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换了一个地方上班,中午要在单位休息。
午睡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可我没有,也睡不着,强迫自己大概也就能迷糊两十分钟,酒后倒是能睡着,可那就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于是又不敢睡。
当然,我也觉得有趣,外面骄阳似火,室内全中国却有几个亿的人集体进入梦乡,我不知道着是不是中国特色,我想,很多膀大腰圆的人大概由此产生,至少有点关联。
很多人经常算计一生的短暂,说有多少时间浪费了,要珍惜眼前的每一份光阴,可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却雷打不动地在床上消耗着本不该消耗的时间。
干嘛要午睡?
因为闲的,因为时间需要打发,因为都在午睡。
所以我也午睡,为了那可能发生的二十分钟的小憩,我每天中午也要在床上呆将近一个小时。眼巴巴地看着天花板直至天花板变得模糊,漂移。为了让天护板尽快地模糊漂移,我总是打开电视或拿一本书。现在在外面,没有电视,只能找一本书。
书橱里堆了好多,我踟蹰着,不知道拿哪本,太严肃了看着可能越发的清醒,太唯美的看着可能还要兴奋,都是不利睡眠的。于是我掏了一本《南华经》。
《南华经》也就是《庄子》,后来皇帝觉着庄子的思想不错,便把它抬到了经书的位置,自然不在诗书礼易春秋之列,那是儒家的经典。庄子被后人划到了道教的队伍里,庄子其人也被尊称为道教的始祖之一,还有一位就是老子。这二位有人称为老庄,也有人称为庄老,无非是孰重孰轻的问题,反正他们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位置是毋庸置疑的,是能与强大的儒家和普及的佛家扳手腕的学说。这实际上是很不容易的,要知道,儒家和佛教在漫长的历史上有多少人做他们的吹鼓手。而老庄学说除了一些茅山道士一知半解的维护以及清高孤傲的读书人自我体验之外,多多少少有点曲高和寡的孤独。却也能坚挺地流传后世,原因何在?还是在于老庄学术自身的魅力,愈久弥香。
中国的知识分子是一个很矛盾的群体,很多人的心里世界不外乎分为两类,白居易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很有代表性的。混得好的时候理解为入世,延用的儒家的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混的不好的时候,美其名曰出世,看破红尘了,躲在一个阴凉的地方自顾自地耍,那么在道家的思想上又能找到了很好的精神寄托。偏偏混得好与不好又没有什么标准,在一大帮子老百姓饭都弄不上口的时候,锦衣玉食的达官贵人却偏偏慨叹上帝的不公,比如宋词中的经典:“一曲新词酒一杯”,多好的日子,后面还加上一句“无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做到了相爷,都一肚子的愁绪,以为自己遭受了委屈,也觉得需要隐退,这样一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混的不咋的的人,老庄的市场就显得特别的大了,信徒也就多了去了。
不过,我们所能见到的道教学说很多时候来源渠道有问题,在我们小时候,总是通过武侠小说来知道道家的,一般的总是有几个帅哥靓妹历经艰难,四处学艺,最好的去处有两个,一是少林寺,二是武当山,受到高人指点,然后就天下第一,而到了天下第一的时候,又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认识上又上了一个台阶。特别有趣的是,描写和尚的时候总是胖大和尚,而描写道士的时候总是清瘦无比,原因大概是做和尚的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不胖估计不行,而当道士的整天没事呆在山顶上修炼,吸天地之精华,自然练就了一副仙风道骨,身上不会有赘肉的。
武功自然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中国的武侠世界应该是中国浪漫主义思维的极致,总是说中国人思想保守,缺乏想象力,其实不然,在武侠世界里,中国人是最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我想可能也是到目前为止只有武侠类电影才可以将将就就地走出国门的一个主要原因,因为自然老外也相信,中国没有那么高的武术,但是,老外还知道,中国的武侠是一个世界,一个他们从未领略过的世界,神秘悠远,他们倍感好奇,似懂非懂,充满着魔力,可能这个世界里有深邃的文化,关乎心灵维护的文化。
《卧虎藏龙》中李慕白仅拿着一个小树枝就可以将玉娇龙对付的没有任何还手能力,自然不太可能,可他一边舞剑(应该说舞树枝),一边向玉娇龙讲述着剑术的真谛,并觉着这丫头颇具悟性可以继承衣钵倒完全可能,我们不一定非要说李安导演就是传声筒,他就是想借助周润发的嘴说出自己的观点,但是至少李安是细腻的,人文的,富有文化使命感的,电影拍得精致,且有相当深厚的文化信息。
我不知道李安导演是不是特别的对道家文化情有独钟,但是至少从这一部武侠电影就可以看出这里面有道家的东西,道教是一种顿悟,是一种通透,讲究的是顺其自然,物我两忘,天人合一,更注重的是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平衡。所以我们并不在意李慕白的武功有多高,更有印象的是李慕白的精神世界,武侠的形式不过是导演的托盘罢了。
