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和少年的时候，听到和见的一些人和事，至今留在我记忆里不能忘却。两个年青女子轻率自尽曾经轰动街坊邻里。她们的死，先后间隔几年，听后都让我非常意外和惊讶。她们的身影如定格的画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我对她们的那一种死至今感到莫名，心中常常会不自觉中诧异和追问。年轻的生命就那样轻藐，年轻轻的女人，说死就死了，女人真是脆弱。

一、白云自缢

白云是我邻居家的一个亲戚，知道她的时候，她正值青春年华。因为长得漂亮。所以，成为街坊邻居们热议的对象。大约有近两三年的时间里，关于她在找怎样的对象一类的话题。总能唤起人们强烈的兴趣。白云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家境谈不上多好，但其父做钟表匠，在六七十年代手表是人们结婚的一大件。所以会有许多人求助于修表匠的。来维护和修理家里的这件稀罕物。外观看来，似乎她的家境还过得去。她底下有好几个妹妹，给我的感觉，像是生了一大串妹妹似的乱乱样子，并不都漂亮。几个姐妹里有的可以说长得很难看呢。那个白云好像女大十八变，二十几岁出息得有几分模样。对于她的美，我过多地是因为听了大人们的议论才用看待美的眼光看她的，但并没有感觉怎样的惊讶。群众的眼睛是亮的，都说她长得美，那么，就一定是美的。至于我未被其美所吸引，我想大概是因为白云的眼里除去未婚女性的骄傲，其中似乎隐着几分过合于世俗的态度，便未能显出善良和聪明与热烈的生命追求的光彩吧。现在我明白，人的内心是会写在脸上的。再美的女性，如果精神气质不佳，亦难显其容貌之精彩。我在记忆里拼命的搜刮，寻找对她的好感。我终于想起是在看见她见到长辈时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才显出好看。平时，总不见她快乐。

她的身材很好看，面容清秀。穿着得体入时。那时，虽然没有现在年青女子那样张扬和自我，但女性总会找到把自己显现出来的衣着的。会让人一眼看出她未婚待嫁的姑娘嫁身份。

听大人讲，介绍给她的男朋友，都是条件比较好的。让邻居大婶们羡慕不已的那股劲儿，也让我对其确信不疑。听着关于军官家庭，干部家庭，一个男孩家庭，转业兵，党员和国营企业上班等诱人的条件。这些对于如我一样出身在俗常街巷中小百姓人家的大人和孩子来说，真是觉得没法与之相比。

女人婚嫁的标准，应该是一个非常具有时代意义的选择。从中可以看出人们的生活处境，当时当世人们的价值追求。看出人们生活的真实风貌，洞悉到世态人心。人是什么，人是怎么回事，这些都可以从他或她对待婚姻的态度和做法上得到印证。那时的女人，所以会将男人的家庭和物质条件放在极其重要位置。说明她们对于男人的依赖性。这种依赖一方面由于女人先天的母亲角色在家庭中的束缚和限制，一方面因为男权的社会体制没有给女人充分展示自身价值的机会的可能。因此，才会出现女人选择对象过分依赖男人的现实情况。现在，已经距白云那个时代三四十年时间。但除那些能够自食其力的成功女性，又有大批女性，甚至年青女性涌现出来，将自己的人生命运交给男人来支配。嫁个好人家，仍然是大学女生的最佳选择。其甚者做“二奶”都在所不惜！岁月仿佛倒流比几十年前有过而无不及。这不该是个迷吧，女人的价值到底在哪里，如何才是女人最好的选择和生活呢！

白云大约有好几年，就在这样许多好条件对象的挑选中度过的。每次有新人出现时，大家会像看戏法似的着迷，似无事其实全神贯注借故都要看上两眼。之后，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赞同或否定。似乎，一个白云成了所有邻居们生活的重要内容。几乎很少有人漠不关心。至于白云本人，一直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因此，对于众多相亲的男子，多则相处一月两月，少则见上一两回或者数日半月。总之，始终没有合适的。

