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愫叫——牵念!它潜藏极深,一旦发乎身不由己,情不相对而终难安。
想我的两姨兄弟“黑子”了,最终找到电话号码立即通来。那头一声“姐姐……”突然就牵出了我的突发奇想,我说:难得你不忙了,现在11:30分我收拾一下就走,估计三次全程倒车,到你那里得2小时以后。他喜出望外说:你真得要来?那我骑摩托去终点站接你!
这样的决定出行自己都想笑,无怪爱人总说我一阵风一阵雨的,一般人受不了。神速滴收拾一下又带上礼物,留一便条:民!我去柳树沟看黑子了,打算夜不归宿,请你放心自便!
是周六,秋阳做着变天前的全力照射,把公交车上的人们烘得昏昏欲睡,熟悉的街景让我假寐作想:表弟小我3岁,是我大姨的五儿老幺。他4岁时将城市户口转入旅顺黄泥川的胡大岭,从此“过房”成了他乡人。我们都叫养母二姨为妈妈,我妈排行老四。我6岁就回到大连亲妈身边,而他便成了真正的山里人。
他小时头发黑密,鬓角自然弯曲着,浓眉下嵌着温蕴俊俏的眼睛,鼻子很俊挺,嘴角有楞,属寡言的那种。也不知是姨妈太喜欢他的长相,还是那时看他略黑,就有了这“老黑”“黑子”的小名了。
跟表弟厮打乱玩是在每年的暑假、寒假。我们吊膀儿去自留地拔草、浇水,去山上抓蝎子、挖草药、摘橡子、打山货野果;去赶海,去河沟捉鱼摸虾;我们一起疯玩在场院、田间。毕竟是男孩,我总是在树下等着他打下满地的桑椹、核桃、梨、杏。我们坐在高高的岩石或草坡上,吃着野果相互说着城里乡村的新鲜事儿,嘎嘎的笑声荡满了山谷。那时起我就感觉他比我的亲兄弟还要亲一百倍!
2路倒101路再到马兰子广场终点就有20公里了,我很快找到了709去柳树沟的始发车站。现在那里改叫“溪之谷”,属红旗镇管。也是通往“西郊度假村”到“成园山庄”温泉洗浴的方向。只是整个沟里基本被“万科”开发了,公路两侧都盖满了公寓,新玛特和一些知名的大商场人流熙攘,悄然没了山村的秀景,我抓拍了几多漂亮的建筑和街景。远山如扎染般,红黄绿交错着让人感动秋月的凄美。一转念想表弟这多年怎么就“转战”到了这样的山水之中了,感慨人生真是难料。
想来1974年我转入姨妈家做“还乡知青”就象在昨天。也在这样的秋天,一队之长的姨夫肺癌病逝了,大队照顾姨妈的生活,安排还在读高二的表弟去龙塘公社机械厂当了车工,那年他才18岁,我们又在一个屋檐下了。他言语少了好多,和我说话也是腼腆礼貌,我看出了他明显的早熟老成,也鼓励他要做家中的“顶梁柱”。那时我在大队做通讯报道员,就时常探讨文学、诗歌、书法等要领技巧。他闷闷儿地学着练着,还写了好多古体诗和一部中篇的反特小说。他一直对书法情有独钟,我们都练柳公权的玄秘塔字帖,一时间我们就像文学青年,清高雅韵心存高远。
我75年末回城想必对他很是闪失,那以后回家乡我们见面聊天的机会都很少了。三年后我成了家,他也成了企业的技术骨干,多次夺得县区技术比赛的第一名。好多人家挣着给他说亲,他说自己还小。
不管你信不信,命就是天定!当我儿子一周岁时姨妈突然病逝了,我这可怜的表弟就成了“孤儿”,我的心怎么能放下啊,那年他才21岁。时隔一年我想尽了办法将他以生母是城市下放户的身份在公社“知青办”讨要了一个招工名额,又找我的公公帮忙找了旅顺供销社机械厂的领导将他彻底改成了吃商品粮的技术工人。山里的房子作价1600元给了生产队,还了400元姨妈治病的欠账,这就是他的全部家产。我含着泪推辞不过他一定要给我的200元钱,从此那个有一肚子故事的小山村就成了我俩永久的眷恋。
公交车在乡间就撒了欢地跑,一到终点就看到表弟撂下铃木小摩托笑盈盈向我奔来。
远看他瘦了许多,可脸儿细腻而白净,好像太阳晒不黑他似地,穿一套工作服却怎么也不像农村人,心想这个“黑子”小名真是误叫他半辈子了。他拎起沉甸甸的包裹直直地说:这麽老远拿什么东西啊?!我这里什么也不缺!我笑着跨上他的摩托车,很老辣地把网球帽倒扣着又随手紧紧把着他宽大的肩膀。摩托低矮又很稳,我享受着风过耳、眼过影的情致,又仿佛儿时同坐一个“冰爬犁”紧紧粘在他背上的可笑样子……又一抬眼,看到他帽下露出的鬓角和后发已经灰白,心里突然翻搅出酸来。这几年你一定好累,晚年又折腾到这异地他乡创业,兄弟啊,你该知道已不再是青年啦?!
