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换针换颜色
在老之将至的尴尬时分,回忆起儿时的一些事情,觉得特别的有趣味,因而使得我这个半老不小的人,心绪变得年青了许多,那种虽然被贫穷煎熬而精神阳光的感觉便马上回到内心世界,也因此觉得人生是这么的有意思,自身也是这么的有作为,今日的烦恼被昨天的幸福掩盖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颗心在万里晴空遨游,俯仰之间发现,世界无论黑暗与明亮,它的颜色是多么的丰富,生活不管窘迫与裕如,它的过程都是那么的美丽,任何对这个世界以及对生活在期间的贬损之词,都是具有昧良心的嫌疑的。
山村,注定了他的贫穷落后,伴随着隔绝闭塞。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无法接收外界的信息,世世代代,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显得极其正常。商品经济的缺乏,货币交换的稀罕,一直是这里的硬伤。要不是有一种叫货郎的人点缀山村的空间,这里的一切将是何等的乏味与无聊。
“头发换针换颜色-----!”这是货郎的吆喝,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接着是狗叫人喊声此起彼伏,人们便走出家门一齐看货郎。货郎,大都是从秦安来的,一般挑一副比较精致的担子,两头是或竹篾或木板或纸箱的家什,其中有针线、颜料、糖果、纸烟、水烟、小孩子玩具等轻巧货物。货郎再在那一声吆喝之后,缓步进村找一住家较多的地方,放下担子,撑起个小马扎坐定,热汗涔涔的,但也不耽误继续吆喝,通常还拿一柄拨浪鼓和着鼓声喊,这下就不但是头发换针换颜色,吆喝的内容更丰富了,比如加上了扣线等等,加上鸡蛋,秦安人把鸡蛋说成鸡谈,听起来怪有意思的。
交易方式一般是以物易物。村人拿来头发、鸡蛋、猪鬃、烂鞋、破旧的衣物等东西,换取妇女们用的针头线脑,颜料扣线,男人们用的纸烟水烟,孩子们用的纸笔墨水等东西。但也有例外用货币交易的。如果正逢中午或晚上,货郎就以饭易物,通常是一顿家常饭换来几根针,几架扣线而已;如果住到谁家,早上免不了茶饭伺候,货郎便留下些许东西,以充货值,是不是等价交换,到现在我也不得而知。当时在我看来,除了鸡蛋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以外,其他几样纯粹一无所用,真不明白货郎换了那样的东西能有啥用呢?有的货郎可能是节俭的原因,不用饭换东西,坐下来拿出炒面干吃,有好心的人便拿开水让喝,一顿饭就安排好了。由此可见货郎的生活是极为艰苦的,要养家糊口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对颜色的认识也是通过货郎的担子才有的。那时肯来村子的有个王货郎,年龄六十开外或更老些,反正留了一嘴的胡子,吆喝声非常洪亮,对娃娃们比较友善,交易比较公道,他的担子里以颜料为重点,有大红、黑红、绛红、水红,纱绿,鸭绿,苜蓿花,金黄,天蓝等等的品种,篮子里放有很多的颜色盒子,每个盒子有专用的匙,他换颜色有个规则,凡是换给货主的颜色,为了表示质量极好,他就用唾沫化解颜色,涂抹在手心,以示颜色的绝好。因此,王货郎的嘴上总是五颜六色,胡子也显得花花绿绿,看起来滑稽而可爱。
有一首民歌唱道:要把荷包戴,绸绸割着来,把五色的丝线都分着来;货郎你坐下,吃一锅香烟喝上一杯茶;喜鹊喳喳叫,狗娃来打搅,把五色的丝线嚼完了。不难看出,货郎和乡村爱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生活中,就有少女跟着年轻货郎嫁到秦安去的,也有秦安货郎招赘本地过日子的,他们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有了极其繁荣的后代。一根扁担,两口箩筐,几包颜料,几捆扣线,几包香烟,的确演绎了货郎人生的苦难和满足。
今天回念货郎,除了前面说的那种心情之外,还有一个始终无法排遣的心结,那就是我随着货郎的叫喊和拨浪鼓的声音渐渐长大成人,而我的父母在货郎跟前给我讨价还价的音容笑貌,我看着货郎那琳琅满目的吃的玩的东西,迟迟不肯回家吃饭的贪婪样子,搞得父母打也不是骂也不能的情形,今天想来,幸福的涟漪就久久回荡在我的心房,时而撞击疲惫不堪的身心角落,把我温暖,把我安慰。
我家和货郎的交易,一直是以我母亲梳落积攒的头发为代价的。母亲的发型一直是那种旧式的籫籫,因为头发厚而长,每梳一次头,头发就掉下许多,积攒一段时间,就能有一大团子了,这在我看来就成了宝贝。未读书时,货郎来了就拿去换糖吃,到了上学读书,母亲就用她的头发给我换铅笔换圆珠笔换小本子,我用它学会了写毛主[xi]万岁,学会了十以内的加减法,学会了从一数到一百……,一直到我读二年级,还用母亲头发换来的蜡笔画小树,题名叫《一棵柳树正叶绿》!
成年人有许多不如意,或大或小,总是闹心的厉害。成年人也有许多爱好,比如喝酒,喝高了就胡说胡闹,两者组合在一起,往往就闹出些动静来,别人可都是看你的热闹的,看你到底能出多大的洋相,好在后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家人则不然,孩子看到敢怒而不敢言,奈何不了我的。老妻看着看着就怒从心头起,怨向胆边生,厉声骂道:你看在你娘用头发供给你念书的份上,也把自己当人些!纯粹是揭短么,正是因为我家穷,老娘才用头发供给我念书啊!其时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无法形容尴尬之状态。
母亲已作古十年,回念起老人家的头发,心里就无比的疼痛。要对得起母亲的头发,还要夹起尾巴做人,这样,那种幸福就越发长久的伴随自己,这点心里非常清楚,我也常常这样想:要是没有母亲的含辛茹苦,性命不惜地养育,哪有今天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资格呢?我还有何由头不好好对待生活,对待一切呢?否则,不孝的帽子就会牢牢地扣在头上了。
头发换针换颜色的喊声,早已成为历史,可能被好事者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寻求保护,对我来说,如黄钟大吕,警示本人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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