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清明了,雨水开始多起来。三天两头 ,淅淅沥沥地。暗沉沉的天压在黑色的燕子瓦上,仿若一副水墨画。
君悦百无聊奈地看了一天的雨,刚结束长达四年的销售工作,尚未找到新工作,因而赋闲在家。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君悦勤快地洗过澡,上床睡觉。
大学毕业四年了,也做了四年的销售,承受着较寻常人更为沉重的压力,君悦在心里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只是里的大学四年,工作后的四年,自己竟是孤家寡人一路走过来的,猛然想到一晃眼竟这样过了八个春秋,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那个叫寂寞的东西,以及深埋在记忆里的遗憾。
八年前填报大学的时候,家在长江沿岸的君悦只身一人跑到西安求学。近二十小时的火车车程,阻断了与家乡的联系,也阻断了君悦与曾经任何高中同学的联系。虽然寒暑假总要回家的,但也因为君悦曾经的自闭,不曾有同学知道她家住何地。所以整整四年,于她曾经的同学而言,她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大学最后一个暑假,君悦心境平和淡然地回到家里,打算休整一段时间后就去找工作。父母虽算不上年迈,不需要君悦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但心里,总是不希望女儿和自己相隔太远,君悦决定成全自己的孝心,就在本地找工作,不跑很远。
某天,天气晴好,风轻云淡。君悦刻意忘记那天具体是哪天,但还是很不幸地记住了那天是礼拜六。
一大清早,君悦陪妈妈到菜市场买菜,君妈妈蹲在鱼池旁边挑鱼。君悦两手拎着蔬菜,站在一旁专心地看妈妈挑鱼,忽然肩膀一沉。
“君悦?!”来人似惊讶又似惊喜地叫道,君悦抽了抽嘴角,心里恶质笑道:“不知道要是拍错人了,该君该怎么反应。”但脸上还是堆起笑容转身,暗自希望自己不要忘记来者何人就好。
“周——周老师?!”这回轮到君悦惊讶加惊吓了。这时君妈妈已经挑好鱼,交给老板清理去了,见君悦嘴里冒出“老师”字样,连忙一脸尊敬地顺着君悦的视线望过去。见对方是个三十左右,还算年轻的男人,不由有些惊讶地问自家女儿:“悦悦,这是你的老师啊!”
“嗯,妈,这是我们高中数学老师周老师,周老师,这是我妈妈!”君悦顺着妈妈的话为两方介绍了一下。
“阿姨好!”周庄伸过手,握了一下君妈妈沾满鱼腥味的手,君悦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家妈妈微窘的表情,但姜还是老的辣,君妈妈迅速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周老师呀,我以前常听君悦提起你呢,君悦念高中的时候多亏你照顾了,今天去阿姨家吃饭吧,阿姨做几手拿手好菜给你尝尝!”
君悦无语地看着自己热情的母亲,这边周庄则微笑着思考拒绝的措辞:“阿姨客气了,君悦是我的学生,照顾她是应该的,本来也是很想尝尝阿姨的手艺的,但是君悦他们班几个孩子闹着要办同学聚会,又交代我给他们准备,聚会就在今天晚上的潇湘阁里,我还要去联系几个孩子,时间有点紧,今天我就不去阿姨那里了,下次有机会一定去拜访阿姨!”
接着又对君悦说:“君悦你今天一定要去啊,他们都说四年没见你了,本来都不指望你能到场,但现在你既然知道了,可一定要来啊!”
“呃——周老师,真不好意思,我在杭州找好工作了,明天就要去报到,我,我今天就要走了!”君悦睁眼说瞎话,甚至忽略了君妈妈的存在。
“什么?悦悦,你不是说不出去找工作的吗?什么时候到杭州找好了?”君妈妈有些激动地质问道。
“我们现在找工作都是在网上找的,不一定非要去杭州!”君悦紧张地圆谎。
“你这孩子,要去杭州怎么不提前跟家里商量?你这孩子---你----”君妈妈本就比较情绪化,猛然听见自己女儿又要离自己而去,一面气愤着,说话却不由哽咽了。
早晨的菜场人流量十分大,可以毫不夸张地用摩肩接踵来形容。君妈妈的一副大嗓门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视,这会儿眼见要落泪了,竟有不少好事者驻足求观了。君悦有些慌乱地想把君妈妈拉走,周庄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妈妈这么舍不得你,你就先留在家里陪你妈妈几天吧,工作可以再找的!”一面又向君妈妈道:“阿姨!您家住哪儿呢?我今天晚上过来接君悦去同学聚会!”
