来的,上面说你们这里天气好,空气好,风景也好,而且我上面的图片的确很美。

我说:那现在你看到了,感觉如何?

她说:没书上说的好,感觉没什么特别,好像跟别的城市的公园差不多的。

我说:那是当然,书上说的嘛,总有广告的成份,你去过很多城市吗?

她说:是的,我的愿望就是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个像世外桃源那么美的地方,然后我就安居在那里。

我说:你所谓的世外桃源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大概就像有一首诗写的那样,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说:你还会背诗啊!对啊!我很喜欢看书的。

可是,现实中没有那样的世界。我说。

有的,我一定会过上那样的生活。她坚决地说。

任何人都想过那种自由潇洒的生活,可现实终归是现实。现实中,很多人为了一日三餐而奔命,也有很多人,不甘被别人踩在脚下而奔命,同样有一部分人,为了踏在别人头上而奔命,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目的,所以,世界永远是闹哄哄的,现实永远是残酷的。此时,我也无意要波她的冷水。一个人带有梦想,总是很好的。尽管,那个梦想可能永远也不能实现。

我说:你到处去旅游,那不是很费钱。

她说:没关系啊!反正有男人给我钱用。

我说:那你给我讲讲你的,你是用什么办法让男人给你那么多钱用的。

她说:也没用什么办法,就是我认识的一个大老板很喜欢我,所以舍得在我身上花钱。

我说:你是怎么认识那位大老板的。

她停顿了一下,说:这个得从头说起,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在那家餐馆干了一年,存了一千块钱,然后我就拿着那一千块钱去了g城。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而且还那么远,足足坐了一天两夜。

我说,你胆子真大。

她得意地笑笑说:这没什么啊,那时候,我好歹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的人了,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离开那餐馆照样能活,大不了,我还干洗碗工,我当时就是想,我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要窝在省内就好,我们省城工资又低,老板又他妈可恶,我听人说g城很富裕,去那边打工的人都能挣到很多钱,听说那些厂里的员工资都很高的。所以我就去了g城。到那里,下了火车后,天快黑了,累也累得要命……我坐的硬座……我在火车站附近的旅馆开了一间房,房间差得要死,但价钱贵得要命,我问守店的人,说,能不能打折。那烂货很不耐烦地瞅了我一眼说:要住就住,不住拉倒。气死老娘了!不过我当时实在太累了,所以就忍了……如果是现在,老子非跟她干一架不可。

她说得激动了起来,两只手捞了捞衣袖,表情显得特别凶狠,然后接着说:我在旅馆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去了劳务市场,当时人生地不熟,我就一路问人找了过去……我在劳务市场看到有工厂招工人,所以就过去问了,老板问我以前有没有在厂里干过,我说没有,他说:哦,是生手啊!六百一个月你干不干?我指着他身后的墙上贴着的纸说:不是说一千二一个月吗?他说:熟练工才是一千二,你什么都不会,还得派师傅教你,等你熟练了再把工资加上去。我想了想,觉得也对,再说我身上的钱出了火车费和住宿费,还有吃饭的费用,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就答应了。当天我就提着行礼跟老板去了工厂,他安排我住进了员工宿,我心里想,总算有了落脚点,可是没想到那么倒霉。就在那天晚上,正好碰到警察来查站住证,我说我刚来,还没来得及办,警察说:你们那一次不是这样说的,刚来!刚来!骗小孩子啊!我说:我真的是今天才来的,不信你问我们老板。警察吼道:你给我老实点儿,……身份证拿出来!我掏出身份证递过去,那警察看了看,说:没办暂住证是吧!罚款500!我一下急了,因为我身上的钱没有500,我说:我没有钱。警察说: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我更急了,我说:能不能等一下,我去跟老板借钱。警察怕我趁机跑了,就说:你打电话把你们老板叫过来。我说:我没有电话。那警察摸出手机,问,号码多少?我突然懵了,因为我跟本不知道老板的电话号码,我简直是崩溃,我毫无底气地说,我真的是今天才来的,所以不知道老板的电话。警察说:那走吧!就这样,我被拘留了一个星期。 

说到这里,苗苗清了清嗓子。

我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她接过,说,谢谢!