这租来的一处小厂房是守着公路边的。一进院就看到农村人家的景象:柴垛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堆“驴腿子”大北瓜,像排队的大头娃娃,红绿黄交错着很乡土;辣椒穿成了小辫子,萝卜、白菜、地瓜散落着看出是为了现吃而拔来的。顺着房栅夹着简易的鸡舍,一只只半桩子公鸡懒散地刨着食儿,后面是很高的山岩连着大山。那个唯一的八吨冲压机床,像个巨人站在屋子的中央,相应的物件摆了两面墙边。外屋地好大,放了好多包装箱和日用杂物。大锅、大水桶、简易的碗柜,只有那台一人高的海尔冰箱能看出点现代气息。我又看到装有两对儿石狮子的纸箱,兄弟说是给姨妈还有爷奶坟前准备的。我心里一震,想到这钱无论如何也要承担一半,这是个人的积德孝敬,谁也不能替代,他能这样行孝我已经是很感动了,看来养育之恩真是大如天哦!住屋盘有双人床宽窄的火炕,还有一张木床上堆了一半的包裹。两个旧沙发都是一半的扶手,几个原木截制的木块就算作小凳……看看这简陋的房舍我就想到了现在的好多游民举家他乡的日子,不禁感慨万千。我抓拍着各个镜头,也把弟弟的身影留在其中,尽管他很不愿意照相。
我顺着表弟指向,远远就看到了弟媳在那一片地里忙活的身影。
穿过公路跨过护栏不远有条清灵灵的小河。这久违的哗哗流水声突然就让我激动,我挥手大喊着弟媳的大姓,惹得她身边的“虎仔”大叫起来。直到弟媳呵斥它说:别叫了!这是姑姑!我也借势逗着它:我是姑姑,来给你照个相吧……接着我就人啊狗啊,地啊山啊,菜啊花啊一顿狂拍。
和弟媳边摘着地瓜梗边唠着。看到原本她不算漂亮的脸也不扎个头巾,晒出了阳光下的本色。头发灰白也不漂染,眼角的皱纹多了几倍,比农妇还要有过。那些不会说话的乡亲还一个劲儿地用我和她比较,说她倒反像姐姐……我只是苦笑,心里很酸。为了送儿子去新加坡留学,这5年来她唯独没有自己,从来舍不得买一件新衣裳,来时我看到墙上还挂着我早年给她的一件套装。她总是笑嘻嘻地礼貌对我,贤良了半辈子给弟弟撑起殷实祥和的一个家。
我心里苦乐交融着。我可爱的弟媳啊,当年我没走眼,把你一个大连姑娘介绍给当时还在旅顺当技工的兄弟。那时姐姐也尽了最大的能力帮你借了房子成婚,又找朋友把兄弟对调到大连二建五工区做了工人。从此兄弟又折回来了,我们年节相聚在一起那是发至心底的乐啊!姐姐也知道那抹灰的工种没有前途,而仅有的一次可以上调宣武部的机会,因为他是大集体编制落了空。改革开放后,为了让生活更好些,他背着我绝然返回龙王塘“旅桑”中日合资企业做技工,这一干就是十几年,也在星海公园一带分了60多平米的房子。他为人聪明踏实谦和,学会了操作c620精密机床和铣床、刨床、冲压等绝技,还做了车间主任。
那些年没有班车就只有住宿,从此你扛过了两地苦、岁月累。你总是默默支持坚强扶持,担待了他旅顺大连几次大的工作变迁直至做个体经营。现在又夫唱妇随地来到这山村,你一再说:“老黑儿”这几年瘦了,自己干太累了,我不来提携心放不下!要不是他这些年打拼,孩子在国外50多万的花费上哪整啊?!
