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相传公元二十纪一千九百七十年初,地处丘陵地区晋南以东一带有一座古城,城不很大,却很古老。按理说全城只有三十万人口,就算是古老,也不能称其为古城,只能免强算个小县城罢了。而古城,它一定的有一个来历,或者说得有一个传奇故事,否则,谁也不会把这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当作古城吧。可不是,这座古城里的确有一个传奇故事,因为有了传奇故事,故曰古城一座。
位于该县城的中心区域,距县衙东南方五百米处,有一座庙宇,名曰随缘庙。占地六十六公顷,虽然面积不算很大,然则,对这座小城而言,却出现了一大奇观。据说在康熙年间,此地不知为何突然连年灾害,农田旱得颗粒不收,百姓饥不择食,度日维艰。
忽一日,县城里走来一位赖头和尚,你看他污衣赤脚,疯疯癫癫、东倒西歪地走着,径自来到县衙门口处,骤然停了下来。他为何走到此处却然停了下来?周边的人并无理会,只是偶或好奇心起,扭头瞅上一眼罢了。但见这和尚赤条条地躺在了地上,连一动也不动。其时正逢炎夏酷暑,憋闷的空气暴热难当,连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上的干叶子都打了卷。而和尚却身穿粗布黄色袈裟,静静地躺在那里。那毒花花的太阳强烈地照耀在他那油光而发亮的脑袋上,不时地射出万道金光,尤如一颗金光闪闪的舍粒子,映得衙门墙壁四处生辉。
这衙门侍卫蓦然一见,猛地大吃一惊。暗自寻思:这和尚一定是菩萨了?对,一定是菩萨。是菩萨下凡人间来普渡众生的。随即心生慈念,急速转身,便向县衙老爷报信。
且说这当县的县令姓吴,名国泰,字平安。国是国泰民安的国,泰是国泰民安的泰,平是平平安安的平,安是平平安安的安。这名字启得好,真是胸襟抱负,他是要让黎民百姓国泰民安,平安幸福呐。可是,巧就巧在这个姓上,他根本就不应该姓这个姓。县令姓吴,是口天的那个吴,相当的可恶。说文解字,那是在天的上面有一张口,好大的威力,要一口遮天那,连天子都听从他的调遣,这可是触犯天条的。县内一些好事文人书士暗自为县令下这个结论。因不敢明说,以免招惹杀身之祸,皆纷纷传曰:是吴县令把全县风水给带走了。
吴国泰听到这个谣言后,就寝食难安了,百思不得其解了,相当地郁闷。每每在批阅文件之余,便暗自寻思:莫非真得跟名字有关?为何自己上任两年就赶上自然灾害呢?眼看着全城的百姓受灾的受灾,患病的患病,你如何能证明百姓的传言不是蜚语呢。民以食为天嘛,仅仅靠朝庭这点供给,全县城几十万人口,连口都糊不住,自己又于心何忍?又怎能对得起全城百姓呢?可是,自己并非贪官,老天又为何如此待我?正想着,一名侍卫推门而入,报上一则消息。吴国泰大喜,连忙起身,应道:“快,快,快快请来见我!”
(二)
那和尚见到吴县令连正眼都不待瞧上一瞧,何谈下拜之礼,照就是随随便便,就地赤条条躺了下去。口中含笑,以歌唱的方式骂道:“吴国泰呀,吴国泰,全城百姓受灾害,坏就坏在你——吴国泰呀……吴国泰嘞!”
唱完,脑袋一耷拉甩在地上。
吴县令心中不欲,难受其辱,本想责令侍卫推出去斩首,但却转念一想,这话倒也有理,且听听这和尚的来历,再做定度。当下转忧为喜,笑道:“大师请起,上座用茶。”
那和尚又唱道:“百姓口中皆无食,连生命都难保哇,你还有闲心品茶嘞?那个品茶嘞!”
他的身子软软的在地上躺着,如一张软皮,似乎多年没吃饭似的。
吴县令是个明白人,视和尚为救世主,并以神仙待之,其心诚可见。
待那老和尚走后,吴县令遂将当日遇仙一事上奏朝庭,半月后得到朝庭的批复,拟投资十万,历时三年在城中央开建庙宇一所,名为随缘庙。名字是按和尚的法名启的。和尚的法号随缘僧。
说来也怪,自从随缘僧离开县衙后的第二天,天空忽然巨变,就在日正中天午时许,忽然起了巨风,风尘四起,沸沸扬扬,卷土而来,迷花人眼。一阵风过后,又是一阵风袭来,天边北部一团团厚厚的密集的乌云,像波涛巨浪似的渐渐卷来,黑云翻滚。少顷,乌云密布,太阳不见了,天越发地黑了下来。风停了,空气更加湿热难当,闷得透不过气来。黑云在上空中翻滚着,一波又一波的,尤似泰山压顶般的压将下来。天空更沉了,热气更密了。吴县令虽然打不起一点精神,但经他的分析与预测,这必是个好兆头,一定是个好征兆,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心中更加欢喜。猛一抬头,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一声青天霹雳般的雷鸣响彻云霄;接着又是一道闪,又是一声闷雷。桃核大的雨点霎时倾泻而来。风,又刮大了,四下里都有风,树梢不知方位地四处摇摆,雨在风的作用下形成了一个交叉的大网,横的、竖的、斜的都有,地面上,水沟里水声若涛,缓缓向四下里流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风也小了,雨道继续向下流淌。空气更加清醒了,有如输进新鲜血液一般。吴县令心情非常愉快,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地道:“神仙——救世主--观世音菩萨。我,我真得遇上了神仙呀!”
一场大雨浇绿了田里的禾苗,一场大雨驱走了城里的瘟疫,一场大雨挽救了全县的黎民百姓。从此,这座县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后来这座庙里据说只有五名僧人,由随缘和尚主持,其他四人皆是从五台山寺里请来的,皆为同门师兄弟。这五个僧人整天以诵经念佛,化缘为生。奇怪的是再也不见庙里招僧纳徒,匆匆几十年过后五位和尚相继圆寂,这座庙便成了空庙一座。
然而从建筑层面来看,美观朴素,工艺考究,乃结合了国内古朴建筑之精华与当代风韵融为一体,环境甚是优雅,景色更加迷人。康熙微服私访时,曾在这所庙中住了半月有余。
(三)
此后,随缘庙便成为当地老百姓千古传诵的佳话,一个美丽的传说。说起随缘庙的故事,男女老少无人不晓。该县官府为纪念当年随缘和尚救命之恩,就在庙的正厅中央修建一尊佛像,每逢年过节百姓都至此祭拜。新中国成立后,随缘庙进行了二次大修,一经修缮,便经政府管理。后又请来数名和尚料理,随缘庙恢复原貌。所不同的便是成了一个旅游圣地,更被当地百姓把此庙视作新婚夫妇在此许愿与还愿的地方。每一位游客到此,便要买香与贡品,沉下心来默默祷告。新婚夫妇愿两人夫妻长久,恩爱到老,永不分离;有家有子的愿自己家人平平安安,和睦相处,地久天长;没家的也有个夙愿:未来的某一天能找一个如意伴侣。临走时,再将一枚硬投入大水坛里,以应证自己的心诚与灵验,硬币的多少与大小无关紧要,只要心诚即灵,是以坛中硬币为一角的、伍角的、一圆的都有。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
这首歌别说是山西人,就连全中国的人也或多或少地听过这首曲子,甚至能在口里边唱这首曲子。其实,一唱就有抒情的意思了,不仅是热爱山西,更意味着热爱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嘛。就连那些记不住歌词的乡民,或者是一字不识的平民百姓,他们偶然在有事或没事的时候准能哼出那种调子,这当然是指郭兰英那个年代。
大家都知道山西的地形分布图基本呈一条渠形状,属东北西南走向。如果你一定要把她比作是一条渠的话,那么左渠棱应该是太行山,右渠棱就非吕梁山莫属了。不错,当你站在中国地图上的时候,只须俯首一看,那条深深的沟壑就映入你的眼帘了,让你有一种身临其境,飘飘入仙的感觉。你会目不转睛地浮想篇篇。不信,你可以去试试,那怎么不就是盆地呢,细心的人一看便知。也难怪郭兰英能唱出这首动人心弦又感人肺腑的抒情歌曲呢。不过,山西的好还不在于她那地形地貌与自然条件的好,山西的好、山西的美更在于她的人缘的好人缘的美,气氛的和谐来。不论是太行也好、吕梁也好,还是盆地也好,所有的山西人都是一家人嘛,相当地有风情味。比方说田田和丹丹的地理位置就如同山西的两扇门,一左一右,关一扇门不能算关门,开一扇门也不算是开门。他们必须默契地配合那门才能关得上也开得启。
能称得上两扇门的那关系一定是不一般了,非同一般了,简直是志同道合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小俩口的意思了。可是,一个在太行山脚下,一个在吕梁山脚下,中间隔着一条河,那条深深的河便是他们的缘了。
传说在很久很以前,这条河水大涨近乎溢到边缘,而牛郎和织女就分别坐在太行山顶上和吕梁山顶上,把两条腿放在水里,荡来漾去,边洗脚边谈情说爱,说着说着,渐渐就走入人间,化做无数个太行、吕梁儿女,把山西人民的心都连接到一起了。
(四)
这日田田和丹丹外出结婚旅游,恰巧路经随缘庙,就大概地游览了此处风景,观看了该庙的起源与建筑过程。然后就来到了庙中央大厅,按部就班地随游人排成两行队,以男左女右分左右两侧排列。奇怪的是左右两侧的列队人数几乎相等。田田和丹丹在队列中就各自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小小的心愿。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心愿谁也不能对谁说,而只能对着随缘僧默默许愿,愿望才能灵验。
