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1949年出身的,名字也与两位伟人奇迹般的重合。所以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这是多么了不起的际遇啊。我猜测爷爷身上一定有好多好多与众不同的故事。就这样,爷爷一步步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吧。
到后来才知道,爷爷并没有多少与众不同的故事,爷爷是有张会讲故事的嘴。每一个故事到了爷爷嘴里,就变成了传奇般的神话。就连我的出生,也被爷爷轻巧的赋予了一股神奇的颜色,于是我小小的虚荣心的到了大大的满足。
我想我的第一份自信就是爷爷给我的,他让我相信我是如此的与众不同。爷爷是这样告诉我的,“你出生的时候,我跟你爸在外面等,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你的第一声哭声传出来,天上就下起大雨。我当时就在想,我这幺孙,一定就是天神下凡样的人物!才能弄得出如此大的动静!”后来妈妈给我取名字叫恋雨,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妈妈看着我的生辰八字,有些无奈的说道,“这娃生的不好啊,凶年凶日凶时出生……”还未来得及说完,爷爷就打断了,“凶,凶什么凶,要凶都是她凶别人!”于是我就这样传奇般一降生就被赋予了这样大的意义。这就是我的爷爷。
我无法知道爷爷那一肚子的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就算一个小小情节,也足以被他变成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小的时候总是会有听故事睡觉的习惯,老实说,这个工作爸爸绝对不称职。因为爸爸讲故事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发问,所以我从不会要求爸爸给我讲故事。我想爷爷若是写小说,那一定是畅销天下吧。
“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这样的故事,就是爷爷词穷时讲出来的,但却神奇般的我跟弟弟都没听出这根本就是爷爷虚构的,直到有一天我学了历史。
从“丁岚刻木”到“二十四个望娘坑”,从“关羽温酒斩华雄”到“梁山百零单八将”,从“毛泽东的祖坟风水”到“杨家将与宋朝皇帝的瓜葛”。靠谱的不靠谱的,神话的传奇的,文学的民间的。好像爷爷真的是天文地理,史书文学,无所不精。这样的爷爷,一度让我崇拜之至。
我跟弟弟都是爷爷带大的,我跟弟弟的童年就一直在爷爷的故事里出了奇的梦幻。想想我小学作文写得好,一定都是爷爷的功劳。
就这样,我们长大了,爷爷的故事也说得差不多了。爷爷又开始说他的童年了。我很奇怪,那几年应该是很苦的吧,可是为什么一串一串的故事从爷爷嘴里蹦出来却全都变成了让我跟弟弟无比期待的趣事呢?我深信爷爷的语句中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魅力。
在我们面前,爷爷似乎并不太顾及自己是长辈,需要威严。小时候的糗事,尽情的拿出来让我们这一屋子的孙儿孙女欢笑。看着我们欢笑,爷爷也笑了。想想吧,爷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孙满堂,欢笑盈盈了。
我知道,爷爷是受过很多苦的。
爷爷说,小时候经常都吃不饱,于是在上学放学路上偷豌豆角吃,很甜很香。爷爷说,小时候嘴馋了,就在猪换毛的时候,把那一根一根的毛收集起来,然后去卖钱来换一个黄糖锅盔。爷爷说,那时他们三兄弟,大哥老实,三弟年幼,家里缺事物的时候就由他去解决。
这就是爷爷的童年,直到我长大了,才听得出爷爷话语的那隐藏的辛苦,但我什么都没说,爷爷是个乐观的人。
爷爷长大了,娶了家里的童养媳。于是,有一个新的家要他来支撑了。爷爷说,他去煤矿挖了七年煤,却从来不在煤井里睡觉,怕老了得风湿。那时候,咳出的痰液也是黑色的,出了煤井好久才变的正常。我以前曾经不以为意,现在才想,爷爷的肺,大概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吧。
后来条件慢慢好了,爷爷做了糖厂的工人,每天就那样有条不紊的生活,周末了还可以去打打野兔野鸡给全家开开荤。说到这里,爷爷又有了许多的话题,那是我跟弟弟最感兴趣的冒险经历,我也摸过爷爷那把猎枪,可是去没有勇气拿起来。
我家在爷爷的带领下,成了村里第一个盖起小洋楼的家庭。爷爷大概满足了吧,生活如此,还需要追求什么呢?就好像爷爷跟爸爸说的,“你出去打工?你出去干嘛?你就在家里老老实实的,一年挣一千,十年就是一万,一万啊,你还想干什么呢?”
可是爸爸不满足,最终还是选择了做点小生意,每天骑个摩托车奔波于两个场镇之间,那是爸爸和妈妈是苦惨了吧。人大概都是会随着时间进步的,爷爷慢慢也发现,万元户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也不再反对,为了那个奶奶带过来的女儿,爷爷竟然在糖厂倒闭之后开始了他的打工之旅。于是一家人空了个全村人羡慕的小洋楼,奔城里打工去了。
爷爷是在爸爸妈妈在带着弟弟去了成都一年多之后回家的。我那时恨死了自己的父母,我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我记得那时,爸妈离开我并不知道,只知道一觉醒来,我就成了传说中的留守儿童。弟弟是跟着爷爷一起回来了。所有人都说爷爷更喜欢弟弟,可是在我心里,爷爷至少不会在一天早上突然抛下我带着弟弟就走了吧。那时还小,自然是不够懂事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对爷爷有一种超越父母的感情吧。
妈妈也说过,我跟弟弟,是爷爷养大的。
爷爷曾经无比自豪的对我说,“幺孙,你好好读书,等以后你读高中了,爷爷就有退休工资了,那时候爷爷就有钱了,爷爷就可以多给你点钱。”果然,我读高一的那年,爷爷告诉我,他领工资了。这是爷爷百说不厌的话题,也算是爷爷对我的一个承诺,他兑现了的。
爷爷镇上出了名的仁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热心的过分。爷爷常说我们这一方有一个大仁大义的人在保佑着,所以任何灾害都来不了,就算非典地震都不例外。我一度认为,那人就是我的爷爷。
我常常在恐惧,我就这样习惯于在爷爷的庇荫下,如果有一天,就那么失去了这个依靠我该怎么办。我也嘲笑自己想太多,可是爷爷终究还是会做失信人,失信于我跟弟弟。
我的承诺不够炫丽,也许不足以吸引爷爷吧,可是弟弟的呢?我记得弟弟是说过,他要用一架红飞机来接爷爷的,还有没有那天呢?爷爷说要参加姐姐的婚礼,那天呢?爷爷说要看我研究生毕业,那天呢?
我祈祷着,爷爷的病也许突然哪天就好转了吧,可是天不如人愿,病魔一点也没留情,折磨着那身体。越来越瘦,我开始越来越想回家。爷爷那张嘴也没往日的伶俐了。好想听那蹩脚的普通话,好想看那手舞足蹈的朗诵。可是回到家,我看到的,只是越来越虚弱的病体。
知道现在,爷爷还在说,“我修的山啊(坟墓的意思),那风水好啊。是属木的,我属火,木生火。对你们后代好得很啊。”这就是爷爷。知道现在都还有的想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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