我说:我们边走边聊吧!

于是,我们起身从半岛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她接着说:从看守所出来后,我又去了劳务市场,之前的那家工厂,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在劳务市场找到了另一家服装厂,待遇还不错,一千块一个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在那家工厂一干就是两年,后来就去了足浴店。

我说,你是怎么想到去足浴店的?

我们厂的一个女孩子的姐姐是做足浴的,她时常来厂里看她妹妹,就这样认识了,跟我也挺谈得来的。她说:你去足浴店上班吧,厂里工资那么低,又累,我打算让我妹也过去,你也去吧,我们店还缺人的。当时我在厂里的工资已经加到了两千,我觉得已经很满意了,可是,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了,我觉得自己像一只井底之蛙,那么容易满足。我觉得我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这样形容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我就是觉得跟她比我挣的钱太少了。我问她多少钱一个月,她说,不一定,百分之四十的提成,多劳多得。我心里没底地说,那要是没生意呢?岂不是一分钱也没有。她说:你放心好了,洗一双脚最少可以拿二十块提成,要是药水泡得好的话,提成会跟多,一天至少有三双脚好洗,生意好的时候洗六七双,一个月最少不会低于三千。听她这么说,我的心就开始动摇了,出门打工不就是为了多挣点钱么。我说,我从来没接触过那一行,怕做不来。她说,没关系的,店里有师傅专门陪训的,学会了你就可以上班了。

她带我去店里看了一下,也的确如她所说的,于是,我就辞职跟她去了足浴店。刚开始学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觉得一天在人家脚上搓来搓去,很恶心,要是遇到脚臭的,更是想吐……而且手也很痛,不是要用手指点人家脚底的穴位嘛,一开始的时候手特别痛,而且还会肿,时间长了,手就起老茧了,就不痛了……你看!她将手指伸了过来,接着说:我现在手上都还有茧,还没有复原。

我听得有些动情了,忍不住摸了摸她食指节上像包一样凸起的老茧,那一刻很想掉泪。

她忙把手缩回去,说: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本来已到我嗓子眼儿里的酸楚,陡然被逼了回去,然后,心情开阔地笑着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你个女人一天就乱说,不会是你喜欢上我了吧?

切!她说,然后将李宇春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改唱成了“我的心里只有钱,没有你”。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荫道边湖里盛开的莲花,仿佛也在为她的可爱而喝彩。她是乎也很喜欢她们,用相机不停地拍下她们美丽的容颜。那一刻,我是羡慕她的,羡慕她们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带有忧郁色彩的人,所以,在成长的每一个阶段,对这个世界总是发出这样或那样的悲叹。我的童年,是在父母的吵闹中渡过的,以至于形成了我心里的某种无法抹灭的阴影。我是如此害怕战争与暴力,如此渴望活在永远和平,和没有贪念的世界,所有的人们都不再为生存或者地位而彼此撕杀。可是,世外桃源的生活,真的不存在,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存在。我痛恨自己不能忍受缺陷,而世界却总是充满缺陷。所以,我的忧郁一直伴随着自己。 

我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认识了那位大老板,他是我的客人,确切地说,他是我们店的客人,在我没来之前,一直都是6号给他泡脚,我来了之后,他就一直点我给他泡,为此,6号一直很敌视我,觉得是我抢了她的生意。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人家是客人,他想点谁就点谁,这是他的权利和自由。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泡脚,有时候正遇到我在上钟,忙不过来,他就坐在包厢里等我,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等,偶尔,我还是觉得挺感动的,所以我在给他做的时候,也尽量给他服务好,虽然我按脚的技术不怎么样。有时候,他看我太累了,就叫我不用按了,坐着陪他聊聊天就好。你知道么,他老有学问了,什么都懂,连牛顿喜欢吃苹果他都知道,他还知道英国离中国有三万英尺远,他也知道不是主流的东西叫非主流,他也知道林妹妹不是病死的,而是摔死的,因为有一句就叫“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笑和可笑的笑话。

苗苗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在笑什么?