田田的愿望当然是能一生拥有丹丹的美丽与可爱,与丹丹结为结发夫妻,平平安安相携一生;而丹丹的心愿则不然,她默默地祷告,结婚以后,随心所欲,心随人意,将来能有更多的钱,让丹丹过上更加幸福美好的日子;当然,她的欲望还不止于这个,她还有另一个心愿,不管丹丹将来处于什么环境,什么地位,她都要求田田始终如一的喜欢她,她的爱是自私的。
田田和丹丹是一年以前相识的,这当然是一种巧合,也算一种缘分,她们没有恋爱的经历,也没有恋爱的过程,他们的恋爱史若按线来说是一条直线,按面来说是一张白纸,一尘不染的白纸,这张白纸就经了媒人手中轻轻一拈,他们就认识了。媒人将那白纸卷了起来,泡进红色的血水里,到再从血水里捞出来时,就变成了一条红色的纸绳。这条又细又长的纸绳,拴住了他们的双腿,使他们紧紧缠在一起无法分开。
相爱的理由当然是一见钟情的,媒人的话对于双方来说都是过年的话,没有一个自说自破的,即便是不成形的理由,经了媒人的嘴,也就变成了有形有迹的了,媒人能把圆的说成是方的,也能把方的说成是圆的,媒人看眼色行事,该方的时就是方的,而该圆的时候,就是圆的了,媒人是魔法师。
他们俩相识后,倒不是因为媒婆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而决定他们的结合主要取决于两人的表象,对于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对方的表象是他们选取伴侣的第一印象。所以他们只见一面就情投意合了,只谈一次就决定终身了。第二天田田就与丹丹一起坐长途汽车到丹丹家去了。田田拜见了未来的岳父、岳母、大舅哥等,交了定礼,吃了礼宴。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顺其自然,都有一点程式化了,相当地传统。离别时,田田就从衣袋中取出一枚金黄色的蓝宝石钻戒,套在女人的手上,约束了女孩的自由,标志着丹丹已经是有男朋友的女孩了。而丹丹呢,丹丹给田田绣了一双鞋垫,精致好看,田田很是高兴,收下了,多么珍贵的定情物,田田已是十分满足了。
时间在无情的消失,田田真的要离开丹丹了,丹丹却动情了,身子软了,心软了,嘴软了,两只眼里都拥出泪花来了,相当的不是滋味。田田也感觉到了,他意识到丹丹的感觉了。丹丹软绵绵而轻飘飘的身体拥向了田田的怀抱,田田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似乎有了电影里的味道,实在是没法说了。两人默默无语,田田揽着丹丹的臀部,丹丹抱着田田的腰际。西边的红日已悄无声息地沉睡在半山腰了,天边的一片红霞被山顶峰的灰色云雾慢慢地吞噬,渐渐地淡了下去。
(五)
丹丹仰起了脖子,闭上了眼睛。田田知道要干什么了,这是丹丹送给田田的第二份物,十分的重,都有些抬不起来了。那是丹丹积攒了多年的无价之宝啊,你看似它无形,其实它已经是很有形有迹的了。田田都有些不好意思接了,能拥有此刻已是相当地幸福了,太奢侈了,田田感到有些羞愧。你送人家有形的,人家不仅送你有形的,人家还送你无形的;你送人家有价之宝,而人家却送你无价之宝,反差太大了。大概的田田觉出一点哲理来,是的,田田不能太吝啬了,田田必须回赠丹丹。田田的头慢慢地向下倾斜了,有如太阳落山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很有诗意,动作是连贯的,田田能感觉到,丹丹能感觉到,虽然丹丹闭着眼。可是,他们从鼻孔中呼出的热气已经能证明这一点,只是路过的人却惊呆了。田田想,你有无形的东西,我也有无形的东西,你能送我,我也能送你,虽然都是一样的,但却在感觉上就不一样了。
田田离开丹丹是因为他在异地有一个工作,对田田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工作,他特别喜欢这个工作,跟喜欢丹丹一样。他真的要和丹丹告别了。
离开丹丹的一年中,田田只见过丹丹一次面,太不容易了,是田田后来回老家住了二十天,一年中的二十天,时间真是太无情了,偏偏将他们两人分开,田田没办法,丹丹也无奈,这也许就是生活吧。二十天以外的时间只能是天隔一方了,这不是牛郎与织女相会嘛,不是也差不多了。田田心里明白,田田只能与丹丹写信交流,田田虽有写信的习惯,可是丹丹却没有,丹丹收到田田来的信后,就细细地琢磨,慢慢地研究,体味信中的真谛与韵味,到也捉摸透了,研究透了,就将信拈在手中一团,揉成一个小球,扔到垃圾筐中去了。恨死他了,别想让丹丹回信。
这次他们旅游结婚所定的时间,不迟不早正是相识一周年的时间,之所以选这个时间,是为了把相识和相合的日子重叠在一起,这样觉得更有意义,而且还都是“五月五日”,谐音是“无月无日”,意思是没有年份。当他们旅游一圈回来后,就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婚姻登记所的门槛。从此,丹丹这辆高贵的豪华的“小奔驰”终于有了合法的“驾驶员”了,而这个驾驶员就是田田。
姑娘“十八”一朵花。十八岁的姑娘,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花蕊,是牡丹,是水仙,还是茶花,桂花,丹丹当初并不知道她是一朵什么样的花。那时的丹丹,她的花芯被花瓣包得紧紧的,尽管招来了许许多多的小蜜蜂与蝴蝶,在花丛中飞来绕去,但那朵结实的花蕊,始终是一个绣荷包。在这青春萌发的花季之中,丹丹这颗还未绽放的花骨朵,却是与众不同,独树一帜。尽管丹丹不知道自己是一朵什么样的花,但是她有一个想法就是除了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到来,她的这花朵就永不开放。她要做一朵冰清玉洁的夏荷。终于在人海茫茫中丹丹找到了她心中的白马王子,这个王子就是田田。田田对丹丹说,你是一朵含苞未放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蕊。丹丹说,你是我心中的王子,你想让你心中的花朵盛开吗?田田说,当然愿意,可是你还没有盛开呢?丹丹说,你捧起来吧,你把她捧起来,用手轻轻的移在唇边,在花蕊中吹上一口气,花感受到阳气的滋润,自然会为你开放。田田照做了,可是花儿还没有绽开,丹丹就说你得许个儿愿,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田田说,我喜欢牡丹的国色天香,我还喜欢夏荷的冰清玉结,我更喜欢冬梅的凌寒傲雪。于是丹丹答应了田田的许惹。丹丹这朵鲜花终于绽开了,温馨四溢,飘香满天。她的花朵在田田沐浴露的滋润下,开得格外迷人,随心所欲。田田想看荷花,丹丹就变成荷花,田田要看牡丹,丹丹就化作牡丹,田田喜欢腊梅,丹丹就开出梅花来。田田高兴极了,丹丹也高兴极了,他们都成神仙了。几年来,这一对小夫妻俩幸福地美满地沉浸在漫馨浪漫的欢乐之中。
(六)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丹丹表现却是异常冷静、平和、温柔。她像一株含羞草,在昏暗如烛灯芯如豆的烛光掩映下,显得是那么娇怯,那么稚嫩,那么害羞。那圆圆的脸蛋上已挂满了一片红晕,有如西沉的落日余辉,映红了漫天的边际。她不敢抬头看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只是默默地将头低下,她不想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偶或抬起头来,看看田田,发现田田正在看着她呢,像在欣赏一件奇珍异宝、一个玩物,一个古懂,很有耐人寻味的意思了。丹丹又低下了头。田田却傻愣愣的,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一朵迷人的花蕊来,都有一些醉意,有些想入非非了,他的身子都快飘起来了。
这第一个夜晚,第一次与心爱的小美人拥有从所未有的一夜——新婚之夜。在这洞房花烛背景下,他没了主意,不知所措,愣愣磕磕地说不出话来。他想起刚认识丹丹时,也是那样的手足无措。可是,慢慢地他们开始谈天说地,就情窦初开了,而且还学会了接吻和拥抱,喜笑打闹。这时的田田却又回到了从前,都有点害羞了,看着丹丹都脸红了,映得田田也脸红了。外面有脚步磨擦的声音,很轻、很细微,田田走了心神,他似乎听见了,那窗户外边一定有人在偷窃洞房呢。
终于,丹丹再抬起头,低声说:“睡吧,还等什么呢?”
田田吃愣了耳朵,忽地竖起了手指,在嘴唇边嘘了一口气:“你听,窗外有人。”他似乎说得很低,生怕外面人听见。
丹丹问:“有人怎么啦,你害怕吗?他们是老虎,能把你吃掉不成。”词虽然硬,但语气却是软绵绵地,听起来像在踩着一层薄雾一般,却又是甜蜜蜜地,有如冰糖葫芦丝一样。
田田笑笑咬着丹丹的耳朵:“他们不是老虎,也吃不了我,我怕的是你,你……小老虎,我想……你一下子把我给……那……那我可……”
“你真坏!”丹丹用手指戳着田田的额角,脸上又涨红了起来,不自然的却又低下了头。
田田说:“你脸红如霞,可真个儿好看嘞!”
丹丹沉默无语,慢慢地将头再次抬起。丹丹说:“王子,我今天看来要做一次老虎了,看看我能不能把你这个小东西吞噬掉呐!”
田田把手插进丹丹的怀中不住地挠痒痒,丹丹偷偷地笑着,乐呵呵地,一下子就扑到田田怀中。
过了一会儿,丹丹就说:“王子啊!今天咱们可是第一个夜晚啊!这第一个夜晚,会是什么样呢?比方说,你喜欢看什么花呢?”
田田认真地说:“花中之王是牡丹,这第一个晚上当然是要你变化为牡丹了啊!”