显然,李安要比一般的道士高明得多。我们在武当山上自然可以听到晨钟暮鼓,也可以看到打坐吐纳,还有万众向往的太极招式,但是,我们未必能非常直白地了解他们的文化,他们更感兴趣或更愿意宣传的是什么铁掌水上漂,轻功、点穴之类,为道家文化铺上了厚厚的神秘主义色彩,倒有点像说谎,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又是武侠让很多人曲解了道家的文化。
就是这样一个问题,都知道道家的文化在中国影响深远并且继续源远流长,可对这门文化又
只知皮毛,不太懂的。不是诽谤别人,我只能说我自己。
我是读书不多的人,不过好歹也上过几年学,看过一些杂七杂八的文字。就《庄子》而言,教科书上大概只选了《养生主》中的一段,取的名字是《庖丁解牛》,到了后期,还选了《逍遥游》,这两段文字是很有代表性的,基本上能把他的思想反映个大概,而一般的说法都是《庄子》的三十三篇文字中,大概只有内篇的七篇文字是他自己的东西,其余的都是他的后学们写的,而他的仅有的七篇文字中又是以《逍遥游》、《大宗师》和《齐物论》最具代表性,《养生主》短小精悍,也不错,因而初中的教材选用了,作为庄子思想的启蒙读物,所以一般的学生能再把这三篇文字看一下,就能知道大概,事实上,我们眼中的庄子也就是这三篇文字下的庄子,仅此而已。
原本庄子本人就比较另类,职务好像是一个漆园吏,笔下的文字堪称雄奇瑰丽,这是好事,也有不好的地方,语言习惯与一般的古文不同,学惯了《论语》与《左传》的学生面对庄子的语言还不很适用。可能与他本人一生穷苦,没有做过官有关。也可以推想,论语等儒家的文字可能当时就是官话,而官话是要普及的,自然好理解一点,并且历朝历代都把他们选作教科书,从未间断。而庄子啊、墨子啊等所使用的文字则可能是下里巴人的语言,尤其是庄子率性随意,且好用寓言,寓意含蓄,本身就不太好懂。而且他们的待遇时好时坏,一会儿能捧上天,一会儿有能掉进十八层地狱。前者比如魏晋时期,有竹林七贤等一帮坚定的信徒,发扬光大了庄子的精神,追求率性无为,避世自娱,一帮人整天躲在竹林里喝着小酒,过着类似于神仙的日子,很是快活了一段时间,当然好景也不长,有桀骜不驯、性命不保的如嵇康,也有掉头谋求功名利禄的如山涛等,但毕竟有那么一小段,而且那也是中国文化史上颇具浪漫主义精髓的一大段。到初唐的时候,有着少数民族血统的李唐王室更是把庄子的学说捧上了天,把个好好的庄周安排到天上做神仙,称为南华真人,书也正式取名为《南华经》,那是庄子学说的黄金时刻。可有时境遇又恨惨,且不说从汉朝开始的独尊儒术,主流上已经开始不待见庄子了,到了程朱理学辉煌的时候,人们就已经用怪异的眼光来看待。而到了朱元璋做皇帝之后,庄子的学说就是什么也不是了,即便是儒家的东西也是有选择的使用而非照单全收,颇具启蒙思想的李贽结局很惨,一把年纪还被逮捕入狱,愤而自杀死。我没有全部看过李贽的书,但是从小时老师们对李贽的介绍,我就觉得,这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真正的知识分子,很显然,他的学说里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庄子的影响,他的,“善为天下者不治天下”, “各从所好”,“各骋所长”, “条教禁约,皆不必用”倒是和无政府主义很相似,但与庄子也有不谋而合之处。
李贽被烧书,被逮捕实在是很好理解,可能是过了,这又和庄子的思想大相径庭,换做庄子大概不会掺和的,据说庄子也有被聘为一国宰相的机会,可他老人家看透了,人家不玩了,他知道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也有人认为,庄子所有的言论是一种表象,在貌似逍遥极致的言行举止之下藏着一个情感丰富的精神世界,不入世是因为对社会的绝望,恨之切是因为爱之深,本人倒不完全认同,否则自己老婆死了大概不会鼓盆而歌的,他老婆死与不死应该是与政治没有多大的关系的,而且,他的文字更多的是关乎人心的探讨,时代感不是很强的,他追求的更多的是人性的释放与宁静。
非但朱明王朝不喜欢庄子,一般的统治者都不太喜欢庄子,你在前面要求别人听话,树立绝对权威,他在后面说“无为而治”,你在前面说人生下来分三五九等,他在后面说,大家桌子板凳一样高,你在前面说要匡复社稷,他在后面说没用就是有用,你烦不烦。你在前面激情飞扬,震臂高呼,他在后面说至人无己,至圣无为。对不上点子,自然合不到一起来。
而真正喜欢庄子的是知识分子,中国的知识分子多半是汲取了庄子的精髓的,典型的像阮籍、陶渊明、李白等,都是庄子的追随者,而且把对庄子这种理解融化到自身的血液中,使得他们的文字呈现出特有的魅力,陶潜的恬淡是不加修饰的,李白的狂想也是天马行空,任意驰骋的,可以说,是庄子,成就了中国的部分文化,没有庄子,中国文化不仅缺少了颜色,更缺少了重量。
《逍遥游》开篇就展示了庄子超乎常人的想象力,水里游的有三千里长,天上飞的能扶摇直上三千里,地上走的能御风而行,就这他还看不上,不是最高境界。他的最高境界是无形的,无声的,无物的,无我的,他的最高境界是他的内心。