君妈妈见君悦沉默不语,生怕她拒绝,连忙说:“我们家在桑田大道桐花街175号,我们悦悦也说很久没有见到老同学了,很想念同学呢,今天一定会去的!”
“那好,我今天晚上大概七点左右的样子回过来接君悦,现在我要先走了,阿姨您先忙吧!”周庄见君悦依旧不言不语的,暗暗推了她一把。君悦顺势走到君妈妈的另一边,接过老板早就已经清理好的鱼,然后冲周庄挥了挥手。周庄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君妈妈已经没有再买菜的兴致,恹恹地拎着几颗青菜往回走。君悦两手的蔬菜鱼,默默地跟在君妈妈后面,想到今晚的聚会,稍有希冀,更多的是恐惧。也想不顾什么一走了之, 只是不愿也不能再叫妈妈难过了。转念一想,分别了四年,大家都应该成熟了,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也该有几分计较的吧。
临近黄昏,君妈妈情绪恢复过来,从房间里抱出一大堆的衣服要给君悦造型。君悦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盯着君妈妈,意思不要搞这么夸张,不是要相亲去,好烦的。
君妈妈眉头一皱,不待训斥,君悦已经识相地拿起一套湖绿长裙比给君妈妈看了。君妈妈一面笑着一面唠叨道:“这么大的女孩子了,都不会收拾自己,出去没的叫人笑话!”君悦暗自后悔,早知道摆脱不了这顿唠叨,索性宁死不屈了。
君悦个子不高,一副十分瘦小的模样。君妈妈给她配了条高腰白色连衣裙,腰身束的比较紧,恰好将君悦纤细的腰肢凸显出来。连衣裙裙摆在仅膝盖之上,不算太短,君悦还是红着脸一把又一把地把裙摆往下拽。君妈妈一把打掉她的手,正要拉她去化妆,君悦一脸惊恐地欲躲不能。
“叮咚——叮咚——”
“妈妈,门铃响了!”君悦好心地提醒愣了一下的君妈妈道。
“谁呀——”君妈妈放下君悦,一路小跑去开门。君悦偷到时机,正要溜回房间换下这身“太短”了的连衣裙,然后听见君妈妈热情的大嗓门:“哎呀!周老师,这么早就来了!”
“阿姨好!我刚好办完事路过您这里,所以顺道过来接君悦去同学聚会呢!”周庄的声音远远传来。君悦怔了片刻,很快缓过神向客厅走去。
坐在周庄的车里,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一片又一片的风景,明明是自己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城市,却忽然觉得很陌生。
“君悦!”周庄一面开着车一面低声唤道。
“嗯?”君悦本想说“周老师,有什么事吗?”,却疲惫地只轻轻应了一声。
“你不想去同学聚会,是不想遇到孙之浩和谢静吗?”周庄缓缓道来,君悦心里却似晴天惊雷,怔了半晌都没答上话。
“或许老师不该提起这,但老师还是想跟你说,那时候你们都还小,不懂事。现在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把这些小儿女的爱恨情仇放在心里吗?”周庄继续说道“你念高中的时候,老师就觉得你比一般的孩子要懂事很多,怎么这么点小事,你都想不通呢?说起来当年你和孙志浩在一起,老师还是最后知道的,要不是毕业典礼上谢静无缘无故打你一耳光,老师找别的同学了解情况,不然永远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纠葛。”
而且那个时候的你那么聪明懂事,老师以为你是不会做这些幼稚的事。周庄在心里加上没有说完的话。
“周老师,您这是要感谢这巴掌吗?”君悦冷冷说道。
“君悦!虽然我现在已经没有教你了,但你遇到我总还是要叫一声“老师”的!”周庄严肃说道。
“周老师,我有哪里称呼您是没有加“老师”二字的吗?”君悦笑了,嘴角微微上翘,却有说不出的讥诮的感觉。
周庄被君悦的话硬生生堵了一回,半晌才缓言道:“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老师是希望你不要再计较从前,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以谈恋爱结婚了,抱着过去不放手只会伤害到你自己!”
