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我只是躺着那儿，笔直地，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提琴，痛楚而忧伤的声音，没有停止，从音响里缓缓传出来。

蜷缩起来。

痛。

全身像是都在疼痛着。

抽搐。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我起身，拿着一小块巧克力，含在口中。黑巧克力，甜蜜，而带有一丝丝苦涩的。

我又躺下。仍旧是笔直的，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闭上眼睛。

但是阵阵地疼痛像到处都是被鞭挞过的伤口那样。触目惊心的。我摸了摸额头，好烫。发烧了。

慌乱中我抓到一瓶药，大把大把吞了下去。

然后安心地躺下。

感觉到眼泪从两边划落。

钧让我搬去他家里住。他对着我说，我能照顾你。于是，我去了。

母亲替我理了几件衣服和几本书，送我到楼下，不舍得的看着我坐上钧的车。我打开车窗，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妈，你和爸爸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看见母亲眼里的泪光。她点点头。

车驶向前。

睡在钧家里的第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梦里。正是秋季。我最喜欢的季节。我牵着心爱人的手，漫步在一片火红的枫林中。一直走着，一直走着。一片枫叶缓缓飘落，他俯身轻轻拾起，送给了我。我笑了。甜蜜地笑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钧说，“你睡了很长时间。睡得很熟。我不愿叫醒你。”

我笑着说，“我好久没睡得那么香了。”

“好了，起来尝尝我刚烧完的饭菜吧。”他一边说一边笨拙地解着围裙。我走下床，“我来帮你解。”

桌上放着几碟菜，看上去很难吃的样子。我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些青菜塞进嘴里。很咸。但是我咽了下去。而且没有吐出来。只是面容比较难看。

钧看着我的表情，便尝了一口说到，“好咸啊。没想到我第一次下厨就弄成这样。我得狠狠进修一下”

他说话的那个样子好可爱。

我系上围裙，走向冰箱那儿，一边问他，“还有其他生菜吗？”

“没了，只剩下泡面可以吃的了。”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沉。

我回过头去，微笑着说，“那就尝尝我做的泡面吧。很不错呦。”

他点点头。

等我端着面出去的时候，他像孩子一样，双手分别拿着一根筷子，相互敲打着。说，“总算来了。”

他从我手上接过面，立马吃了起来。称赞道，“是很不错。”

我站在一旁盯着那碗面看。泡面，加上荷包蛋和番茄。

那是辰交我煮泡面的方法。

他也煮给我吃。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头很痛。无眠。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左边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在走。

于是，我起身，走出去。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门也开着，钧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我拿了一件外套给他披上。他睡得很熟。

电脑成了黑色屏保状态，我过去移动鼠标。是word文档。

“走进她的房间的时候，只是看见到处的黑巧克力。我想她是一个喜欢吃黑巧克力的女人。

她穿着粉色连衣裙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很修长的身材，略微瘦了一点，还有短且干净的头发。我知道。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当她认真地对我说，她的丈夫刚刚去世的时候，我的心沉了一下。然后又听见她说，你很像我死去的丈夫。我的心沉到谷底。那个时候，只是想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她真的让我心疼。

毫不犹豫地接她住到我家，认真地告诉她，我能照顾你。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样的勇气。但是只是真的想照顾她而已。”

我就那样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闻到医院药水的味道。钧坐在我的身边，他温暖的手紧紧握着我冰冷的手。他的手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坚实和可靠。

我想起了辰那双依然大却冰冷的手。

钧依然紧握着我的手，那样的温暖。

他对着我说，“休息一下，一会儿护士会带着你要去做脑部ct检查。”

我无力的点头。我想我的样子应该很憔悴的。

钧拿着报告对我说，“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是正常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闭上眼睛。

然后，他把我送回了家。

“你去上班吧。我一个人可以。”他还是紧握着我的手，“去吧，我真的可以。”

他一把把我抱到床上，替我盖好被子，说，“那我去了。”

梦里。我听见大提琴痛楚而忧伤的声音。

他站在那个高高的厚厚的围墙上，冲着我微笑。拿出那一大块的黑巧克力。剥开，塞了一小块进嘴里。他又冲着我微笑。然后，又塞了一小块巧克力进嘴里，接着面带微笑转过身去，张开双手，像一只大鸟，从大楼上飞跃而下。

我惊醒。胃绞痛着。身上湿湿的。全是冷汗。想去洗澡。

打开门，钧坐在一旁地上，睡着了。睡得很熟。

我蹲下身子。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可是又缩了回来。我怕。我的手太冷了。

我走进他的书房里去，打开电脑，打开他的日记。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她的黑色外套，我很意外的，刹那感觉到温暖。回过头便看见她昏倒在我的脚边。