曾经聆听过最正版的教育,知道世界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叫做唯物主义,一个叫做唯心主义,唯物主义是对的,违心主义是错误的,唯物主义讲究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扯淡,存在的就是现实的,现实的就是合理的,要不怎么还存在呢?唯心主义讲究什么都是心理想的,心里就是一个世界,我看有就是有,觉着没有就是没有,真的似懂非懂,当然现在也还是不懂。可是咱作为无名鼠辈对究竟以什么样的词语来定义不感兴趣,管他是什么东西,我只要不管他就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显然,庄子的东西和唯心主义要接近一些,而有因为这样的定性一度时间内庄子离我们也很远很远。
好在还有一颗好奇心,终于还是买了一本完整的《南华经》,书很厚,文白对照的,否则,我也够呛,在翻译过的文字的辅助下,粗略地读了一下,对于那三十几篇文字也知道了大概,这个大概的概念是他不仅有着超乎常人的深刻,还有着超乎常人文字表现能力。一句话,他用了最精彩的语言表述了最深刻的道理,他应该是文字与思想与实践的完美结合体。面对他的著作,我汗颜,而且永远。于是,这本书被搁置了,我不可能也没有能力对《南华经》再说点什么,他只能像标杆一样戳在那儿,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偶尔掏出来读上一两句,然后呆呆地出一会儿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是什么。
岁月的脚步是不打招呼的,在莫名其妙的匆忙中,年龄在悄无声息地在增长,很多时候觉得成长是一种退化,是激情的消逝,是判断的模糊,是梦想的搁浅,是惰性的滋长。面对日历一张张地被扯去,面对很多看似幼稚的谋划被宣判为死亡,有时也会怅然若失,不能自已,可庄子会说,这样也很好啊!什么叫有用,什么叫没用,各安其所不是很好的吗?
难怪,鲲鹏能展翅翱翔,知了和蝉也能蹦跶一两下,鲲鹏未必就看不上喋喋不休的蝉鸣鸟叫,可知了也是在滋滋润润的过活,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发出一两声诧异,没事跳那么高干吗,就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
不错,好与不好完全是一种心理状态,也不是别人能够替代和揣测的,很多时候,幸福与否完全是个人的体验,正儿八经地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混到所谓功成名就的人未必就最快乐,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家徒四壁,流落街头未必就下了十八层地狱。
看起来很消极,很自私狭隘,很缺少社会责任感,很不为人民服务,甚至和流行的小资情调都能吻合。其实不然,我们不能断言那么多济世救民的英雄人物都掺杂着个人的一些东西,但是我敢臆测,应该有一部分人是有私心杂念的,这种杂念的介入,使得他们的行为失衡,导致结果似是而非,让人唏嘘感慨。比如对权力的憧憬,对金钱的崇拜,对名利的追逐,种种诱惑的向往让很多原本算是高尚的行为大打折扣,最终变质,像这种情形倒不如不要参与,也不要那么积极,无为也就无祸或无害了。
当然,人还是要做一点事情的,连庄子也曾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规劝过喜欢剑客的国王,并立马见效,然后走人。一身正气且一身清爽,他也曾高度评价过孔子周游六国的举动,他们的心里都念着苍生,想着悲苦的百姓,所以似乎观点和政见都不太相容的两个人都站上了历史的高处,成为后世敬仰的先贤。
中国文人没有错,把儒家的治世观念植入骨髓,积极参与到社会的发展与人类的进步中,而当自身遭受误读和委屈时,又能汲取道家的出世思想,合理地调节自身,追求心灵的平和,始终表现出谦和与坚忍的品质,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所在。
通常别人形容中国人的性格喜欢用含蓄与内敛这样的词语,为什么要含蓄,为什么不张扬,因为含蓄不代表浅薄,内敛也不代表冷漠,只不过,我们一面在迎接纷繁的物质世界的同时,我们还在构建我们的精神家园,这个精神家园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先人,那就是庄子,庄子和他的《南华经》也有能给我们补给养分的心灵鸡汤。
我还是把那本已经发黄的《南华经》放在包里,准备着在每日午休的前夕再随意地翻一翻,虽然早已过了迷失的年龄,但我想只要他还在,是不是还是会提醒一下自己。
很有趣的事情,翻开扉页,居然有自己在上面的题词,口气很大,写的是“琴棋书画无所不晓可叹天公不识我,柴米油盐一窍不通无奈生就田间人”落款“九五年仲夏酒后涂”。面对这样的语言,只能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十五年啦,怎么就过去呢?还有就是真正感知到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了,别说当时,现在我还有什么啊!
看来,当时我读庄子还真没有错,再次面对,只能说久违了!
注:由于知识有限,涉及到思想史的变迁表述未必准确,如有误,请见谅,只能代表一家之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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