我收住笑声,说:没什么,你那客人确实很有“才”,也很有财。

她说: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很有才也很有才的?不过他确实很有才。她说完,也为自以为的幽默给惹笑了。

她接着说:真的,我特别佩服他,他书没读多少,小学都没毕业的,但是,人家有本事白手起家,到现在已有几千万的资产了,很多大学生都给他打工......

我说:你跑题了,你快说说你跟他是怎么勾搭上的。我突然有些厌恶此时的自己,像一个八婆一样喜欢挖掘别人的隐私。但是,她却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秘密泄露给一个在她的生活中不会有任何影响的男人。

她接着说:那时候,他就是天天来找我泡脚,你说呢?假如一个客人,而且是男客人无缘无故那么照顾你,他必然是对你有所企图。有一天晚上,泡脚泡到一半,他说:我们去唱歌吧!我给你买钟。g城的足浴店大多数是可以买钟的,买钟就是客人把泡脚的单买了,但是他不泡脚,而是叫你出去玩,一个小时58块,半天250,一天500,他给我买了半天的。

我不太明白地问:是不是跟ktv小姐出台一样?

她说:不是的,小姐出台是必须跟人*床,我们出去不一定跟人床,这个得看自己,有时唱歌啊!,有时吃宵夜啊什么的。那天我跟他去了ktv,哈哈哈哈,你说两个人唱什么歌呢!我知道他是对我有想法的,可是我也不能让他轻易得手啊!轻易得手的女人,男人是不会珍惜的。他握住我的手说:小艾……我的艺名叫小艾。

我说:你们还有“艺名”啊!她说:对啊!傻*才会用真名。

我说:那苗苗是不是真名?

她说:也不是,苗苗是我在网上用的名字。

我说:靠!竟然骗我那么久,那你的真名是什么?

我的真名太土了,叫李美丽。

我说:哈哈!你确实够美丽的。

她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哼!你不许叫我的真名。

我说:好,那我还是叫你苗苗。

她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他说,小艾,我好喜欢你,你做我老婆吧!我说,你不是有老婆么。他说,做我二老婆嘛,老二最得宠了。我说,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他说,我一个月给你一万,你就不要去上班了,太辛苦了,我心疼。我当时在心里想:哇噻,真他妈大方。你想啊!一万块我要按五百双脚了。但我表面还是很不屑的样子,说,这个嘛!让我考虑考虑。他以为我嫌钱少了,又说,要不我给你一万五吧!好不好?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把第一个月的拿给你。他真的拿出一搭钱放到我手上,我他*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所以都惊呆了,但他却以为我在迟疑,所以又主动将钱放到我包里了。我当时想,管*妈的,钱都到手了,二n就二n吧!就算一个月后他把我甩了,我也不亏了。

那天晚上他领我去一家五星级酒店开房,听说那种酒店一般都是政府官员和一些大老板才住得起的,真的很豪华,一个晚上的房费就是一千多,我去退的房,押金都退到700,最好笑的是,我给你说,那天晚上我正好来例假,但他以为我是第一次,高兴得要命,他说他活了几十年第一次碰到c女,他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他说他的生意也一定会越做越大。做生意的人都很迷信,说搞了c女,出了血,生意就会红红火火,哈哈哈哈,那傻*。

我和她同时笑得不可开枝。

笑完后,她捂着肚子说:第二天他就去买了一条金项链给我,看!就是我脖子上这条。她将项链从衣领深处提了出来,铂金的,飞字形状的吊坠上镶了一颗砖石,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说:苗苗,我们出去吧!公园快关门了。 

天气不再是阳光明媚,不知道从昨夜的某个时候起,就一直下着雨,不算大,也不算小,就这样不大不小,连绵不绝。我讨厌这样的天气,因为它会使阴沉的人变得更加阴沉,使明朗的人不再明朗,使世间的万物在人们眼前朦朦胧胧。

我对苗苗说:看来我们不能出游了。

她说:那我们就呆在屋里。

我说:你不会觉得闷或者无聊吗?