邻居大妈大婶们仍旧乐其热心不疲，言来语去，几乎都是白云如何漂亮，如何该找个条件形象各方面都能配得上的小伙子才好。有时，这些好心的邻居们都说好。一个劲儿赞叹遇上了条件好的人家，可偏偏白云本人不同意。于是，旁观者的关切，她们的失望好像比白云本人还厉害。连连叹息，仿佛失了到手的财富一样惋惜。

有一天，忽然听说，白云上吊死了。真是青天劈厉。好好的，她怎么就死了呢，而且是上吊死。听大人们讲过，吊死鬼是很吓人的。死者的舌头会从嘴里长长的耷拉出来，很恐怖。那样一个模样标致，衣着得体，身材娇好的年青女子，怎么就会自己吊死呢。我不解，非常不解。我所知道的只是她这几年找对象屡屡未成，但差不多都是她否定人家，她自己总是处在优越位置。是很有面子的呀。可为什么忽然死了。

我始终猜不出为什么，心里狐疑地想。莫不是情感遇到什么打击。不该是别的事。

二、幺妹自绝

我的另一位街坊，死得也暴烈。死因很明确，只说她处了几年的对象不想要她了。男的考上电视大学，那时是刚刚改革开放之初，上电大也算很有学历的。女人咽不下被男人甩掉这口气。想来，她与那男人也该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较量吧。其间女的坚决不应，既然两人对象相处好几年，怎么能说分手就分手了呢。不知他们俩是否发生过肉体关系。女人失了贞操往往会拼死了要嫁那“认可了”的男人的。这样的事，那时算是正常。即使没有发生性关系，两个相处数月或者更长些，也大多不会以分手告终。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我眼里她是很大的样子。或许因为比我年龄大上几岁所以让我感觉她不年轻。反正，我觉得她不是那种很精彩的女子。是目光的平白，还是神色的颓然，或是心意的灰凉，抑或是认知的狭隘。我觉得她不够美。

她死得很暴烈，是自己吃了毒药然后来到对象家里死的。听说两腿迈进男人家倒在地上死去的。她也真够绝然的，吃了毒药，一路上忍了巨痛，达到死在对象家的目的。虽然不能生着嫁入男家，亦要以死相逼而气绝于她的准夫君面前。其胆量和气魄可谓惊人。生的目的达不到，也要让男人和他的家人活着不得安宁。如此这般她死得似乎才安心。

现在也常常听到因为失恋自杀的事情，但多是在新闻媒体上知道的。这几十年生活里从未遇见过失恋自裁的真人秀。

她的死，当直接与她的处境有关吧。她除去兄弟，姐俩中排行老二，算是小的，所以按南方称呼女孩叫她幺妹。这是我给她的称呼，因为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文革年代，找个好工作和现在差不多一样难。年青人没有想去街道工厂上班的。那时流行一句顺口溜：“三小一道，瘸子站岗，瞎子放哨”。因此，凡好胳膊好腿的九年级毕业生留在城里的，无人愿意去“三小一道”工作。这也是幺妹深感自己前途无望无比自卑的原因。年青人都好面子，那时也不能考大学，七六年恢复高考，真正有能力上大学的也不多。家里不认识人，想找个像样的工作是不可能的。而没有工作，整天闲在家里，青春大好时光白浪费着，可以想象人在这样的处境下会是怎样的精神折磨和心理煎熬。

没有体面的工作，这很可怕。当年，我因病留城，无奈呆在家里，那滋味年青人是绝难受得了的。感觉终日无脸见人似的。特别羡慕那些每天能骑着自行车去工厂上班的人，特别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上班族。看着他们身着工装，手上戴着厂里发的劳保手套，甚至脚穿的也是发的。他们那神气，快乐，满足，得意。真是让我这样没有工作还要靠父母养活的人感觉无地自容。心里那个悲哀劲儿，真是天昏地暗。在饱尝这般痛苦后，我那时横了一条心，进了街道工厂。有工作总比没有强。况且，言传，街道工厂以后或有可能归由市里工业系统管理。那时，便会脱离街道工厂的难听名称，前途自然可以好起来。于是，我便入了厂。

