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小雪的时候，我们正处于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少，那是发生在大学校园里，一经点燃便呈燎原的爱情故事，随着毕业后的各奔东西，而终究灰飞烟灭了。至今回想，我依然固执地以为，对于那段感情的付出，没有对错，只有遗憾。毕竟，我们曾经那么深爱一场；毕竟，我们曾经情真意切。无论她身在何处，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始终是我内心深处唯一不变的祝福！

我怀揣着这份祝福上路，一走就是八年。北京、上海、深圳留下了我深深浅浅的脚印，当我挣够了足以我今生衣食无虞的开销，外企那种没日没夜机器般的打拼生涯，已让我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厌倦情绪。我开始向往一种不紧不慢的平实日子，而发达城市对高级打工人员来说，不进则退，喘息就意味着将被淘汰出局。于是，回归，便成了盘旋于我心头日益强烈的声声呼唤。

半年后，我摇身一变成了故乡县城的一名自由职业者，说“白”了，就是整日无所事事。在外经历八年快节奏的打拼，我的体质严重透支，头发脱落相当厉害，刚满三十的我渐呈老相。俗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利用这段空闲，我想给自己放个假，彻底放松绷紧的神经。所以，我没有急于找份差事，而是在县城黄金地段购置了一处200平米的房产。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让我感觉一丝自豪，因为偌大面积，搁在上海，我将无力承受其寸土寸金的经济压力。我想说服年迈的父母搬来，但他们说在乡下住惯了。其实，我明白父母的忧虑，有句老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迟迟未能解决的婚姻问题，始终是困绕他们的一块“心病”，而且年岁愈高愈强烈！

说实话，在外几年，我先后处过两个谈得来的女友，但由于疲于奔命地工作，常常冷落对方，终究不了了之。那时，像我一样大龄而单身的男女遍地开花，比比皆是，并未觉得不正常。相反，却是一种时尚。孰料，我一回来，个人问题顿时成了亲友关注的焦点。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大家眼中的“另类”，我不得不用心寻找生命的另一半，好在我有闲暇，不久果真碰到一个令我心仪的女孩。彼此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了解，我成功地告别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

后来，在妻子的鼓励下，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参加了当地政府招商办的应聘，凭借自身多年在外企负责宣传策划的优势，我竟从全县八十多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成了一名聘任制干部。

正式上班的第三天，我意外地遇见了分手八年的小雪。说意外，因为之前我们断了任何联系，何况在外奔波的我忙并累着，从无闲情与同学叙旧，根本不知她早已调至政府某部门上班。八年后的小雪变化不大，依然年轻、漂亮，浑身洋溢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当然，如若非作一种比较：以前的小雪是一个娇柔、纯洁的女孩，现在的她则是一位韵味十足的女人。或许，在她眼中，我却是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了。

久别重逢。我不记得那天的天气是否晴朗，阳光是否明媚，但当我蓦地见到小雪的一瞬，一身得体、考究的打扮，保养娇美的面容，让我明显地感觉眼前一亮，还有一丝莫名的慌乱。看得出小雪非常激动，尽管极力掩饰，但双眼微红，半响无语的她，恍惚给我一种时空倒流的错觉。

这使我想起一首歌中唱道：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这句歌词，特别贴合我当时的心情。试想，爱上一个人，却无果而终，然后彼此杳无信息，但时隔多年以后，又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同一个大楼办公。这样的聚散离合，怎不令人感触万分！

二

在单位里，我如鱼得水。在备受关注的招商引资中，我悄无声息地和几家外企建立的联系，通过以往合作伙伴的牵针引线，很快确定了两宗大型引资项目，一时在整个县城产生了不小的轰动。这种出奇制胜的轰动效应，为我接下来开展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一个周末，小雪特意邀请我到她家小聚，说要为我庆祝。这是我第一次到她家做客，一贯喝酒节制的我，在融融的情谊中，感动之余，我醉了。

随着彼此来往程度的进一步密切，我渐渐地扑捉到小雪那时而躲闪，时而热烈的眼神，同时也唤醒了我久违的往事。

按说，对待感情，我们都不是那种藕断丝连的人。就如一页旧挂历，翻过去，谁也不曾再提及，分手多年，彼此过着各自的生活，连对方的点滴音信都一无所知，便是一个极好的明证。但如今的情形却如一面平静的湖，掀起了波澜，我们无从逃避，甚至内心中隐隐生出重续前缘的渴望和冲动。

其实，我们都清醒地知道，我们回不去了。俗话说，覆水难收。现实的种种，已不允许我们产生任何非分的念头。小雪的爱人是工程师，文质彬彬；女儿读小学一年级，乖巧可爱，在外人看来，那是一个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由此，我知道小雪这几年应该过得很好，那是从里到外流露的舒坦和满足，而非表面风光内心却在受苦的那种。这就足够了。