丹丹摇身一变,一朵艳丽的国色天香就显现在田田眼前,看得田田都不敢再眨一下眼睛,田田从未见过这样迷人,这样鲜艳的花朵啊!可不是嘛,正是将放未放的牡丹。田田一时欣赏到牡丹的外表,却无法目睹花蕊内核。田田有些不知足了。丹丹,既然你变作牡丹,为什么不让我目睹花蕊呢?丹丹就说,牡丹虽美丽,但是万花之王,你喜欢美丽,能看到她的国色天香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一心要想看到她的花蕊,也未尝不可,只是,……。只是什么?王子迫不急待地问。只是你的功底还不够。田田不解。丹丹说,你的功力不到家,若不修炼上两到三年的功夫,那是不成啊,你没听老人说过么,是花都有毒啊,花越迷人毒气越浓!田田笑笑说,是啊,我是明知山有虎,可却偏向虎山行。丹丹说,看来你是不怕老虎了,来吧!不过,你还不是武松,我之所以这样说,为来为去还是为了你——为你好!那花蕊中的毒气我也控制不住,只能你自己控制,你应该明白,它在光合作用下,阴气更旺,加之夜深人静之时,阳气还未升发,你这样的冒昧,会损你阳寿的。丹丹见田田不语,又补充道,这样吧,在你功力未到之前,你要想见花蕊,得须把灯关上,切记、切记。田田照做了,只得将灯关上。
(七)
这一个夜晚当然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他们俩不知折腾了多长时间,他们身子摩擦着身子,嘴唇紧贴着嘴唇,肌肤粘连着肌肤。第一次感受到阴阳的结合,异性的吸引,又第一次相互释放了对异性富于幻想的那种美妙的感觉。终于,他们体验到了人生的奥妙与乐趣,男女之间的结合正是阴阳相吸的过程,田田用嘴唇抚摸着丹丹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胞,该吻的地方吻了,不该吻的地方也吻了,甚至连那缝隙间的小旮旯里都没有放过,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摸得着,吻得着。田田的吻是激情而又强烈的,对于丹丹的躯体就像亲吻美丽的牡丹花蕊一样亲切而感人,没有什么异味嘛,可以说是相当地有滋味了。好闻么?田田不知道那种滋味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舒服极了,太舒服了。
假如你亲身体验一次田田的生活,那你的感受,也许比田田还够味道吧,来劲吧?再比如你扮演一次丹丹那又如何呢?当然是不屑细说了。可眼前谁又能比得上他们俩今晚的这种感觉呢?只有神仙,可其实神仙也不及如此,至少不能用相当二字来形容。可是田田和丹丹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用上相当二字了。在中国的词海里,相当虽然是极普通的一个形容词,可是你一旦要用相当来修饰的话,那就是至高无上的境界了。连神仙也都钦佩了。你看吧,他们用思想支配着行为,用肢体倾诉着话语,他们没有用语言表达,却是心有灵犀,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优美的姿势,轻柔的动作,已足已相互表达心中的那份爱恋。虽然在新婚之夜,虽然是第一次寻欢,但是时间与心灵的照宣,身体与身体的配合,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应该找到的东西,这一点小小的东西,却承载着两人幸福的人生,快乐的人生。原来,上帝是那么的聪明,他们不只是创造了人类,让人们生活,教人们学会了劳动,劳动又创造了物质财富,这不是上帝的智慧,因为上帝也有烦恼,上帝无法让人长生不老,这是一个麻烦的问题。所以,上帝想到了,上帝太聪明了,上帝想到了传宗接代,是的,传宗接代。这是上帝造福于人类的功劳,但是上帝仅仅是如此,那也就不能称他为上帝了,至少你不会那么崇拜他了。上帝想到了一个更妙的办法,那就是精神财富。精神财富是一把钥匙,一旦拥有这把钥匙,就可以掌控人类了。于是乎,教人学会了享受:有了男人,就有了女人,真可谓万物阴阳生。而男女生活在一起,就有了爱,而这爱是一种潜意识的行动,上帝不作解释了。其实,人类是上帝的儿女,是上帝的延伸,人们并不那么傻,比上帝还聪明,人们在自我磨练与熟悉的过程中懂得了爱,学会了爱。它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指导,往往这东西不看就会。很简单,只靠心灵的感应就可以掌握的。这田田和丹丹就是通过相互感应而渡过新婚之夜的。
(八)
这一夜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就算是死后的几千年几万年,人已化为灰,化为气早已销声匿迹,但他们的灵魂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一瞬间的爱,也正是因为这爱,才让他们心心相印,生生不息,他们把这种爱的结合看成是天意的安排。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他们的精力仍是充沛如初,月亮公公都为他们闭上了眼睛,星星都在为他们祈祷,窗户外面的好事者,也在轻轻的唧唧呱呱声中渐渐离去。田田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爱抚之下有些困倦了,他紧紧地搂着丹丹,问:
“丹丹,拥有你,我好舒服啊!你觉得呢?”
丹丹回答:“我也是和你一样,还需要我解释吗?不过,你还真是厉害,欺负的让我没有了睡意,都怪你!”
“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
“当初我确有点害怕,可试过以后……”田田又兴奋起来,“原来享受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害怕?害怕什么?”
“原来你是一只纸老虎啊,我道是真的母老虎呢!”
丹丹呵呵一笑,就朝着田田腿上踹了一脚。“你才是母老虎呢,我是舍不得你,你以为我吃不了你?”
“你困吗?”
“有一点。”丹丹揉了揉发干发涩的眼睛,“不早了,睡吧,咱们。”
田田点点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睡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斜插进来,带着一束金黄的光彩,就射在了床头,射到了正在午休的丹丹身上,射到丹丹的眼里,险些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朦朦胧胧中,忽然感觉像电弧一样的一束强烈的光线刺进了她的眼中,这让她猛地一惊,急忙翻身,眯着眼,抬头看时,田田正在掀起窗帘,头背着窗户,扭着头,不看窗外,不看阳光,他却两眼盯着床上熟睡的丹丹,直到阳光把丹丹刺醒,他才从口里丢了一句话:
“快些起吧,太阳都照见了你那两瓣圆溜溜的臭屁股蛋蛋啦。”
丹丹懒洋洋地,“滚你的蛋!”
就立起身来蹿到沙发跟前坐了下来,心中得意洋洋。她左瞅瞅,右看看,兴奋得有如进了天堂。
丹丹正自为刚装修好不到两个月的房子而沾沾自喜。房子是两层的楼房,正好向阳的一栋。这个村镇的房子,不同于城里的桶子楼那样千篇一律,什么一居室、二居室、三居室,配一厅一阳台等,那太俗气了。他们这个镇子所建的房子却是别居一格。前两年间,村里边掀起了盖房热,家家户户都在盖楼房,而丹丹所住的这栋房子正好是两年前盖的,算是村里起的第一栋楼。这个楼的设计者正是丹丹的大伯子,也就是田田的哥哥。田田的大哥是建筑队工头兼工程师,他这个工程师是村里人这么叫的。大哥高中毕业后,在村里生产队干了没两年,就跟着二舅去建筑队在城里盖楼房了,后来手里有一些钱也在外面接触了许多社会关系,甥儿、舅爷两人就开始揽包工程了。田田的院落不很大,大约有三分地左右吧,东西稍宽一些,在田田没有认识丹丹之前,他们一家七口人兄妹五个还是住的老式土坯房屋,后来,大哥结婚后,也算隔了三间房子,日子过得非常拮据。有一天,大哥忽然心血来潮,正值深冬之季,闲着没事就捉弄起图纸来,要设计一套楼房。他的主意想出来后,没十天的功夫就得到了二舅及众人的赞许。第二年就开始筹建房屋。那时田田已经在异地城里上一所技校,毕业后,他的专业是无线电。就在一家电视机厂上班了。
(九)
丹丹第一次来到田田家时,她就对田田家产生了兴趣,她还没有见过田田,而只是稍稍的看了一下照片,印象不好也不坏,田田个子很高,但很瘦,天生的傻大个儿,是属于一米八零的那种身材。女孩子的眼睛天生就是测定男子身高的一个尺码,很标准,分毫不差,丹丹感觉过的。虽然没见其本人,只是一张四寸照片而已,但丹丹的眼力分外的好。她用力盯着那一张照片,看那比例,看那位置,人与景,所有这些显得似乎有一点不协调,简直就是一根通天的大柱嘛,就如同孙猴子在遨游太空时看到了那五根彻天彻地的大柱子一般,那是又粗又大的天柱,而丹丹看到的则是细毛鬼精的杆子,其实连柱子都谈不上。所以,她不能像孙悟空那样拔根猴毛撒泡尿来证明些什么,她不需要证明什么已经明白十之八九了,令她唯一多看了几眼的是那张秀气而稚嫩的娃娃脸,白而细嫩,如果不太留神,她还真没看出他是田田呢,而倒以为是一张大个女孩的照片了。丹丹放下了照片在房子的各个角落大致都欣赏了一番。就问嫂子,大姐,这房子构思精巧,款式新颖,似乎比城里边的古老的样式多了一些别致,又多了一些实惠啊!不错啊!不错!是哪位设计师设计的呢?嫂子说,是田田哥哥设计的。丹丹就兴奋了起来。
“啊!真有你的,大姐,我看这房子,既朴实而不脱俗,既新颖又别致,通成的全封闭式的钢化玻璃窗阳台,既干净又卫生;既有城市的风韵,又有农村的古朴。两全齐美啊!”
“所以说,丹丹你要是跟了田田的话,就可以住上这新颖式小民楼了。”
“大姐,去你的啊!”
丹丹涨红了脸,就像秋天的高粱露出了笑脸。脸是红了,很有些害羞,可是叫的那声姐,却是极温柔极好听的,让人听了感觉很舒服很受用,倒比叫自己的亲姐姐还要亲热。假如丹丹有亲姐姐的话。可是她没有亲姐姐,她管她叫姐只是一种称谓,她们俩是同一个乡村的。这次在田田家留给丹丹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套房子。她看房子似乎看得比人都重要,不用见到田田,她就喜欢上了田田。
丹丹在沙发上思索良久,就推了推田田的肩膀,说:“你看,所有家具,装饰都是我选好,老大和老三帮买回来布置的。看看你回来坐享其成,就知道享福,回来这么些天了,从到晋南旅游再到结婚办证都半月有余,我问你,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什么呢?”田田待理不理的,两只手仍旧托着腮膀子。“我在想我妈哩!”
“你想你妈干么呢?你想你妈,那你让我在你家干么,你想你妈吧,我就走!”
丹丹脸上变了色气,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
(十)
“这哪跟哪啊,怎么能相提并论。”
“那好,”丹丹笑了,笑得脸上都绽开了花。“那我要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丹丹一手拽着田田的胳膊,轻轻一拉,田田的脑袋一个闪失滑落下来。他身子懒懒的一躺,一头栽进丹丹的怀理。他的右脸贴着丹丹的大腿。其时丹丹正身穿一套乳白色的柔纱连衣裙,裙摆很长很肥,几乎能贴到脚面。田田的面颊与丹丹的大腿经一柔纱之隔。瞬息间,田田只觉有一股热流似乎轻抵到他的脸上,让他感到温而不湿,热而不烫的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舒适感,尤如泡在温度适中的池塘里浸泡一般。
田田说:“我在想……唉!我妈怎么……怎么就生了我这么一个‘二倒楣’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啊!没有我这‘二倒楣’,那你这个小宝贝又会献给谁呢?”田田轻轻地捏了一下丹丹的大腿说。
丹丹一哈腰,将田田的头抵在自己的腹部,两只丰满的ru*房紧紧地按在了田田的头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她并没有领会到田田话中的意思,也不知田田到底想要说啥,她以为田田像个小孩似的,有一打无一打的,她并不在意这一切。所以,她给他开玩笑,有意挑逗田田,当然也有时为田田什么家事不去考虑而恼火。
“我要压你的脑袋啦,啊!你再要瞎说,我会让你喘不过气来,你信不信?”
田田说我说的话是真的。只是,我不知该怎么说啊!
丹丹就直起腰来,放开了田田。正二八经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出来,不要和稀泥嗯!”
田田说:“这么些天,我从来没听见你叫我妈一声妈呀,你看人家嫂子在我妈面前多么热切,左一个妈右一个妈的,你的嘴咋就那么高贵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别说是她不是我妈,就算是我妈,我也都没叫过妈……”
“你总不会喊名字吧?”
“放屁!”
田田嘿嘿一笑,“那你喊什么呢?”
丹丹脸色一变,怒从心来。“你会不会说话……你……你……”丹丹逗得自己都笑了,一口气喷出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笑容收敛了,接着说,“莫非你是牲口啊!”她有一种非常得意的样子,脸上一时绽出一朵灿烂的笑容。
“哦,对不起,丹丹小姐”田田也觉得话有语病,但绝对不是有意的。“那你怎么称呼?”
“我喊娘哩。你让我也不会管你妈喊娘吧,她又没生我养我的,我凭什么叫呢,而且我还叫不出口哇。田田,”丹丹用力使劲地盯着田田的眼睛,田田默默地注视着丹丹,像个只会听话的孩子,洗耳恭听般地静静地呆在那里。
(十一)
“你看我们结婚这些天来,我也是只叫你名字啊,并没有叫你老公啊!当然啦,我也并不希望你叫我老婆或爱人,叫老婆太俗,叫爱人听起来别扭。我们改改这个俗气好不好?”
