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孩子的大学入学通知书后，全家人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高兴之余，又为孩子的学费犯了愁。

“人家当了几年书记、村长的，都富起来了，可是你，干书记干了整十年，连孩子上学都上不起了。”妻子不停的埋怨着。

“村里得钱，我不能用，那是公家的钱，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花了，会被良心谴责一辈子的。”我听了妻子的话，向妻子解释着。

“良心，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你不拿，也不会有说好的。”妻子嘟嘟念念的说着。

“你放心，孩子的学费我会凑齐的，保证耽误不了孩子上学。”我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

“真耽误了孩子上学，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好了，晚上我就去借钱，不就是八千元钱么，凭我当了这十年书记的老脸，一定会借到的。”我向妻子保证。

十年前，经过党员选举，镇党委任命，让我当了本村的党支部书记。十年来，我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事业，也没有做出什么优异的成就，但也没有做昧良心的事，自感心有余而力不足，曾多次向党委申请退下来，但是都没有同意。今年，我看到复员军人张磊，为人正道，热情高涨，光明磊落，又有创业精神，我便又向党委推荐，让张磊担任村支书，自己退下来。这次，通过了党委的批准。

过去，我当支书时，天天家里门庭如市，自退下来后，家里便冷清了，心里不时的产生一种冷落感。还好，张磊自担任党支部书记后，还是经常到我家来，问问家庭情况，有没有困难，村里有什么大事，有时也来和我商量商量，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我也开诚布公的发表一下自己的“高见”。

到谁家去借钱呢？我首先想到的是张磊。但是，我也知道，这几年村里底子穷，张磊上台以后，他带领村民，修水利，开渠道，办企业，自己不但把上级发给他复员的那点津贴全部搭了进去，还使了不少的贷款，借了不少的外债。我怎么再向他开口呢！

“你不会到张泥鳅家里去借么，他这几年可发了，他一定有钱，肯定会给你。”妻子在一旁提醒着我。

对，到他家里去借！张泥鳅名字叫张华秋，他为人圆滑，能说会道，人送外号泥鳅。泥鳅过去家里非常贫穷，年年我都给他申请救济。前几年，他看到养鸡的都挣了大钱，便萌发了养鸡的念头。

可是，他手无分文。泥鳅找到我，我以村委的名义担保，给他使了贷款，又破例给他划出了一块土地，为他养鸡所用。他能说会道，见风使舵，把养鸡场办的有声有色，越办越好，这几年挣了大钱。

为了感谢我对他的帮助，他逢年过节，都提着礼物，和妻子一块到我家来。表示感谢。如果跟他借个三千五千的，不成问题。我决定晚上到他家去借。

“还有，李明白家里也有钱，他也会借给你的。”妻子又提议。

“对，到李明白家里去借，他这几年搞运输，也挣了不少钱，他可是咱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我对妻子说。

停了一会儿，我笑着对妻子说。“这不，两个户，孩子的学费就解决了，你还发愁干什么。”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高兴的不知道姓什么了。说不定人家还借不借给你呢。”妻子看到我高兴的样子，提醒我说。

“一定，一定。”我肯定的说。

我心里有数，这几年，李明白没有少找我，他买车使贷款找我，出了问题我去给他解决。去年，在外省发生了一场车祸，压死了一位妇女，李明白连忙打电话叫我去帮他处理，我二话没说，便赶到现场，和家属谈判，找交警反映问题，找保险公司索赔，都是我出面处理的，我对他有恩，他能忘记了！？

吃过晚饭，我拿上一盒一支笔烟，首先来到泥鳅家里。

泥鳅两口子看到我来，非常热情，又是递烟，又是沏茶。我拿出那盒一支笔，撕开，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泥鳅，自己也点着一支，然后把那盒一支笔烟放到茶几上。

泥鳅点着烟，笑着说：“大叔，你当书记的时候，我可没少麻烦你，我要好好地谢谢你，抽时间，咱爷俩喝两盅，我请客，好好地叙谈叙谈，自从你不当干部了，我和小孩她妈经常谈起你，你为人厚道，为咱村可是出了大力的。”

“我没有使咱村全都富起来，从内心里感到惭愧。”我对泥鳅说，“现在好了，张磊他年轻有为，办法又多，我们村一定会有所发展的。”

