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叫死，一大早就叫得我心慌意乱！”小魏走到阳台，对鸟笼中的麻雀骂道，用小魏的话说，这是一只“阴险狡诈的老麻雀”，最爱幸灾乐祸。小魏真是怪，养鸟就养鸟，干吗养人人看不上眼的麻雀呢？不仅如此，小魏还养了一盆太阳花，俗称“死不了”，每天，除了管好孩子，她侍弄的就是这一花一鸟。

自从改嫁大老板李有贵后，小魏没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倒不是老公对她不好，而是对她太好，好到了她不知好歹。小魏生得贱，过不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富贵生活，一天到晚，坐不是站也不是，佣人王妈眼明手快，“抢”走了家里所有的活儿，连给她带来的儿子洗澡都插不上手。“我还算母亲，还算家庭主妇吗？”

王妈是个乡下女人，在李家做了近十年，年龄六十上下，瘦削，颧骨很高，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不土松的家伙，小魏觉得她的一双眼睛有毒，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由于才进门几个月，小魏不想冒犯“婆婆”，因此家里差不多的事全凭她作主、张罗。“小魏，”王妈冷不防出现在阳台，拉了她一把，说，“别怪我多嘴多舌，你这样不行，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打不起精神？现在去拢拢头发，跟我去菜市场买菜，出去走走，不要天天闷在家里！”

“还是你自己去吧，”小魏打了一个哈欠，“我昨晚没睡好，头痛，两条腿儿也酸，浑身乏力，不想出门。”“没睡好就没睡好，昨晚没睡好，今晚倒下就能睡着。”“我天天晚上都睡不好！”

王妈点点头，拎着菜篮出去了。小魏回到卧室，刚躺下便看见那只雪白的鸽子落在鸟笼上，又是扇翅膀又是呱呱呱叫，她又来勾引我们家的麻雀？小魏不相信，白鸽多么漂亮、高贵，麻雀是什么好鸟，不配嘛，然而，瞧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就是一对情鸟！小魏猜测，白鸽多半落了单儿，所以才来探监，找麻雀谈情解闷。

小魏闭上眼睛，一会儿，她的前夫老欧浮出脑海，嘻嘻哈哈，好像笑她自作自受：“你不是嫌弃我长得丑吗，如何又找了一个比我更丑的男人？”“滚开，”小魏踢了一脚被子，“我愿意！”小魏在老欧面前从不扮矮，不过，老欧说的没错，老李的的确确比老欧长得更丑。有比较才有鉴别，如今看来，老欧不但不丑，而且颇有几分帅气，老欧唯一不如老李之处是眼睛太小，另外，当然，不如老李多金，要不是老李出钱救身患重病的两位老人，小魏会离开患难之交老欧，跟一个龅牙结婚？

白鸽仍在和麻雀打情骂俏，白鸽甚至将尖嘴伸进鸟笼逗骚，小魏忍无可忍，狠狠拍了一下床，白鸽吓了一跳，但麻雀不怕，还回头瞪了小魏一眼，意思是：“气死你！”

小魏睡不着，躺着脑子更乱，索性坐起，打开电视，看了不到五分钟，她骂了一句“胡扯”，又啪的关了。小魏心想，如果人的脑子像一台电视机就好了，不想看了，按下开关，屏幕一闪，声像全无。可是，人脑毕竟不是电视机，除非你睡着或死去，休想“屏幕一闪，声像全无”！

小魏下床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走进儿子的卧室。今天儿子去秋游，没带书包，小魏从书包翻出儿子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小魏心里一紧，他写的是哪个爸爸，是老欧还是老李？

儿子果然写的是老欧，尽管儿子的作文语句欠通顺，但有条有理，叙述了一次爸爸妈妈卖西瓜的经历：有一个买瓜的女人蛮不讲理，用脚使劲踢开不要的瓜，妈妈说了她几句，她张嘴骂人，爸爸拦住妈妈，对那女人说：“你是不是很有钱？”“我是很有钱，你想怎样？”爸爸接着说：“你踢破了我们的瓜，还敢骂人，对不起，照价赔偿！”女人丢下10元，转身就走。爸爸追上去，说：“这个瓜至少卖15块，还有，人比瓜贵，你骂人，也得赔，总共得赔31块！”爸爸坚持以理服人，他胜利了，他们用屈辱多挣了16元，改善了全家一天的伙食，每当想起爸爸妈妈起早贪黑做生意，我就伤心流泪。