田田低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议论我们吗?”
“这些事我早就听过了,我甚至都听腻了,听烦了。田田,你可别听她们瞎掰了,你要听外面那些人嚼舌根的话,你这辈子也恐怕娶不到老婆啊!”
“可是……”田田觉得丹丹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还是不对,他怎么向她解释才行呢。
“可是什么啊,你整天不思过日,好呆成了个家,也算立起个业来。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管,就知道吃空心大罗卜,瞎操闲心。”一句话说得丹丹怒火上冲,怒道:“你看看这个家,你都干了些什么,什么不是我张罗的,你回来吃便宜饭,躺舒适床,你也不去问一问家里的摆设搭配的怎样,是谁弄得。你这么些天来连半句话都没有,哪怕问上一个字,也算你有良心。”她立起身来,使劲地向上拉着田田的胳膊,嚷道:“不许你坐我买得沙发,现在你没事干了,嫌弃我了吧,烦我了吧,不如你一个人自由了吧,故意给我找茬呀是不是?你晚上睡觉怎么不说这些?”
说着眼泪哗哗往下直流。田田看到丹丹伤伤心的样子,心中万分的后悔,没想到无意中一句话刺伤了丹丹,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局面。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丹丹不说黑白地要把田田从沙发上拉出去,拉到一个荒野的沙漠地带,让他感受一下荒无人烟,饿兽相搏的滋味。田田把屁股向下一沉,虽是瘦若旗杆,倒也毕竟是男人,一把骨架也百拾多斤啊,再加上田田硬是使劲撅着屁股不动,口里不停地说:“别闹了,好不好?”
丹丹第一次来田田家,第一次做了上门的媳妇,又第一次与田田吵嘴拌舌,她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她得给田田家来个下马威,她得震住他们。所以,她使劲地哭,使劲地嚎,哭声闹声响彻云霄。
丹丹小时候,脾气生得就很倔强,又是家中骄生惯养的爱女。在家里,大到父母兄长,小到两个弟弟,她从不屈服任何一个人,她有一股缠劲,她有一股韧劲,她还有一股狠劲。刚会说话时,就学会了跟大人较劲,她在娘胎里刚到六个月时,她娘的肚子里就动的厉害,就对她爸说,你摸摸这里,你看又在动呢,这孩子生下来绝对不很听话。她爸就说,这么爱动不会又是男孩吧?她娘就说,我怀她哥哥时并没有这样闹得慌呀!唉,管她是男孩女孩,孩子生下来再说。好容易,丹丹在娘胎里呆了十一个月零八天,就生下了一个肥肥胖胖结实可爱的小女孩,胖是胖了点,几乎快十斤重了,家里人欢喜的合不拢嘴,早就想要个女孩了,终于盼到了。这个儿千金的出现,成了全家的宝贝,而唯一令家里人感到遗憾的是脸蛋儿长得奇丑。父亲说,咱家的姑娘咋这么丑呢?母亲说,丑女不愁嫁,还怕咋地,况且,听人说生下来长得丑,长大就变袭人了,我看就叫她丑蛋吧。从此,丹丹就得了一个丑蛋的小名,后来丹丹的名字就是从丑蛋的谐音中化解出来的。那是她五岁那年,自己懂一些事理了,至少知道这个丑蛋叫起来不好听。有一天,小姨给他们家送来一盆牡丹花,丑蛋看着那花开得红艳艳的,就问小姨,这是什么花啊,我好喜欢——好喜欢呀!小姨说这是牡丹花,你喜欢的话小姨就送给你,好好养着。丑蛋非常热爱牡丹,就嚷着闹着,见人就说,你们别叫我丑蛋了,就叫我丹丹吧!从那时起,她就给自己启了好几个名字,当然是听起来好听的。但不管怎样,谁要再叫她丑蛋,她就跟谁急,就算是在爹妈面前也是如此。
(十二)
丹丹到了六岁以后,还真如她妈说得那样,越长越袭人,也越变越可爱了。她虽然还小不懂得臭美,可是经常听到别人嘴里再赞美她,说这丑蛋一退奶毛反而变得好看了啊!丑蛋就扑过去使劲地抓人、咬人,而且大声喊道:“别叫我丑蛋,我不是丑蛋。”
就哭了起来,后来就再没有人敢叫“丑蛋”了。
丹丹的任性,有一半是她的个性的倔强,还有一半是家庭的娇惯。到了十岁以后,丹丹就听到爸爸对妈妈说,咱们家的小丹丹,谁也不准你们打骂,就一个女孩,要惯着她些,这样长大后嫁到婆家才不会吃亏啊!丹丹听到这一则消息后,似乎要比得到皇上的圣旨还要重要。在家里她就是皇帝,她就是圣旨,她的权威性超过了父母兄长。但是,丹丹也并非是无理取闹不辨事理之人,父亲的家教虽然宠惯,但这宠与惯不是一味的不辨是非。所以,丹丹学会了明辨是非,学会了人前面做人,学会了不亏待自己,更学会了怎样做一个女孩,做一个内秀的女孩。她的聪明,她的智慧,几乎让人捉摸不透。
丹丹是如此精明伶俐,她怎么会让别人小看自己呢,她得把田田拴住,这个家不能让她主宰,否则她就没有自由。虽然自己这个“小皇帝”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她知道在田田家,她永远也做不上“皇帝”,可是他们家里,田田也不可能是皇帝,他什么都不管,这个家还不能由婆婆公公做主。这一点,丹丹从新婚后的第二天她就开始盘算着如何如何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她的哭,她的闹,她不是做给田田看,而是做给爹妈看,做给哥嫂看,做给外人看。她不停的哭,不停的喊,说田田你做什么呀,回来这些天家里大事小事啥都不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不问问家里的摆设是谁买的,房子是谁装修的。这不,刚还不到一个月,就嚷着要去上班,你走,你走吧,你走了后,再别回来……
婆婆与嫂嫂赶忙过来劝阻,丹丹听到门被推开,立即停止了哭泣,她猛地抬起了头,揉了揉哭成牛鼻子一样黑红的眼睛,脸上拧出一付笑脸来,立起身招呼二人坐下。人模狗样的,脸上的疑云瞬间消失。田田靠在沙发上,一动没动,他的耳朵里还在回旋着丹丹的嚎啕声,她的哭声很有节奏感,那么一弯儿一弯的,像一首婉转的歌曲,阴阳顿挫,缠绵不断。他不懂音乐乐谱,他却喜欢听音乐,他听到丹丹的哭声,仿佛让他回到了童年。父亲在带着他去戏院看戏,那是一场《杨门斩子》的晋剧。台上演员一会儿唱,一会儿哭,台下的人全神贯注的听,集中精力地看。他们站在西北墙角的石檐台上,踮起脚来看戏,父亲瞅着戏台,田田瞅着父亲。他只知道那歌喉一弯儿一弯的,却不知道是在唱呢,还是哭呢,这声音有十多年没听到了。他觉得丹丹的嗓音很宏亮,歌喉也动听,她很像一个舞台上的演员。他觉出了她的美,他几乎不敢打动她,他闭着眼睛欣赏,静静的欣赏,静静的邻听。听她那美妙的歌喉,在他耳边回旋;欣赏她那纤纤的玉体在他脑海里索绕。尽管丹丹哭得很凶,田田却没有劝止的意思。起初他并没想到丹丹会哭了起来,不就是一句话吗,何必这么认真呢,就算认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用着这样吗?他想给丹丹认个错,说丹丹,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行吗?可是,他没有说,他并不是不想说,也不是说不出口,他觉得丹丹的声音像葫芦丝那样迷人,那样动听,那旋律就像舞台上的歌手在弹奏一曲优美动听的音乐。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时,他已经入了迷。他走进了丹丹巧设的音乐迷宫里,他舒舒服服地听着那一曲又一曲的段子,让他陶醉,让他缠绵。直到那声音戛然而止,让他感觉到琴上的一根弦断了似的,脑袋“飕”地麻了一下。睁开眼来,就听到了母亲与嫂子诉说自己不是的声音。他感到她们很烦,他懒得动口,仰着脑袋,闭着双眼,靠着沙发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一般。
(十三)
“丹丹怎么了?是不是田田欺负了你?”婆婆看见笑脸迎人而又哭红了眼睛的丹丹,感到有点心疼,太揪心了,一定是田田的不是。“噢!刚刚还是新婚期间,怎么没两天就吵架了,都是田田的不好,田田以后再不许你这样啊!”