“老师你现在结婚了吗?”君悦忽然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没有!”周庄本还有一堆大道理没有说出口,叫君悦这么一问,脑袋里居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怎么还没有结婚呢?那位小刘老师不是很好的吗?”君悦笑问道。
“她---她—我对她没有-----哎你这小丫头,你懂什么!”周庄懦懦地正要说不合适,忽然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自己的学生,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不由有些尴尬羞怒。好在潇湘阁的大大酒旗已经在向他们招手了。
暮色渐浓,君悦跟在周庄的身后进了潇湘阁。包厢定在三楼,君悦面带微笑地拾阶而上,心里许多忐忑,也有几许不顾一切的疯狂。周庄走在君悦前面,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也只顾思考这次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人数较多,要注意尽量兼顾每一个人的情绪,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走进包厢,橘黄的灯光柔柔地笼罩着每一个人。四年未见,兼在迷离灯光下,君悦放眼一看,居然没有见到自己认识的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又为着这陌生小小轻叹一声。
“君悦你自己尽情玩吧,老师去安排上菜!”周庄拍了拍君悦的肩膀,眯着眼笑道。
君悦点了点头,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消磨光阴去,只是刚才进门时只有自己和周庄,所有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可是一眼就看见自己了。
“君悦?!君悦?!真的是你吗?”一个略施妆容的女孩子跳过来一把搂住君悦。
“程小竹,好久不见了!”君悦一听见这八百年不变的柔腻声音,很快就判断出这是自己曾经的同桌,性子冲动而外表超级温柔。只是上妆后和高中青涩模样有了天壤之别,从外表上不怎么容易分辨了。
“这四年你跑到外太空去了吗?怎么哪里都找不到你?”程小竹有些埋怨地问道。
“我去西安念书了,你呢?你在哪里上的大学?”君悦微笑着问道。
“我就在我们省会念的大学,我们多半同学都在省会念书呢!”程小竹道。
“君悦?哎哟,四年不见,变成大美人了!”旁边有人插嘴道。程小竹转头啐了那人一口笑道:“胡兵,你永远也改不了你那一张油嘴!”
“哎我说你们干嘛老杵在门口啊,进来坐会儿歇会儿嘛!”胡兵不接程小竹的话,一把拉住两人,往最近的沙发走去。安顿好两人,自己又连忙去给她们端饮料,看的程小竹掩口直笑:“四年不见,你倒是殷勤很多了嘛!”胡兵瞪了她一眼,本着好男不跟女斗,斗也斗不赢的真理保持沉默。
“胡兵,这次同学聚会来了多少人呀!”君悦微笑着问道。
“大概三十多个,反正我们班大半都来了,看我们班同学多团结友爱,咱学校还能找出第二个跟咱们一样团结的班级来了?”胡兵嘿嘿笑道,忽然又接着说:“孙志浩跟老板订酒水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谢静,谢静本来是要来的,但早晨听她说有急事,可能就来不了了。”
程小竹要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听见君悦淡淡说道:“那可惜了,我们班同学难得聚一回的。”
胡兵说完话,自己倒又反应过来了,本要想方设法化解尴尬场面的,见君悦这般反应,准备好的话是用不上了,新编什么话题又一时想不起来,只好求助般偷偷看了程小竹一眼。
“君悦你来了!”孙志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感觉很突兀地站在君悦面前,似念陈述句一般说出这句话。
“嗯!”君悦微微一笑,应了一声。
“周老师在——”孙志浩刚说了个开头,立即被君悦打断:“我见过周老师了,今天是他接我来的。”虽然是硬截的孙志浩的话,君悦的语气依旧淡然寻常。
孙志浩眼里疑惑一闪而过,不知道谁喊了句“开席咯!”,一屋子的人顿时攒动起来,大大的圆桌摆了四桌,潇湘阁服务生端着菜肴鱼贯而入。程小竹拉着君悦入席,孙志浩无视周围几许兴味的目光,坦然在君悦身畔坐下。君悦来之前已经作好十分心理准备,因而也是面不改色,一脸平静。
包厢里人声鼎沸,多年未见的同学似乎有太多说不完的故事,有些即使面对的是自己高中时并不曾深交的同学,也能侃侃而谈。似乎许多人,都已经练就自来熟的功夫,也或许真的是多年未见,太激动了吧。君悦心里冒出两种答案,对于人情世故,大学四年的生活,让她颇有感触。
潇湘阁上菜速度是远近有名的,不消十分钟,二三十个菜式已然上齐了。几个活泼的男孩子给在座每人斟满酒,领头说了一番“有缘千里来相会”之类的话后提议一起干杯,君悦从来不曾沾酒,但此时此刻自然是不好推辞的时候,只好顺势端起满满一杯啤酒,在乱哄哄的“干杯”声中一饮而尽。紧接着又被程小竹拉着喝了一杯,胡兵也凑热闹逼着君悦喝了一杯。
君悦放下酒杯,伸筷子夹了一片紫苏茄子送进嘴里。忽然发现孙志浩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只好转过脸堆起笑容问道:“你怎么不吃?”