小魏也流泪了，虽然儿子是她和别人的私生子，但老欧视如己出，难怪父子情深！小魏对好友善美说，那时她和老欧做生意，有喜有忧，而一次赚大钱的喜足以抵消所有的忧。她仍记得去年过小年，那天下午，他们双双去河边进货，恰巧遇上一船打湿的花生米贱卖，小魏当即决定，拿出所有的本钱改进花生米。船码头挤满了人，这可是一次打破脑袋的进货，老欧钻进钻出，小魏黑汗水流，终于抢到了三件。小魏饥肠辘辘，在船码头守株待兔，守到夜晚，一位益阳进货商来看货，看也是白看，老欧是带笼子的好手，装着与他争这笔生意，烈像的，结果三件花生米一次脱手，一天净赚300元，简直是发横财。

为了给小魏过生日，老欧胆大包天做过一回小偷，这应了一句老话：“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老欧在众人眼里是“抠鬼”，叫他出钱的事，他坚决不干，不过出力从不吝惜。对门夏堂客的老公出差未归，老欧帮她背液化气罐进屋，老欧是先有预谋还是见财起心，不得而知，反正他顺了夏堂客放在客厅茶几上一只戒指。夏堂客眼尖，看穿了“人面兽心”的欧哥，吓得打尿噤，不敢当面揭穿，事后战战兢兢告诉了小魏，小魏问清楚了，又好笑又好气，骂道：“你是只蠢猪，偷来的锣打不得，你晓得不晓得？”

“小魏，白天别睡得太久，你来厨房帮我择择菜！”王妈买菜回来，进屋便喊。

小魏一面抱怨闲得慌，一面又游手好闲，这几个月确实歇懒了。“我人不舒服，让我多睡一会儿！”小魏赶紧上床躺下。

“小魏，有快递，快来签收！”

“你签收不一样吗？”小魏心里怨王妈结晶逛晶。

“老板特地交代，这个快递要你签收。”

小魏嘟嘟哝哝走到客厅，一个黑瘦的小伙子指指地上一个纸箱，递给她一张货单，说：“请在这里签名。”

小伙子走后，小魏打开纸箱查看，大吃一惊，问王妈：“这是什么，是谁订的货？”王妈笑笑：“还有谁，不就是我们的老板订的吗？”

小魏赶紧把纸箱搬进卧室，往床上一扔：这个老家伙，居然来这一手，还让我亲自签收，欺人太甚！

纸箱里躺着一个干瘪的充气娃娃，另有气筒和润滑油，看来王妈知情，他们这是合着伙警告我，小魏顿时慌了，好像自己和儿子即将被扫地出门。

小魏拿起气筒，试着充气，骚货一节一节鼓起，渐渐成形，ru*房、肚皮、大腿、阴d**，无不逼真。

小魏坐下哭了，哭女人这么虚弱，经不起打击，一个充气娃娃竟把她吓得要命。小魏把充气娃娃翻过来，摸摸她的屁股，光滑圆润，看样子比自己性感多了，可是，充气娃娃是死人！小魏不知道老李是用充气娃娃取代她，还是仅仅把她当作充气娃娃嘲弄，小魏确实像个充气娃娃，不论老李夜里怎样疯狂，她就是不来劲。说句公道话，这不能完全怪她，她不是不想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而是老李实在太丑，一口龅牙，一脸麻子，每次被他揽入怀中，小魏即浑身起鸡皮疙瘩——老李老欧两人的遭遇何其相似，婚前老李是嫖客，“b*子无情”，以无情应对嫖客，不必用情，只要报酬丰厚就好；而一旦结为夫妻，情字不免作怪，这才是小魏痛苦之所在，对此，老欧深有体会。

小魏以为，男人不像女人那么难缠，只要她顺从他，让他痛痛快快泄了，他就能心满意足，谁知老李不是省油的灯！

小魏呼的站起，擦干眼泪，抽了充气娃娃一耳光，充气娃娃打不还手，哼，我就不信我比不上一具死尸，我是太阳花，死不了！

小魏心想，幸亏老李还算有良心，没把事情做绝，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只是订购了一个充气娃娃，如果带回家一个实体女人，我的天，阳台上那只该死的麻雀必然兴风作浪！

现在得想办法稳住老李。小魏把泄了气的骚货卷成一团，扔进纸箱，然后躺下思考。为什么嫁给了老李还如此怀旧、任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想吃回头草？小魏欠起身看看穿衣镜，嚯，镜中人简直是个令人恐怖的黄脸婆！不行，我得去美容店好好弄弄，小魏赶紧起身，梳头，换衣，拿包，走到厨房对王妈说：“我上街办点儿事，中午在外面吃，不用准备我的饭，孩子回家给他洗个澡，辛苦了！”说完匆匆离去。