她说:那我们来画画吧!你答应过我的,画我。

我从床底拖出陈封已久的画板,上面已经落了很多灰尘,好在画板内层里的几幅水粉,还很光鲜,只有一幅素描,上面的铅笔灰已经脱落了一些,就像逝去的爱情,在岁月的流失里,越来越淡化。苗苗指着上面的女人问我,她是谁。

我说:是一位老朋友。我无意识地撒了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但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关于她的往事,不幸的经历,回忆同样让人痛苦。很高兴苗苗没有怀疑,也没有追问,她只说了一句:她好漂亮!

那画的女人是林慧。

林慧离开后,其实我又遇到过她,那是在她离开的第三年,我在城南的夜市遇到了她,她在那里摆摊,卖一些女人的手饰之类的东西,她的背上还背了一个半岁大的孩子。美丽的脸,多了几分沧桑感,在见到我的那一瞬,我知道她一定也很震动,但,更多的是无地自容吧!我站在摊位旁边跟她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必竟不好打扰她做生意。所以对于她的状况,我大至了解了一点,她跟那位化妆品老板同居后,他并没有给她开化妆品店,而是让她做了全职太太,不,全职二n才对,他已经早有了妻儿,但他一直瞒着她,直到有一天,那位“正宫娘娘”跑到他们的“家”里,把她抓扯一翻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一直扮演着传说中被人歧视的二n的角色,于是她伤心地走了,跟他断绝了所有联系,就在那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说:你干嘛不做掉?

她说:你们男人心肠就是硬,我知道他来得不是时候,但他也是一条命,人命。

我说:那将来怎么办?你怎么抚养他。

她说:我能养活他,我就自己一个人带着他,摆地摊,走路的时候还能顺便捡几个矿泉水瓶子,就能做他的奶粉钱了,平常我自己省着点用,以后就能供他上学,我能带好他的……

听着她的话,我很想流泪,真的!同情也罢,心疼也罢!我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范了怎样的错误,也许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时代,是现实;同样我们都输了,输给时代,输给现实。可是,我们都还需要活着,我们无法在年轻时就死去。只因为我们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该像猫一样,必须在墙上留下自己的抓印,然后,才能安然地死去。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得走自己所选的路。或许她还有一个新的希望,而我……我不知道我的希望在哪里,我的眼前一片迷雾。

苗苗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拿着画,再次不解地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说:无业游民。

那你吃什么?

我目前吃的还是你手里拿的那个。

她说:画?你是画家?

我说:算不上画家,只是一个靠卖画吃饭的人而已,也许,将来我不知道我该吃什么了。

她开玩笑说:你吃我吧!

我无言地笑笑。

林慧离开后,我就没再工作,我找了几家画廊,把我的画放在那里便卖,然后分一半钱给店家。这样的收入很不稳定,艺术的前途也越来越渺茫,因为在现实条件的压迫下,多数人不会为了不能当饭吃的物件而买单。

苗苗在我眼前一件件褪去衣物,直到露出三点式。这是我第一次画女人的果体画。

她坐在被单上,亮出身体的曲线,眼睛勾魂似地看着我,她说:你不会冲动吧?

我说:我现在没把你当成女人,我当你是艺术品。

但,老实说,我不得不承认,从她脱衣服的那一刻起,我的身体就在不断的燥热,这是生理的自然反映,不过我是一个有道德的画画的人。

她的身体很美,在白质灯的照耀下,她的皮肤光滑发亮,如一朵开在碧叶中的白荷花,冰清玉洁。我用铅笔小心翼翼地勾勒,我害怕画不出那美丽动人的画面,我害怕失败,我害怕我的画笔侮辱了那动人的画面。

不过,我成功了。我第一次完成了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她栩栩如生。

她高兴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抱着画上的自己热泪盈眶。­

我说:你收好了,不要让你那位大老板看见,否则他会生气的。

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收起画板,又将它塞到床下,说:说真的,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跟你那位大老板。

她疑惑了一阵说:我也不知道,说不定过一两年,玩腻了,他就把我甩了。

我说:果真如此,你要怎么办呢?就算不甩你,他也无法陪你过到老,她肯定比你早死好多年。

她说:那也没关系啊!反正我已经有一定积蓄了,他甩了我,或者,等他老死了,我就拿那些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最好是一个像世外桃园的地方,开一个店,再找一个男人结婚,他不会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说呢,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单看我的外表,跟本就不像是干二n的。

我说:是的,你长得很清纯,一点儿也不像是做*个的,而且,你对未来规划得也很好。

她说:不过,我有很大的一个疑憾。

我说:是什么呢?