嫂嫂笑了笑,说:“谁说不是呢,都怪田田呀,就算是丹丹不对,你也得让着她些,丹丹都哭成这样了,那么伤心。你瞧,连眼睛都哭肿了,像两个玻璃球似的,还透明的能照见人影儿呢。”田田静静地听着,丹丹看着婆婆与嫂嫂,笑了。“田田你也不劝劝丹丹啊!你的不对,啊……田田,都是你不好。”
田田闭着眼睛,默默无闻,丹丹像是找到了归宿,就好像一个失恋的女孩得到了一个精神寄托似的,她擦了擦眼泪,流露出一个温柔的、灿烂的熟悉的脸庞来,那脸庞仍带着盈盈的笑意,她很委屈似的诉说了田田的诸多不是。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安慰,她才能在此有立席之地。她说话虽然显得委屈,但语气却刚正不屙。她得到了婆婆与嫂嫂的认可,她证明了自己的一切。她的心中乐开了花,一朵迷人的花,那花是玖瑰,是带刺的玫瑰。
如果说生活就像一盘盛满各种五味俱全的调味品的话,那么,田田与丹丹则能算是这调味品中的任意两种调料,当丹丹是甜的时候,田田就会来个酸的。一个酸,一个甜,调配在一起,就像一个将熟未熟的青苹果;一串紫红带绿的水晶葡萄;一杯浓度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酸酶汤,酸滴溜酸滴溜,既酸甜可口,还有滋有味。假若你在炎热的夏天,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干得汗流浃背的时候,忽然一口气跑回家,猛地一把打开冰箱,急不可待地从冷藏箱中取出你早已调好的那杯酸酶汤饮料。此时,你不必细想,你可以大大冽冽地伸出双手,迅速将杯端起,由于口渴而又超度的过热,你本想像猪八戒喝子母河水那样一咕噜把它灌进肚里,可是,当那杯饮料移至嘴边时,你却不忍心一口将它喝尽,你的品一品它的滋味呀,那冰凉酸甜的味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你一定会说,嗯,不错,真是,太爽了,太舒服了。那么,当秋天的果实成熟的时候,在一个充满秋意的黄昏,西边的那一抹红霞映红了你那娇小白嫩的脸颊,你们手拉着手,膀子摔来摔去陪着老公或老婆走在田间,一首幽幽的乐曲回荡在耳边,眼前的葡萄架下结满了硕果累累的葡萄,你一定会不顾一切的伸出手来,摘一串,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皮撕下来,那果肉就塞进了你的口中,你会边吃边感受葡萄带给你的感觉。
(十四)
不是吗?田田就常常把丹丹比作葡萄,那葡萄对田田来说是酸葡萄而不是玖瑰香,他很想吃玖瑰香,可是,他没有那个运气,偏偏的玖瑰香到不了他的口边。他常常在葡萄林里见到各种各样的葡萄,可是,他见到的时候那葡萄是涩的,就算让他吃他也不能吃。而当那葡萄熟了以后,他看到那架上的玖瑰香,甚是迷人。他想吃,可是,伸不出手来。口里想着吃,多么好的玖瑰香啊!他站在玖瑰香面前,开始幻想,幻想着玖瑰香会自然而然地跳到他的嘴边。他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葡萄下架的声音,当他睁眼开了双眼时,玖瑰香已经被别人摘走。所以他永远也吃不到玖瑰香的滋味。没有吃到玖瑰香,就总是想着玖瑰香,就算玖瑰香是苦的涩的,他也总认为是香的甜的,他一定不会说它是酸的。因为他明白,只有丹丹才是酸的,酸的让他牙缝里流酸水,他吃到的只是葡萄皮,他只感到了一点点葡萄汁的味道,他还没有品尝那果肉与内核的感觉。没有吃到葡萄,他一定会说那葡萄是酸的,他曾经告诉过丹丹说你给我变一串玖瑰香吧,丹丹说,外架上的玖瑰香多着呢,你为何不去摘呀?田田说,那葡萄不属于我的,我能摘吗?丹丹说,看来你还没有死的心,既然这样,你能吃上酸葡萄也就不错了,感觉怎样呦,很好吃吧。说完,丹丹就笑了。
很多时候,田田和丹丹就一直扮演着生活中的酸甜的角色。可是时间长了,丹丹觉得这种味道太单调了,就试着要调换另一种生活方式。而每当丹丹调换口味时,田田也只好随之应之。她咸的时候上,他是辣的,他甜的时候她来苦的。生活就是这样,在撑起小家庭独立生活的同时,他们感觉到了人生的乐趣,他们有欢乐,也有哀愁,有平淡也有激流。他们有时候像一阵微微的暖风轻轻的拂面,可有时候又像一股狂风怒吼的龙卷风,他们不停地在创造自己,改变自己,可又不停地在伤害自己,毁灭自己,人的一生也许就是这样。
丹丹第二次来田田单位探亲的时候,丹丹已经是怀孕五个月的少妇了。这是他们结婚两年来的一次重大的变革,因为他们将要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走入他们的家庭了。这个小生命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他们是何等的高兴,何等的快乐,田田就要做孩子的父亲了。他整天乐呵呵的,上班来,下班去,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那笑容就挂在腮边,挂在眼角,那笑容使他心情愉快,那笑容能让他年轻十岁。丹丹说,你老是笑口常开,人说笑一笑十年少,那么你笑上两次,就变成小孩了。再笑上一笑,就到了我的肚子里了啊!田田也不生气,还是笑,说丹丹呀,你就在这个时候占人家的便宜。说完,他就更加地宠爱她,就如同爱护国宝——大熊猫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丹丹。上班前,下班后,不是张罗买菜、做饭,就是洗衣、涮碗。到了晚上甚至给丹丹洗脚、擦背。他的烦恼,他的压力全部将这一切冲销的无影无踪。虽然比较累,但是他愿意这样做,只要丹丹高兴,他就会开心。而每次洗脚时,总是两手握着那光滑溜溜的小脚丫,就像是握着一个漂亮女孩的小手一样,他的感觉是那样的新鲜,是那样的奇妙,是那样的激动。他不停地用手撩着水,轻轻地擦揉脚面,再挖挖她的脚心,他觉得她的脚心好玩,他就用双手捧起来,摇头摆脑地欣赏。就像古董专家手里拿着一件珍品一样的来回玩弄。搞得丹丹痒痒的慌,说你作死呀!田田就来了劲,猛地将嘴唇移至脚心亲吻起来。这个时候,他却忘记了他现在正在做什么,那洗脚水的滋味,他是否尝到了,他根本不去想,他心中只想着,那美丽的迷人的小脚丫。他觉得她的小脚丫最是好看,比古代女人的三寸金莲要好上百倍,他甚至觉得比丹丹的脸庞还要迷人。不是的,对于丹丹本身就美丽的,她的所有一切,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是美丽的精装品。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他还把丹丹右侧臀部环跳穴位上的那一颗黄豆大的黑痣,都说成是青春疙瘩美丽豆呢。丹丹痒痒的慌,一脚将田田踹开,说你臭不臭呀,恶心人呀。田田说,我没感觉有臭味呀,我感觉还好闻呢。“嗯!好香啊!要不你也闻闻。”田田笑得很是开心,他拿起毛巾为丹丹擦起脚来。
(十五)
田田的笑不单是丹丹有了他的孩子,而另一件值得让他笑的是他终于感觉到也亲自尝试过丹丹的酸葡萄了。其实,田田觉得丹丹的葡萄不酸,不是像他两年前所说的那样。丹丹才是玖瑰香啊!丹丹,你是玖瑰香,你是荔枝蜜,你是……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的好了。现在丹丹又有他的孩子,丹丹真是价值连城,丹丹是无价之宝,丹丹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把那明珠放在掌上,捧在眼前,那明珠晶莹剔透,闪闪发光。那光就射到田田的眼中,让田田睁不开双眼。
第一次尝试要做母亲的丹丹,开始真正的体验生活了,因为她的小腹部开始凸起了,现在是真正的鼓起来了,那鼓起来的肚子里装载着将要出生的孩子,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她为她的小腹一天一天地凸起而感到自豪。新婚那年,她就给田田开了一个玩笑,她告诉田田她怀孕了,田田一下子喜出望外,他有点不相信自己。他想起初次在新婚期间来尝试那种云雨,在那种欢乐交欢与刺激的感觉中,他们还是很笨拙的一对雏猫。那种游戏没有人指导,也无法言传身教。即便是在学校上生理课时,老师也有意无意地把它忽略了。而面对缺少经验的田田与丹丹怎么会怀孕呢,真是奇迹。田田自是在惊讶中找到一份乐趣,那是田田回单位后,丹丹的一封来信里的。新婚后五个月时,丹丹就说她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就闹着要来田田单位探亲,当田田从车站接回丹丹的时候,丹丹的肚子并不是现在这种模样,几乎是走路摇摇摆摆,像摇篓似的左右摇晃,田田一见到那漂亮迷人的脸蛋上放着万千条光彩,那挺起来的大肚子实在是显得有些不协调。他都有些傻眼了,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愣住了,眼睛都发直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丹丹说快扶我下车,就捡了一小包慢慢悠悠地走至街上。直到计程车将他们送回来时,丹丹笑得几乎把牙都洒了出来。她说:
“田田,你看我装得像不像啊!”
语气是十分肯定的,她似乎很得意,得意自己给田田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多么好玩的玩笑啊!她将外衣一层一层脱将下来。时值农历11月中旬,北方的气候已经渐渐地降温了。北风吹去,干冷干冷的,直让你打哆嗦。原来丹丹的腹背上紧紧地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那衣服在丹丹的设计下,还真把她那优美线条的身段包装的如此逼真,如此形象。她真的可以做个演员了,她有个演戏的天才,她有个迷人的体态,只可惜她没有把握命运的机遇,她只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做个平凡的女子。
(十六)
“啊!原来你是……”田田猛地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丹丹会给他开这么一个玩笑,这真是天大的玩笑,他把丹丹怀孕的事都告诉了身边的同事和他的领导,他将如何向他们解释这一切,他有点哭笑不得,他没把话说完,丹丹就跳起来,一个箭步扑向田田的怀抱。
“好玩吧,田田。”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总是写在她那白嫩的脸上。“我说的话,我办的事,总是要让你出乎意料之外,这下你可服了我吧。”
啼笑皆非的田田实在对丹丹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对付,他唯一能应付的就是将她搂得紧紧地,将嘴唇紧紧地贴在那小而红的樱桃嘴巴上。啊!丹丹,你这小精灵,啊!丹丹,你这淘气鬼,啊丹丹!你这永远也长不大的顽皮孩子,看见你就会让我兴奋。啊!丹丹,你说是吗?你那鼻子里吐出的香气是迷人魂的,让我浑身酥软,你这樱桃嘴巴就是我上好的葡萄酒。啊!美酒醉人魂,香气勾人魄啊!你的脑子里有使不完的坏主意。丹丹,你是个疯狂的,喜怒无常的毛丫头,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你终于又回到我的身边了。
“哈哈……哈!”田田不由的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爽快。“你又把我耍了,以后可不要再胡来啊!”
“你也真是的。”丹丹开始撒骄了,她抖抖眼上的眉毛。抖眉毛是她的习惯,她的灵感全在于抖眉毛,眉毛是大脑的神经中枢,指挥樱桃发话了。“什么事也这么认真,真没劲,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嗨!”
田田吃了一惊,丹丹猛地从田田怀中飞出来,向后一跳,仰着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
“你就是死脑筋,你也不好好想想啊!你的思想全用在装电视、拆电视上了。”她笑了笑。“也罢,这一次你又输定了,上一次你输了还没请客呢?”
“上一次?”
“对,上一次。”丹丹从田田惊异的神情中看出,哼,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就知道你把这事忘了,证明你心中就没把我放在眼里,没良心的东西。”
“我怎么会忘记了呢,我的小福星,我的小宝贝。”田田笑了。“上一次也是你使的坏,这次又着了你的道啦,呵呵,”田田看着丹丹脚上穿着那双绣花金边皮鞋,那鞋上有一对蝴蝶,啊!比翼双飞哪,他的注意力想着歪主意,口里却在说:“我请……我请……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像小姑娘似的整天黏在你身边,我哪有精力琢磨这些呢。”
“我才不愿长大,我不愿意变老,我要找长生不老药,我要找仙丹,等你变成干瘪老头时,我一脚就把你踹出去,我再找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哦,不,不用等你老了,我依然蹬了你啊!”丹丹有心无意地说着、笑着。
(十七)
田田说:“你别谈这些了,眼前的问题是……我……我已经……唉!领导都……”
“你说什么?”丹丹突然从床上跃起来,两只大豆般的眼睛瞪时扩张开来,有乒乓球那么大。她的眉毛抖动着,樱桃般的小嘴变成了紫葡萄。“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怒气冲冲地说,“我让你把这事张扬出去来着?”