“是啊，你就是有眼光，叫张磊接班，他可是个好书记。”泥鳅顺着我的话说。

抽了一支烟，喝了几杯水后，泥鳅问我：“大叔，你有什么事么?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帮忙。”

我看了看泥鳅那诚恳的样子说：“不瞒你说，你兄弟不是考上大学了么？”

“是啊，我听说了，我正要去给你道喜呢？”泥鳅说。

“是这么回事，入学通知书也发下来了，后天就去报到，我手底下钱不多，看你手底下有没有，能不能先给我借一借。　”我说完，看了看泥鳅。

泥鳅沉默了一会，对我说：“大叔，很对不起，你来借钱，我应该倾囊相助，可眼下钱不在手底下，这不，前几天刚卖了一茬鸡，挣了几千块钱，最近我又上鸡苗，光定金就花光了。你能不能再过几天，等我把这茬鸡买了，给你。”泥鳅说完看了看我。

“后天孩子就要走了，你没有，我再想办法吧。”我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再坐会儿吧大叔，真对不起你，驳了你的面子。”泥鳅站起来相送。

送到大门口，泥鳅回家里去了，我站在门口，心里感到迷茫。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从泥鳅家里传出了他妻子的声音：“咱不是还有五千多块钱么，你为什么不借给他，他可对咱有恩呀！”

“　你老娘们儿懂个屁，他现在不是书记了，干么要借给他，借给他，他哪辈子还。”

这是泥鳅的声音。

“你这是忘恩负义！”泥鳅妻子说。

只听见泥鳅一阵哈哈大笑：“什么叫忘恩负义，你懂什么，现在只有钱才是好东西，没有钱你寸步难行。懂么？你看，原来堂堂的书记，现在竟到我们家里来低三下四。为什么？为钱。”

听了他们的话，顿时我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面，从头凉到脚后跟。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我又来到了李明白家里，但我刚提起借钱的事，李明白两口子，便对着我哭起穷来。看她那样子，是天底下最穷的人了，真正到了“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地。”的地步，天天靠要饭过日子。

我也不知道是怎样从李明白家里出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漫无目的的向家走。

“老支书，到哪儿去了？”支部书记张磊的问话，使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哦，我没事，随便转悠转悠。”我支支吾吾的回答。

“来家坐会儿吧，我刚沏上茶。“张磊说。

“不了，回家我还有事呢。”我应付着。

张磊看到我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说：“老支书，天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我正好有事请教你，来吧。”张磊说着，便拉着我来到了他的家里。

真的，茶几上正沏着茶，他要倒掉另垫茶叶，我阻止了说：“我刚喝过，晚上不喜欢喝浓茶。”

张磊给我倒上一杯茶问：“我听说孩子的入学通知书来了，我还没有时间去问你呢，什么时候走，学费够不够？”

我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我正为孩子的学费发愁呢。”

“老支书，不要着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学费我给你想办法。我眼下没有，我给你借一借。”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看了一下张磊说。

“什么时候用？”张磊问。

“孩子后天就走。”

“老支书，你我谁和谁，不用客气，我现在就给你借。”说着，拿起电话。

“喂。是华秋么？是这么一回事，现在我急等着用一万块钱，你手底下有么？”

只听见电话那头回答：“什么时候用？”

“现在就用。”

“好吧，临时我还有五千多块，我再到李明白那里拿上五千，这就给你送过去。你等着。”电话中泥鳅回答。

张磊刚放下电话，我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是家里来的，我连忙接通。

“喂，什么事？”我问。

“你回来吧，不要借了，孩子的助学贷款批下来了。”从电话里，妻子高兴的告诉我。

我站起来，对张磊说：“孩子的学费解决了，我回家去看看。”

正在这时，泥鳅来到了张磊的家里，他人还没进门，话已经传进来了：“张书记，你借的正是时候，我刚卖了一茬鸡，买了五千块，我又到李明白那里拿上了五千，害怕耽误了你用，就给你送过来了。”说着，泥鳅掀开门帘，一步迈了进来。

泥鳅看到我站在那里，他那张笑脸，顿时拉的像驴脸似的，满脸的尴尬。

我看了泥鳅一眼，哼了一声说：“哼，你可真是条泥鳅，一条长着势利眼的泥鳅。”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磊的家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