小魏打车直奔“小妇人”，经过晚报大楼时，她想起了善美，于是吩咐司机停车。小魏意识到，刚才慌慌张张，尤其是当着王妈的面失态，太失格！怕什么，千万别乱了方寸，先找善美谈谈，看她有什么主意。

小魏走进晚报大楼，乘电梯到7楼，往善美的办公室探头，不好，来的不是时候，一个老男人，大概贵为编辑部主任，正严词训斥善美：“你最近是怎么搞的，丢了魂儿似的，你瞧你编的稿子，一篇文章出了五个错别字，还有标点符号，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对不起，”善美站起，一脸通红，眼看就要哭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错。”

小魏缩回头转身走了，没想到大美人赵善美也会低头认错，为五斗米折腰！她不由得想起她和老欧做生意，顾客无论如何刁难，他们都得陪着笑脸应付，“以工作为重”，英国佬甚至为工作宁可离婚，工作才是上帝，怠慢不得！

临近中午，小魏拐进一家面店吃面。一年前，她与老欧还在担惊受怕做夜宵，那时他们多么希望赚了钱，堂堂正正开一家夫妻店，经营面食。她要了一碗三鲜面，吃了几口，对旁边的服务员说：“汤的味道不错，你们是不是加了——”“罂粟壳”三个字到舌尖她又吞了。

今天是个阴雨天，小魏发现窗外一个身穿桔红色工作服的女孩特别眼熟，仔细一看，是老欧的女儿小玉！她怎么当了扫大街的清洁工？小魏并不觉得扫大街丢人现眼，她甚至为生活所迫瞒着老欧做过更下贱的“野鸡”，她就是这样认识当时“失魂落魄”的老李的，让她吃惊的是，娇生惯养的小玉，在家寸长的事不做，是的，寸长的事不做，现在却不怕苦不怕脏扫大街，那揸扫把唰—唰—唰，扎痛了小魏的心，难道老欧不管宝贝女儿了？老李补偿给老欧一笔巨款，一辈子吃不完用不完，为何不让女儿用来开店？小魏推测，小玉肯定恨透了她，坚决不要她的臭钱，小玉要自食其力，彻底忘掉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姐姐”！说的好，小魏承认，如今她就是小玉深爱过的臭姐姐。

小玉扫干净地上的纸屑和落叶，坐在路边休息。一个农村妇女停下呕吐，臭气熏天，小玉扶她坐下，然后拿起水桶去对面消防龙头接水，瞧她一趟又一趟提来水冲洗地面，累得满头大汗，小魏真想跑去帮她一把，可是她没有这个胆量，她怕小玉啐她，更怕啐过之后倒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小魏吃完面悄悄溜了。她不想去“小妇人”了，她好像恍然大悟，从善美和小玉忍辱负重，她发现人人都需要一份儿安身立命的工作，那么眼下她需要一份儿什么工作呢？毫无疑问，像她这种无依无靠的女人就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然而，任性的她对自己的工作竟马马虎虎，以致逼迫老李跟她摊牌。

不能跟着感觉走，小魏告诫自己，感觉害人害己，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小魏想起过去也嫌弃过老欧，后来不嫌弃了，为什么？因为她想通了，把婚姻当作“搭伙过日子”，现在她发现，如果把婚姻当作“工作”，她会更心甘情愿体贴她的大恩人老李。

小魏打车回到家，一脸喜气洋洋，王妈纳闷：她究竟办成了什么好事？小魏卖关子不说，儿子秋游还没回家，老李似有心灵感应，急冲冲下班，按响门铃，小魏如同韩国女人站在门边迎接，当老李跨进门时，小魏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笑道：“你回来了？”“我回来了！”老李打量了她一眼，不敢确信，小魏一跃抱住了老李的脖子，说：“我找到了一份儿工作！”“哦，你找到了什么工作？”老李笑了。“我不告诉你！”

夜里，小魏服侍老李上床，她说：“女人如花，今晚你不想采蜜？”老李说：“放了那只麻雀吧，他会把我叫疯的！”“好，咱们做笔交易，我放了麻雀，你仍了充气娃娃，从此咱俩好好过日子？”

小魏自欺欺人，把婚姻等同于工作，也好，她终于达到了心理平衡，做了“一个幸福的女人”。服侍好老李，一想到是自己的工作，她就心甘情愿，“对，我现在就是心甘情愿！”小魏对善美说。

2010-10-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