“我说了怎么啦,我说错了吗?”怒气是会传染的,丹丹的怒气传到了田田身上,他的青筋暴起,脸色铁青,怒发冲冠,就像一片烧红铸就成形的铁板,突然从水里边捞出来似的,他的眼瞪着她的眼。可是,他再怎么瞪也不会胀到乒乓球那么大,不过至少也有葡萄那么大了。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乒乓球变成葡萄了,是青色的,涩涩的,相当地难看。
“你他妈的,老开玩笑玩真的。”他喘着粗气。“像话吗,跟你过真他妈的累。”
“你他妈的早是干么的,当时约婚时你屎糊了屁眼啦,现在放什么……你妈的骡子屁呢。”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喷在田脸上。“你他妈的叫人嘛,你是什么东西,你——”她伤心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使田田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刺痛,那尖利的哭声,就像一柄钢刀,像一把利剑在一块一块地切割着他的心脏,她冷不提防地扑向田田,抓着田田的前胸衣扣不停地摇晃,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浸湿到田田的衣服上,悲泣声中喊道:“好你个儿没良心的东西,你玩够了,耍够了,你觉得累了,你嫌我烦了,是不是,你想出去野去,我来了你不自由了,是不是。”
田田的身子僵硬起来,像一具干尸,他没有了反应,他不愿意跟她较劲,尤其是刚来第一天,可是他听不惯她说的那些疯言疯语,他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他不能承受别人跟他戴绿帽子。他的手臂轻轻一挥,猛地打在了她的头上。她伏在了沙发上手舞足蹈起来,爹一声,娘一声不知再说些什么。她开始感到田田有些让她伤脑筋了,她以为田田不会对她动粗的。可是田田真得打了她,她更觉得伤心,委屈了。她后悔不该来这里吃他这一掌,她后悔当初了。她初次见面,精心挑选的一个老公,认为是最能保护她的,她没想到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她沉浸在悲伤的绝望中不能自已。田田的手臂发了麻,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他怎么会挥手打她呢?他是连见到蚂蚁都不愿踩死的那种人,他是菩萨心肠,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的。可是,今天,他却打了人,他的心更疼了,比丹丹的心还疼,他疼到了极点。挥手打人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这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失误。他挥起自己的右手,左看不对劲,右看不对劲,他越看越别扭,越看越来气,他的两眼挂上了水晶珠。他猛一用力,挥动手臂,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亮,这一声响震住了他自己,也震住了丹丹。丹丹停止了哭泣,猛地立起身来,扑向田田,她的全身贴在田田身上,哭泣中喊道:“田田,你干什么呀你?”她看到田田那半张又肿又红的脸,又一阵伤心,又一阵哭泣。她轻轻地举起右手,摸抚着伤痛到心的田田的脸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声音在说:“我们俩这叫怎么回事,真是离不开,见不得呀!”
(十八)
田田的自谴受到了良心的安慰,他是那样的爱丹丹,而他也感到了丹丹此时对他的心情,丹丹是爱他的,她只是贪玩,调皮了点。浑浑噩噩中他得到了一个结论,他不应该跟丹丹发脾气,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心里亮起了一盏灯,他双手紧紧地把丹丹揽在怀里,低声自责着:“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下次你打我罚我骂我,怎么都行,以此来洗恕我对你的罪过吧。”
丹丹的手揽在田田的腰际,头发飘散在田田的左肩上,默不做声,一场消烟四起的战争就此平息。
这次她是真的怀孕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谁也不能改变的事实,回想起旧年的情景,不尽暗自好笑。丹丹觉得现在有了身孕,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她的孩子气不再是从前了。而事实上,丹丹还是原来的丹丹,虽然怀了孕,虽然脸上的皮肤起了变化,虽然肚子胖起来了,这只是丹丹的外貌形象。她的脾气,她的性格是她先天固有的本性和她后天的家庭教养中培养出来的,她永远也不会改变,就如同在改变一条狗不要吃屎那样。所以,她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她的想象是不现实的,可肚里边的孩子是现实的,这两者交合在一起,她的问题就又重新萌生了出来。这不,丹丹正在因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怀孕而发闷着呢,她只知道夫妻俩在一起交欢,那交欢是为了享受,为了快乐,说到底,那只是一种乐趣。丹丹很明白,结婚成家生儿育女,这是天经地义的大道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能怀孕,这使她百思不解。她没有较高的学问,她却有极丰富的幻想。她想出的这个问题就如同她小时候问她母亲时一样的天真,她说,娘啊!你有奶头,爸爸也有奶头,为什么爸爸的奶不能吃呢?这个问题提得太奇妙了,丹丹太聪明了,她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呢。她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小时候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得到解决,现在又派生了新的问题。丹丹这么有智慧,可是对人体的研究却一窍不通。她的梦想是要当演员,她会演戏,演一些莫名奇妙的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时,她就想起了数学家陈景润,陈景润能研究出数字1+1=2的问题,这么简单的逻辑,她觉得有点可笑。可是她不会去考虑那深奥的数学原理,她说这是自然规律,可偏偏没把怀孕生孩子也归纳为自然规律一类。想着,想着,开始发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觉得里头在活动,她真的感觉到了,就自言自语道:
(十九)
“管它呢,都是自然现象呗,考虑它干啥呀,人家陈景润当了科学家,不就是研究出1+1=2这个问题嘛,要是我能探讨出怀孕生孩子的奥秘的话,我也是响当当的科学家——生理学家了,不是吗?可是现在到底还是奇怪,对于1+1=2我们不还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吗?呵呵,一样的道理,生孩子,生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孩子了。”想到生孩子,她开始害怕起来,浑身抖了一下,她打了一个冷颤。五年前的一个夏天,她听到一连串连续不断的叫声,那声音沙哑。从那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楚,那时她吓得差点失了魂。因为那声音是从嫂子房间里发出来的,怎地听起来如此恐怖。原来生孩子是那么痛苦的事,我的天呐,上帝为什么要这样,让女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要遭受痛苦的折磨,这世道太不公平,她不愿意这样。就对田田说,田田,你喜欢孩子吗?回答是肯定的,说当然喜欢啦。丹丹又说,要是你们男人能生孩子,那该多好啊!为什么偏偏就让女人生孩子啊!她的天真灵气又开始了。田田说你孩子般的童真不减当年啊!田田当然没有想到生孩子是件痛苦的事,也就没想到丹丹要把痛苦降到田田身上。丹丹再说:
“我害怕!”
“害怕什么?”田田问,他用疑惑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丹丹。
“害怕生孩子。”她的肌肉似乎开始有一点抽蓄,她猛地扎进田田怀里,“真的,田田,我好害怕啊,我不想要孩子,我不要生孩子,好不好嘛,我求求你啦。”
“你没发烧吧。丹丹,今天是怎么啦!?”他伸手摸了摸丹丹的面额,确实有些发烫。“喔,你感冒了,丹丹。”
丹丹点点头,她说:“我头有点疼。”
“好,我给你买些感冒药去,你看你,这大冷天的也不注意还行。”田田转身要走,却被丹丹拉了回来。
“不要去啊,我不吃。”
“为什么?”田田不解地问。
“为了孩子。”丹丹回答。“田田,我真的有些担心,我嫂子那年生孩子时是很痛苦的,你不知道的。真的,田田,我怎么办啊!”
田田从丹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那忧郁的神情,抚摸着丹丹的头发,说:“别害怕,丹丹,有我在不会让你痛苦的!一定不会!”
“到那时你不可能在我身边啊!”
“你放心。”田田轻轻地用嘴唇吻了丹丹的面颊。说:“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二十)
你能看得出来吗?信不,假若,田田和丹丹一起散步,假如你不了解他们小俩口的情况,不,他们应该是老俩口了,结婚都三年了,应该说是没有那种新鲜感了吧。其实不然,他们俩就是那个三天吵来又两天闹的家庭,丹丹是无事之人,可是没事的时候她总是待不下去。像平时在老家,她也很少在田田家生活,因为田田不在家,她只好回娘家。回娘家,娘家是她的天空,她有话可以跟娘说,跟哥嫂说,她还可以在家里大吵大闹,有理没理并不重要,若不吵个天翻地覆,她觉得不符合她的个性。所以在公婆家,她绝对住不了几天。她不是要故意跟公婆吵架,可是,不吵架怎么能行呢,不吵架烦得慌呀!她总得找点事做,才有意义。而吵架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都有一点中国传统文化的意韵了。人家张中医都说了,吵架未必是一件坏事,内中的哲学丰富着呢,连“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人体生理上的“七情”与“六欲”,全都包括了;张中医还说,这不是在调节五脏六腑嘛。他可真会开玩笑,有点拍马屁的意思了。田田不在她身边,她恨田田的工作,她更恨田田把她丢下不管,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所以,他没有理由来控制她,她烦了就要吵架。她不是好吃懒做不动手的人,可她偏要在公婆家摆架子。她不喊公婆爹娘,她是什么都不喊,她不讨公婆喜欢,她只好回娘家。她把气煞在爹娘身上、兄嫂身上,她恨跟了田田活守寡。每天晚上睡觉时,她总是抱个洋娃娃,她把娃娃搂得紧紧的,她才能入眠。她把洋娃娃比作田田,她向洋娃娃诉说她的喜怒哀乐,可是洋娃娃不懂她的心,至少洋娃娃不会说话。她一会儿哭来一会儿笑,笑得时候,那樱桃小嘴乐开了花,花蕊中有个红红的小樱桃甚是迷人,真个儿好看。如果她拿起一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的模样,别提了,一定不用说,精致到了极点,可是她身边没有镜子。她抱着洋娃娃,使劲地揉捏,还不能解气,就用拳头打,然后爬起床来,用脚踩,口中喃喃自语,田田,你去死吧,我恨死你了。折腾的精疲力竭了,也泪眼汪汪了,不知不觉中就坠入了梦乡:梦中一个白马王子翩翩地向她走来,那王子的模样,她虽然从未见过,可是甚觉面熟,她知道那不可能是田田,可咋就长得跟田田一模一样呢?她想她不会在做梦吧,田田变成王子了,那王子在她身前来回晃游。丹丹想抓住王子,可是每抓一次就扑一次空,那王子似乎是无形的影子。丹丹生气了,就用脚使劲地蹬,使劲地踹,踹着踹着就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来一看,原来被子早已踹到床下面去了。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打发,不知过了多少天,田田真的回来了,丹丹就开心得不得了,那个洋娃娃也不用再受气了。
(二十一)
这日晚上,田田与丹丹一起散步,外面虽然飘着雪,雪不大,没有风,这在北方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你看那雪花漫天飞舞着,尤似春天里的杨花飘飘洒洒。飞飞扬扬的雪花落在身上也不化,也堆积不起来,他二人亲吻着雪花感受着寒冬里大自然的气息,漫步在的白雪皑皑的公路边,整个一个天地白银两茫茫。要不是他俩有神经病,应该不会在下雪天散步吧。不对,你的脑子一定想歪了,他们没有神经病,他们把在这样的环境下散步叫做回归自然。是的,回归自然,今天街道上散步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俩只是其中的一分子。
“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少妇,你们看她穿着一件非常紧俏的红色皮大衣,那线条你能看出来吗?”