这就是一个普通中国人育儿教子的全部理念,这样全力地掏干自己,从来不去计算,一时让我感动,一时又让我迷惑。“望子成龙”的观念下,父辈这是在用生命的滴血来哺育下一代啊……
弟媳忍韧平和的脸上似乎说出了笑容。她说:现在好了,儿子胡林在那边工作了,这次五年的第一次探家懂事多了,他看到家中的状况真知道心痛他爸爸了,说得那话像大人似地,我们听了就是累死也值了!
我心在流泪,眼噙着泪水不敢和她对视!放眼望去,夕阳余晖装点这山峦草木,高高的苇草随着清风弯腰颔首,仿佛在向天下善良爱子的父母们致敬!那半坡金黄的野山菊,像小小的金币又像农人变奏凝固的汗水……
我深深吸了一口殷实厚重、高洁清爽的大山之元气,爬上了半坡采起那如梦般的野菊来。
这顿晚饭是乡情而香甜的。自产的瓜果蔬菜还有薯类,加上大锅的制作仿佛就有了特殊味道;馒头地瓜都烙出了黄嘎巴,炖的刀鱼一出锅儿,银光光的鳞上挂着绿莹莹的香菜鲜美无比,一大钵子蒸出的猪蹄子、猪头肉、排骨和灌肠闹洋洋的,像过年菜一样丰厚喜兴。还有辣拌的地瓜梗,绿瓤的萝卜丝,还有饭店里叫——“大丰收”的蘸酱菜:水萝卜、青椒、娃娃菜,佛手瓜、大葱、山野菜……久违的亲情和乡情,让我们小酌慢饮在月色宁静醇美的乡村里。
我们干杯亲情,豪饮岁月风尘,把一路的悲欢离合化作念歌,洒进酒里,渗透血液,而感悟自得,乐在其中!
我从摆好了菜就开始照相!照了食物照人物,照了兄弟照弟媳,合照的相片脸上乐开了花,一手举着娃娃菜心,一手大葱蘸大酱就像画里的杰作。照得“虎仔”端坐在沙发上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大家那乐啊,顿间就鼓翻了房顶,我们又像回到了40多年前的乡间小院里,回到养父母年轻力壮时一家四口看月亮吃晚饭的日子里……
久违这乡间的路了,我和表弟漫步在月色下,有好多讲不完的童年故事。我又打听了他现有的设备功能及加工活的范围,想帮他找一些零碎的活做,提高点收入。说话间我开启强制闪光灯,将周边的建筑和风景记录入相,自己也留了两张照。接着我对着夜空照月亮;它圆圆的静静的,虽然有点风圈缠绕,但却在我的镜头里留下了唯一的一个光亮的玉盘。我笑着说:这个月儿多美啊,上天若有灵,我们的“爸爸”“妈妈”一定也会看到它!她们也一定能看到我们俩……
有几年没睡过这样简陋的房间了。躺在木床上翻身就有响声,只是半夜被那大锅底未尽的烟味薰醒,嗓子感觉辣蒿蒿地,不自觉地咳了几声。我悄悄起床,调头超窗户面躺下,翻来翻去多是想着一件件往事,又怕惊醒了他俩口子,就只好极力忍耐着,心想现在若让我这样的去付出我能吗?!一会儿是——不能!一会儿又是——能!朦朦胧胧仿佛睡去了一样。这时就感觉表弟从炕上爬起来,小声问我一声:姐啊,还呛吗?睡不着吗……我装着睡去。他把我的被子向肩头拉拉,又轻轻地掖好,才翻身上炕去睡了,而我在被窝儿,心头一热就悄悄滚落了一枕的热泪。
我的亲亲,我的兄弟啊!你这个他乡之人姐姐是真得不想让你再做了啊!“儿孙自有儿孙福”,相信他们可以自立而出息,该属于你们的幸福不要统统都放弃,人生真得是很短暂的,你不是知道我的两个亲兄弟都离我们而去了吗?!干到多暂是个头啊?!
姐姐没有权利阻止你的选择,但姐姐可以为你祈福祝愿:愿你适当做工,少些操劳,健康好运,幸福美满吧!
姐姐也相信你的晚年一定会很幸福,再回到城里颐养千年,因为这幸福的路是用你们的勤劳和汗水铺就的,到那时你要再来看姐姐,我们就去海边看明月如盘,听涛声依旧!再美美地讲过去好吗……
心无垠作于柳树沟看黑子弟弟次日2010.10.25
-全文完-
▷ 进入心无垠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