她迟疑了很久,然后忧伤地说:我可能怀不上孩子了。

我有些惊愕地说:啊!

她说:我跟他在一起三年,流了四个孩子,子[gong]受损太严重了,可能再也不能要孩子了……

说到这里,她哭了。这是我几天以来第一次看见她哭。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其实也很柔弱,我一直以为,无论遇到何种打击,她都能一笑而过。现在我才明白,表面的快乐,并不代表内心也快乐。她所经历的种种苦难,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我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搂入怀里。

哭完后,她说:你不会因为同情,喜欢上我吧?我不要你的同情。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阳的光线突然将窗帘布印得通红,外面的雨不知道何时停了。

她突然又来了精神,兴奋地叫起来:呀!明天我们又可以出去玩了。

第二天,我领她去了城南边上的南山。

凉爽的风随着山壁吹来,野草在脚下欢乐舞蹈。我张开双臂,用力拥抱大自然的和谐。苗苗放开嗓子,朝着山峰歌唱《清藏高原》。这一天,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

她说:如果一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该多好,盖一间草屋,然后养很多小猫小狗。

我说:你想得美,像这种美丽的国土资源,政府怎么可能会放弃利用,别忘了我们是出了门票费的。

她说:是哦,明明是自然的风景,是地球上自己长出来的,又不是人工塑造的,国家不出钱,也不出力,凭什么要门票?唉!看来我梦想中的桃源生活是永远失现不了了。

我说:所以,苗苗,你挣那么多钱来干嘛,钱是挣不完的。

她说:可是,要这样我才觉得有安全感,只要他不甩我,我还是会做下去,怎么说呢,有时候并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年龄越大越缺乏安全感,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衣靠。

我说:你可以找一个男人嫁掉的。

她说:我无法相信爱情,我见过的男人多了,都是只懂得用下半身思考的货色,所以,找一个那样的男人,被搞了,难说还要倒贴,还不如找一个情人,至少可以换点钱。当然,我到觉得,你与他们不一样。可是,你愿意娶了我?

还不等我回答。

她又说:我知道的,你是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人的,我配不上你。

我说:不是,是我配不上你。

她说:那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

我说:我也喜欢你。

她说:你真会安慰人,我知道的,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

苗苗走了。

在灯火通红的夜晚。我送她去了火车站,火车还没起步,我就转头离开了,我害怕分离,我害怕自己会当着她的面哭泣。我知道,她也一定在座位上哭泣。可是,我深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从远方来的游客,一个我见了面的喜欢的网友。而生活,总是需要很深入地,彻底地经历,很多时候,我们所想的总是与现实的截然不同,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要躲在自己的高墙里才能远离喧闹,我总是如此地,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因为,我确实已经受不起伤害了。但我希望,无论是林慧,还是苗苗,还是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们都能幸福地生活着。而我,我只要独自走自己的路。

我路过花鸟市场,顺便去了那几家画廊。我的画还在安然地挂在墙上,它们已经有半年没等到买家了。

我取下画,对店主说:以后不用再卖我的画了。

我知道我的艺术之路要到此结束。而下一条路......我不知道。

工人家园小区,像死一般的寂静。小区的墙上,大大地写着一个血红的“拆”字。

老张一家人,在对门哭得死去活来。拆迁组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劝说。我无意去了解情况。因为,我需要收拾起我的包裹,寻我的下一个“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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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共[2]个
雨依鸣-评论

很认真的看了,看得心疼。at:2011年01月31日 下午5:56

谷米-回复我发觉,这篇文章编辑一定没看完,连评语都没有写。老实说,我很喜欢这篇文章。。 at:2011年01月31日 晚上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