对面走来一对小夫妻俩,带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大而圆,她蹦蹦跳跳地在雪中托起双手,接着飞来的雪花。那雪花落在她的小手中渐渐融化。她没有听到爸爸妈妈在说什么,就是听到她也不明白。小孩的天真与快乐,就在于对一切都不明白,他们俩议论着。虽然他们并不认识田田,但却生活在同一个院中,也许只是叫不来名字而已。田田不也正是如此吗?对于一个新来单位的家属总归是院里的一个新闻。那么,这个时候丹丹就变成一个新闻的焦点,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年老的年少的总是要在丹丹身上品头论足。
田田在单位的历史,不算长也不算短,到底有多长?又有多短?说到底,对于田田来说,这个根本并不重要,重要是的他与丹丹的经历,这才是田田爱谈的话题,也是大家常谈的话题。其实,他跟丹丹的经历也并不重要,而主要还是他在单位认识了不少人。单位虽然上千人,就因他有一个爱搭讪的习惯,远的、近的、年老的、年轻的他都能谈得来;对自己的上司,工作中的技术师傅不用说,他自有一套点头哈腰。工作干好了,上司关系处好了,职业技术也学到了,同事关系也友好了;这是他的本事。尽管他有这些本事,然而也免不了丹丹给他起个“绰号”,丹丹的口头语管他叫“没本事”。田田没法不承认他“没本事”,因为他的家庭关系处理的确实不高明,他是费力不讨好,他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所以只要丹丹喊他“没本事”,他是真的一点也没脾气。
如果说丹丹是狗的鼻子,猫的眼睛,老鼠的耳朵的话,确实一点也不夸张。丹丹远远听见对面在议论她,在赞许她,这给她一种十足的自信。她仰起了脖子,瞅着田田,做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撒娇的姿势。虽然没有用语言表达,但田田已经会意。爱情、伴侣升华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心有灵犀。田田一手搭着丹丹的腰束了回来,那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丹丹的脖子窝里,一点也不觉得痒痒,而她心里却痒痒。她真想若有三分颜色,她就要把整个宇宙空间染成属于她自己喜欢的颜色。她有把握,她有胆量,可惜她无从下手,她狗咬刺猬。
(二十二)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停——停一停;” 小英老师大声疾呼,“小朋友们,歌唱得还可以,就是舞姿跳得还不美呀,不齐。”
向阳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从欢天喜地的歌舞声中收起了欢快的步伐,他们真不知为什么跳不好呢?都觉得自己跳得蛮可以的嘛,怎么会呢?一个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都在抱怨:刘老师是谁跳得不齐呀?是我吗?是我吗?另一个小朋友又说,老师不是表扬我们跳得好嘛。刘英老师温和地面带着笑容向同学们挥一挥手:
“同学们,小朋友们,你们跳得很好,歌唱得也很好。”
班里顿时欢呼雀跃嚷声一片。活像一群由南方飞来的春燕,在门前,在树梢,叽叽喳喳,歌唱阳春的到来。是的,大地正在苏醒,阳气渐渐上升。这些小朋友们沐浴着党和阳光的温暖,正在萌发呢。瞧,沈阳的冬天,在新年即将来临的季节,在幼儿园传来欢乐的歌声的时候,太阳刚刚由东方升起。滋润着大地,滋润着山川,也滋润着向阳幼儿园的快活的小朋友们。
“同学们,”刘英老师手指指向张敏同学。这是一位乖巧玲珑的小女孩,在即将要过新年的时候,也就将就能够到八虚岁,只因她是九月份以后才出生的。为此,在同龄的孩子们里相比,她就得晚一年入学。不过,在大班里她算是年龄最长的一位了。她有一个可爱的妈妈,每天对她就像对待小猫咪一样关心照顾着张敏;她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她为妈妈是公安局的干部而自豪;同时也为爸爸是一位炮兵学院的教导员而欣慰。她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有多好多高尚,只知道他们都是在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是干什么呢,她也不去理会,就算张敏再聪明,还没受教育到这种程度,反正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爸爸和妈妈戴得都是大盖帽。虽然衣服、帽子的颜色不同,但是从他们的衣装上就能感觉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
“我们再让张敏同学出来示范一遍。”
同学们的目光同时盯向张敏。张敏不骄傲也不羞涩,正在等待着命令,脸上却挂着无比的喜悦与兴奋。
“张敏同学,出列!”
张敏不缓不慢从队列中出来,步履轻盈地走至刘英老师身旁。张敏在录音机的伴奏下,和谐地唱出欢快地歌声,扭动着轻盈的舞姿。那身体就像水蛇腰似的,转动灵活柔和,上下连贯,整体自然。终于在一片喝彩声与欢呼声中停下了脚步。
(二十三)
下午五点半的时钟,很快就要敲响了,向阳幼儿园的门口挤满了接孩子们的亲属,年老的,年青的,男的,女的都有。这当中有开着车来的,也有骑自行车的,当然也有两条腿跑的,毕竟是高级动物,怎么都行,不管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最终是离不开两条腿,没有两条腿怎能行呢。可是,等在幼儿园外边的人们并不关心这个,而他们最忙乎的是鼻子下边的那张嘴巴。他们的吵闹声,甚至比那些小朋友们还要激烈,还要热闹。好像是一天能在这里见一次面真是不容易呀,把积攒了二十四小时的话语全部在这短短的十分钟内宣泄而出。
陆晓凤也不例外,她的身份特殊,是公安局里的干部,还是搞人事户籍管理的。在地方上做官,不管你走到哪里,屁股后面总有一群苍蝇,他们都来围堵过来,巴结你,找话说,没准在什么地方还能用上你。没这种关系也不容易呀,尽管像是苍蝇围屎盘一样都抢着与陆晓凤说话,陆晓凤并没感到厌烦。因为自己毕竟是干部,是干部就毕竟有群众包围着,要么怎么叫干部呢。虽然自己比较正直,清廉,但越是这样,越不能反对群众。反对群众就是脱离群众,脱离群众就不是共[chan*]党员,不是共[chan*]党员,就不算是干部。所以烦也得坚持去忍耐,去应付。好在陆晓凤性格开朗,本身又有良好的个人素质,再怎么她也不能把围在她身边的群众比做苍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能再往下想了,反正也习以为常了,就几分钟嘛。可是今天却是个例外,陆晓凤没有来幼儿园,而恰恰是张建军来了。张建军没有开车,反而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这倒让周围的人感到有些奇怪。不足为奇嘛。可是,在张敏看来,却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来接她的是爸爸,真是太幸福了。她的两只小手都有些不自然了,不知该往哪儿放了,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相当的伤心。不是伤心,那是幸福的眼泪。她看着一个半个月没有见面的爸爸,都呆了,木了。可是,一瞬间就扑向张建军的怀里,激动地说:
“爸——爸——,您终于回来了。”
张建军紧紧抱着女儿,心情同样是激动,他们父女的关系从来就相处的很好,有点一日不见如三秋的感觉。一个半个月前,张建军出差的前一天晚上,敏敏就哭着闹着不让张建军走。孩子真难缠,没辙,那就不去了吧?不行,出差这是工作,是命令,也是军队的纪律。孩子小,天真,不懂事。给她讲大道理不行,那就讲小道理,讲一个小故事,她爱听的故事,这下把敏敏给说服了。
(二十四)
一个半个月的差旅确实是让张建军感觉很累。出门本是苦差事嘛,要么说“好出门不如呆在家”呢。在家里有吃有喝,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是那么的自然,世界就那么大的一个空间,你不往出飞人还拉你不成?可是出差就不同了,大冬天的很苦。你看那北风呼呼的吹,那雪花沙沙地飘,那阳光也是冷冰冰地,冬天出差能不苦嘛,能不累吗?可是,这算不了什么,虽然短短的一个半个月,他们却走完了大半个儿中国。这五个人可真够齐心的,什么广东、广西、江西,江苏、上海、湖南、四川、陕西、河南,最后连山西都去了,山西是老家呀,张建军的老家,他的老家在山西。可是,他并没有回所在的故乡,他的任务紧迫,他们在找寻一个人,一个军人,一个失踪的军人。找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找到。那些名山、名水,锦绣之地该走的地方全都走遍了,累嘛,累,很累。可心是热的,因为急躁啊,急得上火,再说,借此机会旅游这么多城市哪来的这么好的机会呀,不用花自己一分钱,这叫一举两得,他们五人谁又不在心里偷着乐呢。然而,乐归乐,任务还得完成,他是指导员,党组织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让他尽快完成任务。组织上说“你们想方设法,尽一切可能,全力以赴,一定要把人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命令都下死了,这下可麻烦了,不好交差了,得要有证据,至少偷懒是不成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他们几人爬完五台山旅游胜地,同前几天一样的结局,山峰找遍了,山沟也没有放过。可是没有,连尸体都没有。别说活人,这么冷的天,那是收藏的季节,连动物都钻进山洞里不出来了。人,毕竟是高级动物,他傻呀,他在外面呆着,连神经受刺激的人也不会这样做的,不可能。他不会等着让你去找他呀,这下可完了。尽管踏破铁鞋,磨破嘴唇,腿都软了,嗓子都哑了。可是,没有一丝线索,连脸都冻得通红了。夜里,躺在宾馆的床上,室内空气暖呼呼的,他们一起冲了个热水澡,沏了一杯热奶茶,心情焦虑地相互议论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刘成武不耐烦了:“要抓着这小子,非把他掐死不可,让我们受这么大的罪,走也不吭一声,真他妈孙子。”
杨平干咳了一声:“这人的性格忒也偏僻、古怪了些,怎么心里有些压力就受不了啊!”