大爱无悔。我真心为小雪的选择感到高兴。如果说她的今天是另外一番情形，比如夫妻不和，家境困顿……我会于心不忍、甚而难安。这样说并非矫情，这种心理或许只有真爱过的人，才会懂。因为这世上“做不成爱人，便成仇人”的人，毕竟很少！

尽管当初我的离去何其决绝，用小雪事后回忆的话说，分手的那天晚上，我一赌气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仿佛发誓要把往昔的感情，包括目送我远去的她，统统抛置脑后。但自始至终，我从未生出一丝恨意。我总觉得，在爱的字典里，可以有遗憾，不应有“恨”的字眼。

世事无常，对于我和小雪来说，八年的分离，宛如来自两条河流的鱼儿，在各自经过一番游历之后，又重新汇聚到一起。事实上，我们最初都想把这份情埋在心底，在今后漫长的岁月，努力做一对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男女的友情难以把握，它不像同性之间那么泾渭分明，我们终究还是一头跌了进去。

我这样说，并非有意为我们不计后果的行为开脱，恰恰相反，对于既成事实，我一向采取默认的态度。有时我在检讨自己，当情感一次次战胜了理智，我还有多少直面人生的勇气，笑对生活的坦然！不是吗？

由开始正常的电话聊天，到后来不断地互发亲昵的短信，最后发展到私下约会，我们一步步滑向“婚外情”的迷网。虽然明明知道，跨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是人生，但我们收不住了自己的脚，反而跃跃欲试。

或许死灰复燃的爱情，更让人盲目而兴奋，我们俨然回到了大学时代的恋爱时光。没人告诉我们，这是一桩不道德的行为，这一行为是玩火自焚般的放纵，这种放纵一旦暴露将令我们无地自容，从此陷入万劫不复，因为我们自以为一切伪装得天衣无缝，直至天荒地老！

三

这种伪装成天衣无缝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半年。沐浴在爱河里，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可是，我们终究无法逃避良心的拷问。

或许在外人眼中，我依然是一个勤奋、顾家的丈夫，而小雪则依然是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可是，只有我们自己明白，那闪耀在头上的光环已在我们心中消失了。

就如潮水过后，沙滩上总会留下些附属物一样，随后几次私下约会，在短暂的忘形和欢愉之后，换来的总是长久的负疚之感。

终于有一天，日渐消瘦的小雪，不堪经受良心的拷问，神情黯然地说，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让我好累，我忽然发觉，原来活得潇洒而快乐的我不见了。

小雪又说，我从未后悔爱上你，可是，每每想到他对我知冷知暖、疼爱有加，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没有理由背叛他呀！我无言以对。其实，我想说，我何尝不是如此呢！对爱人的背叛，对家的背叛，让我失去了做人的底气，人前人后，我常常如履薄冰般地藏掖着那份不可告人的隐秘。

我们能够痛下决心，彻底斩断私下见面的念头么？我们尝试过，但谈何容易。就如烟瘾很大的人，越戒，烟瘾反而变得越大。最终，我们依然忍不住寻找再一次约会的借口。

但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情，拯救了我们的近乎沦丧的灵魂，终于让我们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了。值得一提的是两者均与医院有关，事后我想，这是纯属巧合？还是冥冥注定？

先是小雪患胆结石，住进了医院。没日没夜陪在小雪身边的是她爱人，忙前忙后为小雪喂饭倒茶的是她爱人，而我，只能礼节性地送上两束慰问的鲜花而已。

后是妻子早产，我责无旁贷地守护着她，半月不离病房左右，小心翼翼，嘘寒问暖，一副十足的“新好男人”形象。

这两件事情如同警钟，让我们深刻领悟了婚姻与爱情、责任与道义的关系。危难时刻，彼此之间真正能够患难与共，除了自己的爱人，还有自己的家人，这是他人无法取代的权利和义务。这份迟来的领悟虽然几近残酷，但毕竟是谁也不可否认的事实。

于是，原本以为爱情可以包容一切的思想堡垒，转瞬间土崩瓦解。

我们真的没有理由伤害他们，没有理由破坏各自建立的小家庭！

如今，我和小雪认了兄妹。这是我们痛定思痛之后的唯一选择。“哥哥”、“妹妹”不仅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称呼，更是一种包含反省意味的提醒。它让我们备感神圣而纯洁，我们将终身不负兄妹之情。

我们终于可以如释重负了。

我和小雪约定，如果有来生，来生我们再做夫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