几年后，我家搬走，不知她后来去哪里上班。又过了几年听说过她两回，一次是听到她在逛沈阳一处批发市场时被一个抢劫犯，挎着胳膊刀逼着她走出闹市，抢了财物。这是一场险戏。当时，外人只以为两人挎着胳膊是在搞对象。她又不敢吱声。这事给我留下很深印象，都市里的社会制序该是多么混乱。第二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她服毒自杀。

老邻居们便有了各种猜测，但没有说她一定和那男的有了肉体关系的话。男人不要她了，便觉得没脸活而决以一死。让人瞠目咋舌。人们大多被这事搞蒙了，纷纷被她这样的行为弄得哑口无言。当时我想，这对象一事可不好预料，弄得不好，竟然要死要活的。那个年代，陈世美是过街老鼠，不像现在，男人离个婚是平常事，就连包个二奶三奶的都不算什么。世道变了。她的死颇有点秦香莲的味道。这或许正是她以一死示众人的精神支柱吧。

搞了对象，想来，她是把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都集中在未来婚姻上了吧。因此，才会那样不惜以一死来对被抛弃表示抗争。我们算是邻居，打交道不多，听到过她说过没有体面工作的苦恼。她深深地叹着气，仿佛出不了牢狱似的悲观。以至我一点也未在她年青的脸上看到轻快的笑，印象中从没发现她开心过似的。人们但凡与一个不开心的人在一起，自然难感觉好受。对她的感受和记忆，就是这样。她长得容貌端正，体形很好，又正值青春丽质，可女性一生里最好的时光，却没有焕发出花季的光彩和靓丽。从她的身上，我感到，一个人的生命如果不是处于积极向上的状态，相反，完全被忧郁，苦恼和不自信所包围。那么，无论她怎样的年龄和容貌，都难以是美的。即使她有一个比较好的外表。美是源于人的灵魂，精神和生命本身所喷发出的鲜活的激动他人和自己的那种东西。一个没有前途和希望的人，已经衰朽了！

上面两个女人，均在未婚的身份女人的好年纪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们在我少年和青年的时代里鲜明的活过。然而，似乎一时想不开便赌了气地一死了之。真是死得轻率之极。生命在她们各自的意志里是那样微弱，她们待在寻嫁的日子里都没有如愿甚至受挫。女人的好命似乎只有嫁得好人家算是贵重。否则，便脸面，尊严尽无。以至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相反，便鼓足了自缢或服毒死亡的勇气，胆量大得惊人。她们内心一定觉得，只有一死方可证明自己价值。女人何其如此烈然。古时女人受辱，社会上鼓励她们“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现在她们的死，也在摹仿着旧时女人为保节而失命的做法。这便更为可悲。她们的爱中混杂了太多的依靠男人来养活的需求。同时，也以找个有钱有面子老公为荣的强烈价值观。一旦偏离了这些，她们便感觉无法生活。所以，选择死。

女人的珍贵和情感的无价，被男尊女卑，女人失去独立性所取代。她们的死其实糊涂。即使如愿地嫁，高兴地活了，但也比不上二十一世纪现代白领女性自立自强那样活得有尊严有快乐。时代不同，她们是牺牲的一代。不过，即使现代，仍然有两性不平等存在。因此还会有女人设法寻求男人养活。但很少会有女人如几十年前的两个女人那样因情感失意而自己结束生命的情况发生了。现在的人都很想得开。女人的活法很多，有生存能力自尊而独立的女人，活得阳光;缺乏信心，能力差的女人活得忧郁;甘愿靠男人养活的女人甚至不顾忌何种身份，无所畏惧。

女人变了，男人窃意。欲所随心。所需所求。

2010-1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