“总之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张建军谴责自己,“他是新来的学员,我对他们还了解不彻底。不过,这小子心胸是太狭窄,工作上的失误是谁都会有的。毛主[xi]说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谁知他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了。或许王连长批评了他的问题后我不该再找他谈话,也许是这样吧。”
(二十五)
寒夜的风仍在吹着,连玻璃窗都嗄叭嗄叭作响,他们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张建军恐怕没有记忆了,只觉得做了一个梦,那梦境到张建军醒来还很清醒呢。他梦见他们一同去随缘庙,在随缘庙却找到了这一个月来要找的人。庙院主持说正欲与家里或单位取得联系呢,这位小施主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可是谁又知道“心是菩堤树”,然则“菩堤本无树”的缘故呢。
第二天一早醒来,张建军觉得这个梦太也奇怪了,跟真的一般。几个人在相互为梦作注角、作解释。总希望能从梦中找到唯一的线索,但梦毕竟只是梦,梦不能成为现实。就比方说做梦娶媳妇,这不是竟想“好事”嘛。哪来的这等“好事”呢?这个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指导员不会是想去随缘庙转转吧,看看你的老爹,不过这倒也好,我们也一同领略一下自然景光啊!那个说,梦是反梦,哪就那么容易,看来是没有希望了。另一位说要是后半夜的梦应该还是比较真实的,比方说前几年,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人长得什么什么样儿,可到后来我找得对象真还是应了梦境啦!又一位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宁可碰一次,也不能误一次,反正这么多地方都跑遍了,难道还在乎再去一次呢。我说呀,也许是真的了呢,说不准张大法师在指导员的脑海里有感应啊,也未可知。
一句话提醒了张建军:“走,我们看看去。”
人间的事确实是很奇怪,不管你科学再怎么发达,他总有解释不清的事情,比方说“百慕大三角洲”多少年来至今一直是一个不解之迷,被人们称作“魔鬼三角洲”,全球的人都无法解释。那么一个梦,你怎么去分析,他偏偏就那么真实,真是天意,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计划两个月的寻访时间,竟然在一个半个月内找到了,当你拔山涉水累得精疲力竭而徒劳无功时,突然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你轻而易举唾手可得。张建军不得不感谢苍天,因为马上就要过新年了,如果完不成任务,一来年过不好,家人不能团聚;二来,工作又留下一个尾巴,还好,现在什么都解决了。
张建军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抢着去接心爱的女儿——敏敏,让敏敏大吃一惊,是他现在要达到的目的。
陆晓凤早已在家中等得不耐烦了,晚饭的安排,其实每天都是一样的,陆晓凤在上午上班之前就已把晚上该吃什么,想吃什么,又应该吃什么怎么做,一切的一切全都交给了包姆小刘,有小刘她就不需要再操这心。
(二十六)
小刘是个聪明能干的小女孩,说起来还是丹丹的外孙女呢,初中毕业后就不想再读书了,正好晓凤家也要个帮忙料理家务的。敏敏的外婆从敏敏的出生到上幼儿园已经是整整住了两年之久,这么一来小刘便成了敏敏外婆的接班人。是以从老家坐火车到东北沈阳来照看这个小妹妹。一晃五年过去了,在陆晓凤印象中,她就十分喜欢小刘,嘴甜,眼睛灵。记得她与建军刚认识时,第一次登他们家的门,那时她才十岁左右,你看越发的可爱,左一声舅妈右一声舅妈,缠在你身边叫个不停。问题是那时她与张建军还没有领结婚证书呢。多好的孩子,就想骗嘴里边吃点东西。后来小刘来到沈阳后,晓凤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对小刘的喜爱仍是不减当年。现在小刘正是花季年少,怎不是跟这个舅妈每天眉来眼去的逗舅妈取乐呢。所以,小刘来她们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晓凤家的祖传绝活毫不保留地传给了小刘。那是厨艺呀,晓凤的厨艺是跟父亲学的,也是他们陆家的传统秘籍吧。听父亲说,她的曾祖父还在清朝年间给老慈当过御膳房的大师傅呢,小刘这下可沾关不小啊!
陆晓凤一进家门,小刘就已将丰盛的晚餐安排就序,八菜一汤不算太多,但三个半人,就算四个人吧,怎么说敏敏也是一个人呢,大人身上的所有器官,她样样不少,你说她少什么了,谁又能承认她是半个人呢,那才怪事呢。当看这八菜一汤,对于今天来说也确实是够奢侈的了,小刘依照个人的口味每人做了两样最喜欢吃的菜,可算是聪明之至了。为舅舅出差回家接风洗尘嘛,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她把舅舅都当远方的客了,这么说她不就变成了这个家的主人了?不,小刘才不会呢,她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是因大冬天的为舅舅暖暖身子呀;当然啦,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借此机会讨舅妈的欢欣,这倒是真的,因为这个比什么事都重要,小刘怎么不明白呢?!
都快六点二十分了,所有的楼房早已灯火通明了,接孩子的人还没有回来。像平时陆晓凤接敏敏时,再慢也有六点钟就到家了,张建军怎么了?磨磨蹭蹭的。陆晓凤有点急了。她在沙发上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吧,脚丫子上面热得慌,坐下吧屁股下面扎得慌,都有一点诗情画意了,她连电视都不看,看不进去!可是眼睛似乎还在盯着电视荧屏,装得跟真的似的。但小刘一眼就看出舅妈的神态,对着舅妈乐呵呵地笑,小刘说:
(二十七)
“舅舅刚走一个半个月,就把您弄成这样。这些天来,您还说,好,走了好,我倒图个省心,安静。你看,这不,今天刚回来,我看你是等得迫不急待了吧。”
陆晓凤只好坐了下来,打岔说:“你别跟我扯犊子,就瞎八道,谁说我等不急了,一辈子没有他那才到好呢。”
“不会吧,舅妈的心事 ,别人猜不着,我要是猜不着,就不做您的外甥女了。舅妈现在一定在想呀,建军啊,你一定累坏了吧,你看你又瘦了许多,原来就跟你老爹似的,活脱脱一个“干猴”,可现在连“干猴”都做不成了,都有点降级了,可不成“猴杆”了。”
谁说不是呢,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在身材上,建军可是没有走样,基因一点没有变啊,毕竟是田田的儿子,瘦和高是他们父子俩的特色了。
这孩子真是太放肆了,陆晓凤想要抽她一巴掌,越来越宠坏了她,打趣陆晓风,实在太不像话了。可是正要伸手,却听到小刘说舅舅由“干猴”变成“猴杆”了。喝在嘴里的一口水,尚未咽下,给喷了出来,在灯光下倒也看出五颜六色的光环来。说道:“鬼丫头,太放肆了。”
张建军确实是变成“猴杆”了,原来的“干猴”是陆晓凤给他起的绰号,现在变成“猴杆”却是小刘给启的绰号了。张建军一进家门,敏敏就开始闹了。陆晓凤哪有心思理她,她一眼就看见张建军了,张建军确实是变了,这一个半个月,这四十五天,他能不变吗,看来小刘说得一点也错,这个“鬼丫头”亏她能想得出来。是的,脸都黄了,皮都干了,眼睛都突了,肉都瘦了。瘦了,是红肉也行,问题是一把干柴,干骨头了呀!
“晓凤,小刘……”张建军不知该说什么了。“你看敏敏多淘气呀!”
敏敏在屋里转来转去疯狂地喊着,叫着,口里边还在吃着,那是她爸从山西老家带回来的敏敏最爱吃的平遥牛肉干呀。
“接孩子都这么长时间,都快七点了,干什么去来?”
看来舅妈是等不及了。小刘暗自嘀咕。
“我要是开车去,我不也早回来了啊,呵呵!”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晓凤看着丈夫,死死地盯了一会儿,心疼了,原来就不胖,小白脸,细长的,像白菜梆子一样,现在是腊黄色脸,小干脸了。因为黄,因为干,倒显得脸更长了,就跟长白山似的。“难怪小刘说得不错,你看你本来就是个‘干猴’,这么一来却真得变成‘猴杆’了。”陆晓凤嘻嘻一笑,“快吃饭吧,饭都凉了。”
敏敏第一个就坐下了,但她从来不先动手的,等表姐将饭菜全都摆好,并大伙一起坐下,她才端起了饭碗。上幼儿园以后到底不一样了,她还说和大人一起分享,你看她还懂得分享呢。尽管饭菜这么的棒,敏敏一看就大开胃口,她要不停地吃了,不停地往口里边塞她喜欢吃的饭了。可是,她今天倒不是这样,嘴虽然没停,却像大人似的嘘寒问暖了,拉家常了,敏敏今天真的长大了。
(二十八)
“爸爸,你还出差吗?”
“不出差了,乖,快些吃饭吧,敏敏。”
“那——,妈妈,什么时候过春节呀?”
“快了,不到一个月了。”晓凤说。
“爸爸,妈妈,你们不是说过春节要回老家吗?”
“是啊!”晓凤说,“我们有五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带你回去看看奶奶。”
“那很好啊,”敏敏高兴地站了起来,“我不但要看奶奶,还要看爷爷呢,我要爷爷带着我出去玩,问爷爷要压岁钱呢?”
“傻孩子,你爷爷不会再给你压岁钱了。当然,你奶奶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敏敏问。
“你爷爷出家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敏敏天真地问,“过春节还不回来吗?”
“你爷爷做了和尚,和尚是没有家了,也不会回来的。”
“那上次爷爷来我们家,还带我荡秋千呢,为什么出家做了和尚就不回家了呢?”敏敏一想,“哦,对啦,和尚,就是电视里的那些穿僧袍的光头脑袋吗?”
妈妈点点头。
“那太可怕了,爷爷是不是要拍电视呀?”
“这是两码事。”
“那敏敏不高兴了,回去连爷爷也见不到,我不回老家了,你们回去吧。”
“敏敏,”晓凤说,“回去过完春节,咱们和奶奶一起去随缘庙看你爷爷去,可不可以呀?”
“不可以,”敏敏心情不欲,忽然地想起妈妈的话,急道,“嗯……可以,可以呀!”
“好,快吃呀,别只管说,你看你爸跟你姐的嘴都没停呀!”
敏敏吃了一口余香肉丝,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菜,还大人似的对她喜欢吃的菜夸赞了一番,“姐姐就会做一份余香肉丝。”又问,“哟,妈妈,那爷爷为什么要出家呢?”
陆晓凤看着张建军笑笑,说:“这个说来话长,你一时半会儿听不明白。”
“我能明白,您说啊!”
“好!听你奶奶说,爷爷在出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年轻的时候,与你奶奶去随缘庙许愿。和尚说咱们的约定你为什么不遵守呢?你爷爷说,什么约定,我也没说不遵守啊。和尚说,那你就来庙里还愿吧!谁知你爷爷去随缘庙还愿的那天,就一去不复返了。到底什么原因,你奶奶至今也不明白。你奶奶问过你爷爷,爷爷只说了两句:心事已了,我心随缘。就被一个主持领了进去,再也见不到了。”
“那后来呢?”
“第二年,你奶奶就去庙里见你爷爷,却被守门的小和尚挡在门外,另一个小和尚回去禀报法师,片刻功夫后,捎来一封书信,信上写道是:
‘漫漫人生有几秋,滚滚红尘烟雨楼,胭脂岁月不再有,年少苍桑惹人留。从小立志谋生存,世半空空枉自休,笑问人君几多愁,却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你奶奶看完信后 ,二话没说,转身回家,再没与你爷爷联系,想是恨他无情吧。”
一家人饭没吃完,吃不下去了。
敏敏的两眼都挤出些许泪花,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爷爷走了后,奶奶的生活怎么办?谁来赚钱呀,爷爷也太无情了吧,真是的。埋怨道:“爷爷怎么能这样呢,那奶奶靠谁挣钱呀?”
你看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挣钱。
“喔!”晓凤说,“退休金,你爷爷的退休金。再说还有你爸——我们呢,怎么能让你奶奶饿着不成。”
“我终于明白了,”敏敏心里豁然开朗,说道,“妈妈,电视里的和尚不是说一切随缘嘛,也不能怪爷爷,我想这应该就是天意吧。”
“应该是天意。”晓凤说。
“那我们还回家吗?”
“回啊!看你奶奶呀!”
“什么时候走啊?”
“再过两个礼拜!”
(全剧终)
二零零七年十月十日书
二零一零年五月二十八日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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