“你都会喝酒了?”孙志浩微微笑道,不等君悦回答,自己又无厘头地接了一句:“时间果然是什么都可以改变的吗?”
“孙志浩,我敬你一杯!”为了堵住孙志浩发神经的嘴,君悦端起重新斟满酒的酒杯笑道。
孙志浩愣了愣,尔后咧嘴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君悦放了酒杯,筷子重新伸向紫苏茄子,只是觉得手忽然有点不听使唤。
“君悦,我敬你一杯,敬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孙志浩似喝多了一般,眼光迷离地低声说道,声音低的仅仅只君悦能听见。君悦手一僵,也低声回了一句:“我没有忘记过去,没有办法忘记!”然后掩饰性地倒酒,喝酒。
“周老师呢?周老师怎么不在?菜不都上齐了吗?”忽然有同学疑问道。君悦几杯啤酒下肚,脑子早有些混沌了,加之孙志浩的纠缠,心里早有几分不耐烦。听了这话,连忙自告奋勇去找周老师,顺便借机离席。
夜色正浓,潇湘阁也正是人流量较大的时候。君悦楼上楼下找了一圈,问了几个服务生,都没见到周庄。瞟见门外月色清冷,细风轻轻摇动香樟叶子,心念一动,遂推门出去。沿着门外花坛走了一段,酒劲上来,不觉有些发困,远远地似乎听见周庄的声音,似在打电话,君悦也没有精神*窥一下,坐在石块垒起来的花坛上,闭着眼睛感觉风声。
潇湘阁停车场缓缓驶来一辆酒红色跑车,停车场工作人员看见“bmw”的车牌标志,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见车里走下个十分年轻前卫的女人。一身火红的小短裙,卷曲的金黄色头发,耳垂上挂着两串大大的红黑色蝴蝶坠子。女人扭着小蛮腰,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出了停车场。
“308号包厢在哪里?”潇湘阁服务台小妹盯着面前一身红装打扮张扬的女人,不由自主惊了下,察觉到女人已经面露不悦,连忙回过神来,露出标准微笑道:“您从右边楼梯上去,308号包厢在三楼,您到三楼了往左边走,第二个房间就是!”
“嗯”女人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带着一阵香风上了楼梯。
308号包厢一干人等正酒酣耳热,包厢门忽然被推开,立即有眼尖的叫出声:“哎—谢静来了!”
谢静扯出个热情的笑,走上去一一拥抱高中时候玩的比较好的朋友。打完招呼要入席的时候,见孙志浩身边有个空位置,正要坐下,就见孙志浩对自己微微一笑,轻声道:“这里是君悦的座位,她刚出去找周老师去了!”
谢静微微一瞬间的失神过后,不觉有些羞恼,冷笑道:“我还以为她一辈子也不敢出来见人了!”
“你什么意思啊?大家四年多没见,好歹同学一场,你有必要一见面就排揎君悦吗?”与君悦邻座的程小竹不悦地反问道。
“同学一场?她干出那样的事,我以曾经是她同学为耻!”谢静抬高声音讥讽道道。
“不就是抢了你男朋友吗?你自己没有本事守住男人,怎么好意思迁怒别人?!”程小竹见她说的太不堪,自己也不自觉地刻薄起来。
“你——你——程小竹,我没有针对你,你放亮眼睛先看清楚咯!”谢静直觉血往头上涌,把脸都撑的滚烫,又不得不强压火气冷冷说道。
“我只是劝你大家同学一场,又这么久没有见面了,都给对方几分面子,也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程小竹犟嘴道。
“也就你程小竹把这样的人当朋友!”谢静不屑地笑了笑。
“那你倒是说说君悦是什么样的人,我跟她同桌三年,还真没见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程小竹冷冷笑道。
“大家都少说两句吧!谢静来晚了,怎么也得先喝三杯谢罪呀!”孙志浩见情势不妙,连忙站起来隔开谢静程小竹两人,打着哈哈笑道。
谢静一言不发自顾倒了三杯酒连着喝下,孙志浩一旁看得心惊,也不好阻止。果然,谢静一喝完酒就一把扯住孙志浩的衣服,口齿不清地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护着她,从来都护着她。”别人没有听懂,但是孙志浩听懂了,孙志浩想说:“我爱她,我没有办法不护着她。”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怕激化矛盾,怕给君悦带来困扰,怕自己这样说,对谢静而言太残忍。
“她有什么好的,你这样护着她?”谢静见孙志浩沉默这么久,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更觉心里无明业火直冒。“她勾引你,让你离开我跟她在一起,这些算我没本事,我认了,可她跟你在一起,心里却一直想着周老师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她写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高中三年的每一天每一页,记的都是周老师,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护着她,她有什么好?”
