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心里说不上来都装了些什么。按说昔日的理想早就破灭了。留下的现实也只能是眼前的一切。可不知道为什么,躁动的心一刻都停歇不下来。我身边有几位多年的朋友,有些按说已经开始走上人生的归途了,可是他们却不甘心,好像来这世界一遭不该就这样默默无闻的离去。
老张,我们认识很早,那时候他还是县里一家部门的工会主[xi],可能是年轻的缘故,整天风风火火的,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力气。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了乡镇做党委书记。记得是在深秋的一个晚上,他来我家,当时是县委的文件刚出来,第二天他就要去上任了,所以算是来和我话别的。当时我们就坐在我的书房里,书房里有空调,暖融融的。
他告诉我,这次他算是一步到位了。本来按照他当时的情况,去乡镇做个乡镇长是正常的。可没想到一步就当了乡党委书记。我们是朋友,他能有如此的进步我自然打心眼里是高兴的。当时我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他就走了。去了乡镇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有时候好几个月也见不了一面。不过第二年的深秋,他让乡里的人给我送来了几十箱子苹果,说他们乡镇的苹果味道很好,品质也很好。说我朋友多,可以送人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朋友真的很好。不过那年头和现在不一样。当时乡镇是要征收农林特产税的。朋友在的乡镇虽说苹果的品质很好,可是地域环境不怎么好,所以经济也比较落后。每年征收苹果税总是特别的费劲。可当时县里的财政就是凭靠这些苹果税,所以县里的压力也很大。
好像就是他去的第二年快过年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县里。当时他就在电话里对我说,看来过不了年了。苹果税还差了好大一截子,弄不好自己得想办法先垫上才行。那时候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做领导的经常要想办法弄点资金来,应付县里的要求。记得马上就到年三十了,老张才从乡镇回来。我见到他的时候,头发也乱了,人也黑了,没有刚去的时候那么的英俊。
我们还是在书房见面的,他告诉我,说乡镇的事情还真的不好做。为了工作,他已经和乡长吵过好多回了。我当时就说,在乡镇他是班长,一切事情还不就是他说了算。可老张摇摇头说,现在的事情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乡长是管钱的,我说的再好,人家就是不出钱。没钱这工作还怎么搞呢。
那一年过年我们没有在一起聚,原因是大年初五他就又去了乡镇。再后来我听到了他们乡镇的许多传说。尽管不少的传说对老张来说都很不利,但是我心里有底,知道老张的为人,也知道老张的心思。可是没过多久,老张竟然被免掉了乡党委书记,回到县里的一个部门任党委书记了。部门的党委书记和乡镇的党委书记是不一样的。所以平日里没有多少事情。我知道,这对于喜欢干事的老张来说算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段时间他来我家里的时间多起来了。每次来总是抱怨自己无事可做,心里憋屈的慌。
其实我不知道老张是怎么想的,既然人家不让你干了,就安安生生呆在家里养心。可是他却不安分,觉得人来这世界上就得轰轰烈烈,要不然真的走了,到了那边还不更寂寞。可是不管他怎么埋怨,可在部门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五年。眼看就到五十岁了,我想这回他总该平息下来了。可谁料他突然去了下属的一个自收自支的单位去做一把手。当时很多人不理解,我也不理解。那地方一百多号人,一年光工资就得好几十万,去那样的地方还不是活受罪。
可老张不在乎。好像也是要上任的头一天晚上他又来我家,我们还是在书房对面相坐。他说自己总不甘心,总觉得不能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不管怎么说,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平台,他不能放弃。就这样,他在半个世纪的年轮时刻有走马上任了。自从当了一把手,我们见面的机会又开始少起来了。老张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干事。在我的印象里,他去的地方不会有多少事情的,可是我发现他整天总是忙忙碌碌,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他都在岗位上忙碌。
直到去年,五十二岁的他突然又从岗位上退下来了。按说还差一年时间的。后来我才听说是单位里有那么一些好事的人去告状,说老张不务正业。其实我知道,说这些话的人一定是老张伤害了他们的贴身利益。要说老张不务正业,那是连上帝都不会相信的。这回算是他人生最后一站了。刚下来的时候我觉得他的精神还有点亢奋,似乎不能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个我理解,走仕途老张也算走了一辈子,突然间无事可做,心里不能平衡也算是正常的。
那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有点变化,和我见面就说要去哪里打工,就说有什么商机在等着他。我不想打击他,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去说。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是在家里。当时我怕他真的会闷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就劝他也养点热带鱼。因为我喜欢养热带鱼,动员了好几回,他总算答应了。老张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说干就干,很快他就去省城买回了鱼缸,和我一起去买了不少的热带鱼。