抱着她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痛苦的。我的心都碎了。

幸好脑部ct检查做出来是正常的。但是医生说她的病况变得严重了。因为她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还是一直头痛。这样发展下去并不乐观。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当她的母亲哭着对我诉说她的一切的时候，我只想帮助这个女人。可是，我现在却只是无力。不能做什么了。对着她，我再不也是一个心理医生了。”

我呆呆地对着黑色电脑屏幕，眼泪夺眶而出。

他站在那儿。

我转过身去。

任他温暖的手托起我瘦削的双颊，吻着我的泪痕。

头痛着，胃痛着，我吃了些药，坐在客厅一旁。正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小说，电话响了，我还是把最后那句话看完。

“有一种鸟一生都在飞翔。唯一一次落地就是它死去的时候。我想我就是这种鸟。在爱情路上永远都不会停歇。它结束的时候也是我死去的时候。”

慢慢走过去接电话。

“是我，一会儿我回家来接你去医院做检查。”

“你要上班，还是我自己去吧。”

“我陪着你去。”

他有一点命令的口吻。我没有说话。他像是意识到了，又说，“还是我陪着你去，好吗？”

“那我换一件衣服，一会儿去楼下等你。”

“好。”

这次他没有对我隐瞒什么，我站在他身边，听着他和医生的谈话。

“她还是一直头痛吗？”

“连胃也很痛。经常痛。”

“那情况不太好。”医生看了看他，再看了一眼我，说，“也还是经常睡不着觉？”

我点点头。

他补充着对医生说，“还多梦。也时常会惊醒。”

“你这样吃不下东西，这能好吗!我看还是住院，行吗？这样也方便治疗。”

他看着我，眼神向请求我的同意。

我摇头。

医生继续说，“好吧。那我就再多开点药给你。但是不住院，每个星期必须都过来医院做定期检查。”

走出门口的时候，医生对着我们说了一句，最重要是心情，放轻松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回头朝着医生笑了笑。我觉得，他是可爱的。

夜晚，他睡下了，我又打开电脑，打开他的日记。

“虽然这样的疼痛着，但却无法停止。她好象是一个被不断揉搓着的伤口，在时间里溃烂着。

我只是心疼。

我曾经对她说过，上帝在第八天创造了乔治，创造了一切生命中有残缺的东西。但残缺的，不意味着没有美丽与快乐。

残缺的，真的也会拥有美丽与快乐吗？

为什么我忽然感到当时说这句话的可笑与无知呢？

她是那样不断疼痛着，也是那样逐渐憔悴着。”

我也只是心疼。

因为我那样的疼痛，那样的憔悴，让这个男人也同样的疼痛，同样的憔悴着。

因为我那样的疼痛，那样的憔悴，这样一个相信着美好事物存在的一个男人，也渐渐消失了。

头又痛了。

胃也痛着。

大提琴，痛楚而忧伤的声音，从音响里缓缓传出来。

无眠。

我走到他身边。呆呆地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像个可爱的孩子。

辰，如果没有你，我会爱上这个男人。而且，我知道，我会很幸福。他会让我幸福。

我俯下身，吻他。

然后，我蜷缩着身子，躺倒在他身边。

我离他很近。我听见他的心跳声。

就那样一直躺着，在他身边躺着。我感觉像是很有安全感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

睁着眼睛。看着天微微变亮。再微微变亮。一直到温暖的阳光从淡蓝色窗帘缝隙之间射进来。我起身。

从奶箱里取出牛奶，倒出在杯子里，拿进微波炉热了一下。两片吐司夹着切片火腿，再加上几片生菜几瓣蕃茄，还有一些沙拉酱。有了一个鼓鼓的三明治。我瞧着微笑着。那么大个的，他能吃的下吗。

好久都没有独自去外面走走了。我换了一套运动衫。然后给他留了一张纸条。

“我出去逛逛，不走多远，马上会回来。桌上有早餐。”

一路上，都是晨练的人们，老的，少的，妇人，也有年轻的男人。或跳着，或唱着，或谈着，或笑着。

空气中像是增添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成分。

我到了超级市场。我想买点什么，给他做一些吃的。最近他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了。

我推着购物车逛了好久。却不知道买什么。我急了。来回在鲜菜区夺步着。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挑好了一大车的菜，大抵是因为要冲冲忙忙地赶着回家。

-全文完-