“谢静,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追的她,我喜欢她,我爱她,我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但我还是------”孙志浩的话没有说完,被程小竹有些惊恐地一句:“君悦?周老师?你们来了?!”打断。
君悦站在门口,低着头,细细观察底板,希望有条缝能让自己钻进去,然后看见一滴又一滴的不明液体打落在底板上,君悦转身飞跑着离去,留下一屋静寂如坟。
周庄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想起刚才和君悦一起回潇湘阁时,君悦一副酒喝多了,脚步不稳的状态,连忙追了出去。才出潇湘阁的大门,就见前面香樟地下跌坐着的君悦。
君悦头紧紧埋在臂弯里,一副极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周庄伸手拍了拍君悦的肩膀,轻言哄道:“君悦,老师送你回去!”
君悦抬起头站起身,木偶娃娃跟在周庄后面,一言不发。上车之后也只是呆呆盯着车窗,直到已经看见自己透出灯光的家,才缓缓说:“我现在不想回家!”语气里透出不可撼动的坚持。周庄不好多劝,只好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要不去喝杯奶茶吧?”
“不。我想去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君悦道。
守了七年的小小心事,一瞬间这样被公之于众了,君悦甚至能听见自己心里某一个琉璃一样的角落坍塌的声音。巨大的疼痛过后,反而又有了一丝轻松。好像一朵开在夜光里的花,忽然可以大大方方地在阳光下绽放。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君悦自嘲地笑了笑,头有些晕眩的感觉,是酒喝多了的报应了。
周庄稳稳地开着车,心里回味着方才巨大的惊讶。不可否认,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是有小小的满足。但心里也有许多负罪感,怕是因为自己不合身份的言行给君悦带来误解。自己的学生在自己心里,从来只是晚辈,幼稚的可爱,青春的可爱。他喜欢他们,但也只仅仅是作为老师对学生,长辈对晚辈的喜欢。那样的绮念,从不曾有。
“就停在这儿吧!”君悦忽然开口,周庄条件反射地停下车,看了一眼周围,继续驱车到长江边上。约十米之外的长江波光滟滟,清风吹皱江面,月亮碎成星光,在夜色里荡漾。
“八年前我刚大学毕业,也曾在这里吹过一晚的风。”周庄开口淡淡笑道。
“是吗?我也是第二次来了,四年之前选大学时候,我也来这里吹过一晚的风。”君悦眯着眼微微笑道,声音里透出慵懒。
“你一个人?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周庄正要说教,被君悦十分不客气地打断:“我和程小竹来的,孙志浩还跟在我们后面——这还是后来小竹说给我听的!”
“哦。”周庄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了。
打开车窗,江风灌进来,还依稀带着太阳灼热的味道,周庄打开一张cd——《灯明香花》,幽静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和着水声,让人有沉沉睡去的冲动。
不知几许时光过后,只看到月上中天。露气已经渐渐上升,微凉地缠绕在手臂脖颈之上。周庄侧脸看了君悦一眼,见她呼吸平稳,脸上微带着些嫣红,不由自主地眉角浅弯。轻笑着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君悦不安地扭了两下,终归是回复平静了。
“如果,如果我再年轻个五岁,说不定都会有和孙志浩一争高下的雄心。但是,你的老师我三十一了,这两年要是有合适的女人,我就要结婚了,要生个宝宝。而你刚大学毕业,青春正好,不可能那么早就被家庭束缚住的。抛开师生身份不说,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你是我的学生的时候,我只把你当学生看,现在你不是我的学生了,站在普通男人的角度,我也会动心的,不知道该说我们相遇太晚,还是说我们没有缘分。君悦,谢谢你爱过我。已经有好多年,我不曾听到这个字了。”周庄低声自语道,君悦已然熟睡了。
《灯明花香》的旋律在车里环绕,周庄驱车送君悦回家,得了君悦父母许多热情感谢的话。然后继续回到江边,听一宿江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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