养鱼是需要心情的,刚开始老张还很认真,可没过几天他告诉我说,他鱼缸里的鱼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亡。我说可能是温度的问题。他说是夏天,室外温度都要三十度,不可能是温度的问题。他要我去看看。我去看了,没发现有别的问题,看来还就是水温不够。一个夏天老张的鱼总是在死,老张后来也适应了,死了就去补充,知道前不久他说,第一次买的一百多条小鱼已经全都死掉了,现在他又买了一些,看能不能过冬。
养热带鱼是需要破费的。别的不说,每个月光是电费就要一百多块呢。可老张不这样,他认为任何东西都是因环境而决定的。只要让它适应了,温度低一些也是可以的。可是我告诉他,对于生命来说,环境是至关重要的。热带鱼本来就是生长在热带地区,我们为了欣赏,才把它搬到了这里,如果我们不能给它提供相应的热带环境,它怎么可能存活下去呢。
前不久老张说他承包了农村五十亩土地,想搞养殖业。最近他又说跑到了一个项目,准备搞小水电。反正我感觉老张总是闲不下来。我知道老张心里有苦衷,奋斗了一生,坎坷了一生,到头来还是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他到今天还是不甘寂寞,还是不甘心呀!最近他为大女儿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首付女儿还拿了不少钱,看起来老张心很大,可现实的生活却让他总有说不出的遗憾。也许这就是人到中年的悖论。
我还有一位老战友,很早的时候他就在公安系统闻名遐迩。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特别是在刑侦方面很有一套。当时他在城关派出所当所长,侦破了县里的好几桩大案要案。为此还荣立过二等功。按照我的理解,他会在刑侦上一直走下去的。可谁料就在他事业日入中天的的时候,却被莫名其妙的调到了交警大队去做副队长了。按说是提拔了,可是这样的提拔总是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交警队一待就是五年。那段时间,老战友心情总是不好,总是觉得自己有劲鼓不上。后来他多次找组织,组织总算给了他点机会,让他回公安局作了工会主[xi]。昔日和刑侦打交道的老战友,现在要做工会工作了。虽说战友开始还是很卖力,可到头来还是觉得心里不好受。记得有一次他和我喝茶,喝到兴奋处对我说,他看到犯罪嫌疑人把人杀在了公安局的院子里,凶杀案就发生在公安局门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觉得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可自己是做工会工作的,有劲儿使不上。
我说他可以请战呀!可老战友苦笑着摇摇头说,不行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不在其位,很难谋其政的。后来发展到公安局里丢自行车,丢衣服,丢皮鞋。似乎全县的小偷都知道,只有公安局里才是他们的天堂,在那里随心所欲是最安全的了。
后来老战友被任命成副政委。我当时就纳闷,有着如此刑侦特长的老战友,可以当工会主[xi],可以当副政委,为什么就不能当副局长呢?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说法不成。好多次我去老战友那里,他总是在办公室里读报纸。我问他难道就准备这样渡完余生?老战友笑笑说,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我知道老战友的性格,他也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也不会就这样的无为度过一生的。
直到前不久,县里的黑煤矿泛滥,死人成了家常便饭。特别是今年前半年发生了好几次大事故,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有报告上去。结果被媒体曝光出来,这下可不得了,全县顿时紧急动员起来,每个单位都不能安生,都要去关黑井。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想起了我的老战友,觉得他在这方面工作一定会很有力度,于是县里成立了个治理非法开采执法大队,让老战友去那里临时代理队长。
关于家乡黑煤窑的事情我说的已经很多了。朋友们都说这是个高压线,都劝我别再说了,再说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今天我就不说了。老战友去了这里到今天也就一个月了。昨天我去看他,见面他就告诉我说,这活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一个月了,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来还不知道,来了才知道,县上的黑井怎么会发展的如此猖獗呢。过去主管的部门都做什么去了。现在成这样子了,才整顿,那容易呀!
听了老战友的话,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我只能说让他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老战友听我这么说后,苦笑着摇摇头,不说了,既然来了,就做吧。我不像你,心能静下来。
没想到老战友会说到我。我算什么呢?和老张老张有比起来,我其实也就是年岁到了中年而已。要说我的心,早就死了。其实人到中年死了心才是最幸福的。如今的社会,做个行尸走肉也是需要境界的。
中午吃饭和妻子闲聊,她说我们家里的气氛都是让我这消极的思想给带坏了。我对她说,其实面对社会没什么好坏之分。李白可以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杜甫也可以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鲁迅不也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其实这世界怎么说都不会错,就看你是怎么享受了。
妻子说我说的都是奇谈怪论,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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