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李刚的眼泪，单说上镜头这一条，李刚就该好好感谢他儿子。是儿子为他创造了上镜头的条件。在国家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每一秒都值一辆桑塔纳，而他居然没花一分钱就为自己做了几十分钟广告：看爷俩在电视上向全国人民发表的讲话，老百姓就再次受到了教育，那四眼的泪，一脸的真诚，一腔的无奈，这足以证明李刚父子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不易啊，那眼泪也是好流的吗？他们俩是好人，而父亲尤其的好。尽管常识说杀人的是坏人，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这父子俩就不在这范围内。尽管古语说杀人偿命，但有时候钞票比命更值钱。就这目的来说，这番电视秀，完全达到了导演预定的目的。

你可能会说，这话不太理智，这点绝对成人。绝对理智的专家或许会这样说，这事本来是一起普通的车祸，稍微特殊点的是孩子下意识说了句实话，如此而已。就算他爸真是个握有生杀大权的公安局长，而他自己也已成年，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能株连九族。况且这李刚不过是个分局副局长，还曾经是优秀模范，干嘛跟人家过不去。

于是按照这个逻辑，归根结底的结论就是，这事只能怪中国人想象力太丰富，法律意识太淡漠，仇官情结太肆虐，简直成了一群杀人帮凶，绝对坏人无疑。

然而，专家的话音量不大，事件还在继续发展。在少有主旋律导向的网络上，每个人都成了社会道义的代表，普天下都一叠声的谴责肇事者，自然就跟着一起来鄙视官二代，再接着就冒违法风险开始人肉扒粪。自然也就扒出了李刚确实好像也许有钱有势不好惹，李家确实似乎有多少套住房多少辆豪车，然后就是河大校长好像也有论文作假啦，河大学生怎么被教育缄默啦，最后自然是官场腐败民不聊生。……

这样再发展下去，大概又少不了闹出一场群体事件来，最后非要请专政手段出来维稳才可平息。到最后的最后，连死者家属都出来跪谢党和国家了，旁人要是再多事就显得太二百五了。于是，天下又是一片和谐安详。

如果还有人不甘心的话，只好再耐心的等待下一次：下一次欺实马，下一个李刚的儿子，下一回拼命工作的优秀派出所长，和下一个不幸的倒霉蛋。而所有这些都很极个别，他们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被遗忘，这个道德伟岸的国家里，依然是高唱着的嘹亮的颂歌。

围观这场战斗，确乎很精彩：国家垄断的官方媚体，俨然一副道貌岸然的高大形象。主旋律的喉舌导向，还在铿锵着为局长校长们道德拉票。虚拟世界的滚滚洪流里，喧嚣这义正词严又卑微无力的道德律条……清点残局才发现，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李刚的儿子还是李刚的儿子，不再被儿子提起的李刚还是台上的公安局长，死在车轮下的亡魂还在寻找下一个替死鬼尽管那肉体早已冰凉。正应了那句话“秦无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要说进步还是有的，那就是现代社会已经没了神圣，所谓“领导也是人”。在没有神圣的社会里，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甚至犯罪。但有好事者将这些错误或罪过统计一下，就会发现这样一个规律，它们几乎都是同样的罪错，罪错的主角几乎都是同样的人群，解决罪错的方式几乎都是一样的渠道。

要说遗憾总也不少。因为在这一场场悲剧戏剧或闹剧里，只是看到遍地充斥着道德的残骸，却惟独不见法律的影子。道德对官员不能带来任何实质上的影响，就算你知道他们道德的更好或更坏，也不过是一场口水仗。而口水并不能像法律那样带来应有的权力和伤害。擦干口水，在道德的缝隙里，让你看清了的是李刚父子们与法律无关。不管是肇事前的作为，还是肇事后的结果，所有这一切，都在法律之外，用不着法律出面就能彻底解决掉。因为领导法律的还有权力。

民主这玩意一直有西方和特色之分，只是法律好像至今尚未这么明确定义。不过现实里，这种分别更昭彰。西方说没有法律就没有国家，中国是国民需要道德约束。西方说法律要保护弱势，中国说法院要防止草民造反。西方说公平来自法律，中国是昭雪出自审判。西方说法律保护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中国是刑不上大夫与政府作对就是作恶。西方是精通法律的法官是偶像，陪审团才是真的审判者。中国是法官就是法律自己说了算，而法官说了不算的，法官的领导说了算。

这种对比太阴险，还是不说的好。而不用说只要看的，还有现实，这更说明问题。如果说“中国法律就是为保护国家保护政府保护官吏”有点牵强的话，看一看现实的裁判，就是精神病院的病人也知道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对待民众用道德，对待官吏用纪律。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精当的顺口溜：当你讲权利的时候，他跟你讲权力；当你讲道德的时候，他跟你讲法律；当你讲法律的时候，他跟你讲道德；当你维权的时候，他说你抗法；当你自焚的时候，他说你滥用暴力。

其实，道德和纪律比法律更无情。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完全代替法律。学习和教育是道德的布道，比普法更重视。双规双开是纪律的处罚，跟上党校差不多。对国家公仆来说，纪律处分是最大的惩罚。对人民主人来说，道德审判让你生不如死。官员内部的矛盾总是和风细雨，人民内部的道德总能风雨无情。最后谁是胜利者，一看谁的嗓门更高，二是看谁更不要脸！

而作为旁观者，最好还是沉默，如同河大被噤声的师生。因为聪明人都知道，沉默能换来自己最大的利益。在没有法律的地方，利益才是制胜的高地，而道德只是遮羞布。在枪林弹雨面前，所有的道德都如同易燃的旗子，显得如此不真实，只要星点火花，就会瞬间化为灰烬，如阳光下吹起的肥皂泡。

而只要你站在了高地上，你就是胜者。作为正义和道德的化身，你永远都不会错——即使错了也是对的。所以活下来就是好人。

杀人的人是好人，被杀的人还是好人，只是角色分工不同而已。---如一场红绿军团的实战演习。而那些总代表正义和道德的，总在杀人的人，则更了不起，他们才是导演，他们是代表国家、代表人民的“代表”。就是演戏失败了，也是前进路上不必可少的教训，也只会让他们接下来更好。你看，李刚父子不就用他们的泪，再次证实了他们的好吗？！如果有谁胆敢怀疑这一点，小心你很可能就不再是好人了。

这里的一切与法律完全无干。别说只是不小心轧死一个学生，就是光天化日下揍了个厅长夫人，又能怎么样？新闻说美国的墨西哥黑帮一下子打死了13个正在聚会的中学生，据说是找错了地址。而打了厅长夫人的警察，也不过是打错了人而已。好人也有失手的时候，打人的好人没错，挨打的你，谁让你碰巧赶上了？

郭德纲说“想双规你，还没资格呢！”这很让人自卑。作为草民，大多数时间是好人，偶尔是坏人预备队员！而作为对方，则永远是好人。他们总代表法律来抓你打你甚至杀你。这是一场角色既定的游戏。

不幸的是，你已经选择了这个角色，且将终生不能更坏，那就该高高兴兴的游戏下去！

于木鱼宅

2010-10-2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